“……子玉啊,徐州之事,朕每念之便寝食难安。”
刘备抬眼望向李翊。
“这里好歹也是朕的立业之地,朕才离开几年,便能堕落成这样。”
“贪腐横行,民怨沸腾。”
“朕每思及此,便心痛如绞。”
刘备所不知道的是,正因为徐州是他的立业之地,贪腐才最严重。
越富裕的地方,越容易滋生腐败、
因为随便制定一个政策,都能给无数人带来利益。
人人都知道贪污要杀头坐牢。
可为何千百年来,依然有人敢去贪污呢?
因为这就是人性。
李翊柔声安慰刘备道:
“一个国家政权本就是如此,需要人为的干预。”
“如果上位者一旦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它立马就会腐败堕落。”
“此所以吾辈仍敬岗敬业者也。”
嗯……
刘备微一颔首,“适才爱卿说的查案之事,可与朕详细说来。”
“……臣建议,选派候补本地军官、官员负责徐州查案。”
“查得一贪官,便由候补顶其职位。”
“如此,查案者与继任者合而为一,可免官官相护之弊。”
李翊言语从容,显然已深思熟虑。
“此计甚妙!”
“朕与卿远在洛阳,确难保徐州官员不沆瀣一气,蒙蔽圣听。”
刘备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来:
“然……”
天子略作停顿,眉间皱起川字。
“如此行事,会否造成冤假错案?”
“若候补者为得官职,罗织罪名。”
“从而诬陷良臣,岂不寒了天下忠臣之心?”
李翊向前一步,殿外阳光斜照在他半边脸上。
“陛下所虑,臣已思之。”
“故此次特命庞统、姜维前往徐州主持查办。”
“此二人,一者智谋超群,一者谨慎细致。”
“相辅相成,可保无虞。”
“庞士元与姜伯约么?”
刘备微微颔首,眉头依然紧皱。
“……此二人确为佳选。”
“然人心难测,若候补者夸大其词,小题大做,又当如何?”
李翊拱手道:
“……陛下明鉴。”
“候补官员或会从严处置,然必以实证为基。”
“所谓‘欲人勿知,莫若勿为’。”
“若自身清白,何惧查验?”
“若确有贪腐,便是咎由自取。”
刘备起身踱步,赤舄踏在冰凉的地砖上,发出轻微声响。
片刻后,他停在殿柱旁,目光投向窗外远处的洛阳街市。
“……子玉,朕尝闻‘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
“若因此造成冤案,岂非朕之过也?”
李翊神色肃然:
“……陛下,恕臣直言。”
“纵有万一错失,害不过一二官员。”
“然若放任贪腐,在一县则害一县百姓,在一州则害一州黎民。”
“为大局计,微观之牺牲,恐难完全避免。”
殿内忽然静寂,只闻更漏滴答。
刘备转身,眼中已有决断之色。
“既如此,便依卿之所奏。”
“然需传朕口谕与庞、姜二人:”
“查案务必证据确凿,不可轻信人言,不可严刑逼供。”
“若有冤情,许他们直奏于朕。”
李翊躬身领命:
“陛下圣明!臣即刻去办。”
“且慢,”
刘备忽然叫住正要退下的李翊。
“子玉此策,虽似雷霆手段,实则暗含仁心。”
“铲除贪官,造福百姓,方为大仁大义。”
李翊微怔,再拜:
“……陛下洞若观火。”
“昔日光武中兴,亦曾大力整肃吏治。”
“今陛下承续汉祚,自当效法先贤,重整朝纲。”
刘备微微颔首,目光似乎已越过宫墙,望向遥远的徐州。
“愿此举能还徐州清明,使百姓安居乐业。”
天子轻声叹息。
“待此事了结,朕当下罪己诏,若有冤屈,朕当一力承担。”
李翊抬头,眼中闪过敬佩之色:
“陛下仁德,必感天动地。”
“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臣愿为陛下分忧,若有骂名,臣独当之。”
刘备摆手:
“朕为天子,岂能令臣子独担骂名?”
“去吧,速办此事。”
说完,刘备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叠徐州奏折上。
“……但愿朕今日之决定,不致酿成大错。”
天子喃喃自语,声音消散在仲夏的热风里。
李翊领命,却未即刻退下,身形凝立于丹墀之下。
玄衣纹丝不动,似有未尽之言。
刘备正欲俯首批阅奏章,抬眼见他仍未离去,不由奇道:
“……子玉何故不退?尚有他事奏报?”
