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5章 老狐狸终究是老狐狸,一如既往地善

章武十一年暮春,琅琊城外的沂水正泛桃花汛。

臧霸在将军府海棠树下擦拭佩剑,忽见吴敦疾步闯入院落。

腰间环佩与甲胄相撞之声惊落满树花瓣。

“兄长,祸事至矣!”

吴敦将绢帛掷于石案之上,跪拜道:

“朝廷遣张文远为青徐都督,不日将至!”

话音方落,

孙观随后踏碎满地落英,铁靴沾着新泥,也跟着跑进来拜道:

“二十年!自兴平二年陛下便许我等镇守青徐。”

“垦荒治水,平剿黄巾,如今竟如弃敝履!”

臧霸指腹拭过剑身,眉宇间一川不平:

“文远乃当世义士,合肥之战时,曾率八百虎贲血战吴军。”

“料他来到徐州,未必就会为难我们。”

“义士?”

吴敦眉头皱起,沉声道:

“当年抗击袁绍时,是我等在琅琊血战三日,才保住徐州的基本盘。”

“为曹刘联军在官渡前线拖延时间。”

“今日朝廷片纸调令,便要夺我子弟兵?”

孙观在侧,冷笑道:

“莫非当真学那砧板上的鱼肉?”

“某已令沂水大营三万军士整装。”

“只需兄长点头,即刻封锁琅琊道!”

“不许朝廷之人入内。”

“愚不可及!”

臧霸掷剑入案,背着手,怒道:

“截拦天使等同谋逆!”

“李相爷当年清洗徐州之旧事,诸君皆忘否?”

就在众人争执之间,忽闻马蹄裂帛,探卒滚鞍下马:

“昌……昌豨将军在东海截杀了张辽的先遣使,已封锁郡界!”

此言一出,满院骤然死寂。

吴敦猛地上前,揪住探卒衣领,质问道:

“杀了多少人?”

“十……十二名轻骑,首级悬于郯城西门。”

孙观见此,突然拔刀斩断海棠枝,大声说道:

“事已至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尽起泰山军!”

“反了吧!”

“疯矣!”

臧霸一脚踢翻石案,大骂道:

“昌豨莽夫自寻死路,尔等亦要陪葬乎?”

“高顺陷阵营距此不过三百里!”

“朝廷对此早有准备,一旦我们跳反,便坐实了反名。”

“到时候,朝廷便可以集结天下兵马,共剿我等!”

吴敦赤目嘶吼:

“失了兵权,莫非兄长要学陶谦旧部,终日对洛阳使者卑躬屈膝?”

暮色渐浓,臧霸望见院外值哨的老兵——

那是随他二十年的亲卫,额角还留着讨伐黄巾时的箭疤。

最终,他拾起破碎的茶盏,一字一顿道:

“传令:琅琊诸寨严守不出,擅动刀兵者斩。”

“另外,备快马百匹,携东海盐、琅琊砚赴洛阳请罪。”

“兄长!”

“要反,”他折断手中残枝,“尔等自去,某当自缚请罪。”

……

沂水大营旌旗漫卷。

臧霸按剑立于点将台上,望着台下三万儿郎。

孙观、吴敦二人疾步而来,甲胄碰撞之声铮然作响。

“兄长!”

孙观压低声音,“真的不再考虑一下了吗?”

“昌豨已杀朝廷使者,据东海而反。”

“使者首级悬于郯城城门,此事再无转圜余地矣!”

吴敦亦在旁侧附和:

“吾等皆与昌豨有旧,朝廷必视我等为同党。”

“而且张辽很快就要到了,咱们现在也是有口说不清楚。”

言至此处,忽见臧霸目光如电,竟不敢再言。

半晌,臧霸抚剑长叹道:

“吾等昔年聚义泰山,本为乱世求存。”

“今既归顺朝廷,岂可复行悖逆之事?”

他转身凝视二位义弟,“尔等若欲从昌豨反叛,吾不阻拦。”

“只是他日若战阵上相见,刀剑无眼。”

“若愿守臣节,便随吾同迎天使。”

孙观与吴敦相视黯然。

良久,孙观拱手道:

“既兄长不愿反,小弟亦随兄同行。”

吴敦亦顿首:

“小弟亦愿随兄长。”

臧霸大喜,执二人手曰:

“真吾弟也!”

“速点齐兵马,往徐州边界迎候张都督。”

三日后,沂水营精锐尽出。

至彭城地界,忽见尘头大起,一队玄甲骑兵如乌云压境。

当先大将红袍银铠,手持月牙戟,正是新任青徐都督张辽。

臧霸率众将拜伏道左:

“末将等恭迎都督!”