李翊躬身施礼,目光如炬:
“臣观陛下眉宇间仍有郁结,虽已定大计,心绪未平。”
“臣愿为陛下分忧,一发解之。”
刘备闻言,放下朱笔,长叹一声:
“子玉真朕之腹心,洞察秋毫。”
“朕确有一事萦怀,方才未及言明。”
“愿闻其详。”李翊道。
刘备起身,踱至殿中那幅九州舆图前,手指徐泗之地:
“依卿之策,以候补军官查案顶缺,固然可破官官相护之局。”
“然朕所思者,非仅擒拿贪官而已。”
“纵使将来新官上任,亦难保永不腐化。”
“且此前被贪墨之军饷赃款,若不追回。”
“国帑空虚,终是隐患。”
李翊认真听着,微微颔首:
“……陛下所虑极是。”
“贪腐之害,不仅在人之贪,更在财之失。”
“臣闻徐州去岁军饷亏空达百万之巨,若不能追回,恐伤国本。”
正当此时,殿外侍臣唱道:
“首相陈登求见!”
刘备扬手:“宣。”
只见陈登疾步而入,虽年过半百,步履仍健。
他施礼毕,即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
“陛下,徐州六郡贪腐案初步核查已毕。”
“这是赃款明细与涉案官员名录。”
刘备于是将李翊之策告知陈登,首相听罢,亦是抚掌称善:
“翊公此计大妙!以候补官查案,一经查出,立时顶缺。”
“必可破其朋党之私。”
“以候补查现任,断其回护之念。”
“如此,徐州官场积弊可除矣!”
刘备却道:
“……元龙所言不差。”
“然朕与子玉正议追赃之事。”
“贪官可惩,赃款若不能追回,终是徒劳。”
李翊向前一步,声如金石:
“臣有一策:可严查贪官户籍田产,直接抄没家产。”
“如此既可填补亏空,又能震慑后来者,使其知贪墨之财终难保全。”
陈登忽摇头打断:
“翊公此策,老夫早已思及。”
“然据查,现已查办的几名贪官名下——”
“田宅皆无,银钱尽空。”
“纵是抄家,亦无物可抄。”
说着,陈登展开手中文书。
“如彭城太守周璩,贪墨军饷达二十万贯。”
“然其名下仅陋宅一座,薄田十亩。”
“家人皆布衣蔬食,不见奢华。”
刘备勃然变色,一掌击在案上:
“狡黠胥吏!必是早已将赃款转移至亲友门下。”
“否则巨万之财,岂能凭空消散?此辈欺朕太甚!”
刘备罕见暴怒,气得直跺脚。
这些贪官也真是人精,早已料到可能会有事发的一天。
提前把赃款转移了。
即便事发,都要恶心一下刘备。
刘备怒不可遏,对李翊说道:
“此事无论如何,都务必要深挖严查。”
“必须给朕查出一个所以然来!”
李翊目光骤冷,作揖道:
“……陛下明鉴。”
“既如此,当行连坐之法。”
“贪官之亲友,既享其赃银,便当同罪。”
“可一并查抄,以儆效尤。”
殿内霎时寂静。
陈登闻言色变,急忙拱手:
“陛下,不可!”
“连坐之法,秦之暴政也。”
“光武中兴以来,慎刑恤狱,方得民心。”
“若因贪官之罪,株连亲族,恐失天下士人之心。”
李翊却道:
“……陈相过虑矣。”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
“徐州贪腐已成痼疾,非猛药不能去疴。”
“且那些亲友既收受赃款,便非无辜之人。”
“今若纵容,将来贪官皆效此法。”
“将赃款转移即可保全,反腐大业岂非空中楼阁?”
李翊提出连坐,让陈登去查那些贪官的户籍。
把他们的亲友的家产,直接全部抄没了,以此来补国家亏空。
而李翊给出的理由也很简单。
这些亲友,平日跟这些贪官的官员来往。
贪官平日贪污里多少赃款,这些亲友心里难道会没有数吗?
既然知情,还敢接收贪官所给的好处。
就不要抱怨将来事发,牵连到自己。
当然,你真要说亲友当中有没有可能会有无辜呢?
这个肯定还是会有的。
但还是那句话,高层永远是从国家宏观发展的角度来解决问题。
微观的私人角度,不是国家高层该考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