张辽勒马不前,冷声道:

“本督使者何在?”

“启禀都督,”臧霸汗颜顿首,“天使遭昌豨所害,首级悬于郯城。”

“既如此,”张辽马鞭直指臧霸,“尔等皆泰山旧部,按罪该当连坐!”

众将汗出如浆,伏地不敢仰视。

春阳灼灼,照得铁甲泛光,却照不透众人心中寒凉。

臧霸再拜:

“末将等愿戴罪立功!”

张辽默然良久,便问:

“昌豨与尔等有结义之情,可能下手?”

臧霸昂首曰:

“昌豨虽为兄弟,陛下实乃君父。”

“霸虽粗鄙,犹知忠孝大节!”

“愿舍兄弟,而随君父。”

言毕,解下佩刀,双手奉上。

“霸愿为先锋,讨伐逆贼!”

张辽终于下马,扶起臧霸:

“将军真义士也!”

遂取节杖在手,“朝廷授我假节之权。”

“本督在此下令,即命臧霸为讨逆先锋。”

“率本部沂水营兵马即日征东海!”

是夜,沂水营中火把如龙。

臧霸率三万沂水营将士兵临郯城,但见城堞之上旌旗密布。

昌豨一身玄甲立于城楼,弓弩手环列左右。

“昌贤弟!”

臧霸单骑出阵,“朝廷待吾等恩重如山,何故谋反?”

昌豨闻言大笑:

“臧兄岂不闻飞鸟尽,良弓藏?”

“狡兔死,走狗烹?”

“当年韩信若听蒯通之言,何至有未央宫之祸!”

“今玄德公虽善遇我等,他日天下尽定,安能容得我泰山群雄?”

“如今朝廷派遣张辽出任青徐都督,不就是要咱们交出兵权吗?”

“在这个世道,交出兵权,就等于是自废武功,任人宰割!”

此前说过,刘备三兴汉室,对地方很多将领是没有第一时间收回兵权的。

因为汉末的部曲大部分都是宗族部曲,也就是私人部曲。

所以收回兵权,不是你一句话想收就能收的。

其次,当时天下没有完全靖平,刘备还需要这些地方军阀的支持。

所以像臧霸、昌豨他们手上的军队,都是自己一手训练,一手培养出来的。

当听说朝廷要收回兵权时,自然会心生抵触。

只不过臧霸选择了认怂,但昌豨担心会步韩信的后尘,选择了在东海举事。

“荒谬!”

臧霸挥鞭指城,“陛下乃仁德圣贤之主,岂效高祖诛功臣?”

“贤弟速开城门,念在结义之情,吾必为汝向天使求情。”

昌豨忽张弓搭箭:

“既如此,且看此箭答你!”

弦响处,狼牙箭擦臧霸兜鍪而过,直没土中。

臧霸拔剑怒喝:

“逆贼无道!诸军听令——攻城!”

战鼓震天,云梯俱起。

沂水营将士如潮水涌向城墙,却见城头滚木礌石如雨而下。

更有热油倾泻,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原来昌豨在东海经营数载,不仅加高城墙。

更在城堞间设暗孔无数,弩箭可从三面射出。

激战至日落,城下尸骸枕藉。

臧霸只得鸣金收兵,帐中灯下观图,眉宇深锁。

而昌豨则笃定东海背靠大海,有着鱼盐之利。

加上自己这些年的深沟高垒,他有信心守个三五年。

到时候朝廷肯定不会和自己赌气,朝廷退一步,他也退一步。

让东海重新回归朝廷的怀抱。

自己仍然可以做东海王。

至少,昌豨目前是这样计划的。

翌日,张辽轻骑至营。

见攻城受挫,谓臧霸道:

“青徐要地,不可久困一城。”

“某已请得青州刺史王脩、徐州刺史孙乾相助。”

数日后,刺史府中。

王脩持户籍册叹道:

“东海郡有盐场二十余处,渔港连绵,昌豨积粮可支三年。”

孙乾在旁侧补充说道:

“更兼商路四通,每日皆有商队输送物资。”

张辽沉吟片刻,乃击案道:

“既如此,当断其血脉!”

“即刻传令:封锁东海全境,盐铁米粮皆禁出入。”

“凡私通昌豨者,立斩!”

张辽军令既出,青徐二州顿时如臂使指。

徐州刺史、青州刺史都纷纷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