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霸挥剑斩断袍袖,声如寒铁:
“诸君岂不闻《春秋》之义?”
“围城后降者不赦!此高祖皇帝定制,吾等岂可因私废公?”
话落,转身凝视昌豨。
“贤弟莫怪,法理如此。”
昌豨踉跄后退,惨笑道:
“好个臧宣高!昔年泰山盟誓时,你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况文远公是拿着圣旨对我说的,只要我愿降,就赦免我的罪过。”
“你公然违抗圣旨,难道也是要造反?”
“住口!”
臧霸突以剑柄击案,震得烛火狂跳。
“正因念及旧情,当由吾亲正法度!”
言罢,即唤史官入内。
“今日之事,需详载册籍。”
随后,臧霸即命人将昌豨押解至海边处刑。
昌豨白衣束发,对臧霸道:
“吾妻幼子……”
“必视若己出。”
臧霸解下猩红斗篷覆于旧友肩头,“汝便放心走吧。”
刽子手举刀时,臧霸忽又踏前一步:
“且慢!”
他亲自取过鬼头刀,泪落如雨:
“兄弟走好,霸当岁岁祭奠。”
刀光闪处,血染沂水潮红。
臧霸亲手斩杀了昌豨。
诸将见此情景,皆掩面不忍视。
唯臧霸捧首级面北而拜:
“臣臧霸谨依法度,诛逆将昌豨!”
说完,扯裂战袍裹住首级,厉声道:
“将之厚葬,敢有轻慢者斩!”
是夜,暴雨倾盆,臧霸独坐昌豨墓前。
孙观寻至时,见其发间竟染霜白,掌中紧攥半块玉玦——正是当年泰山结义信物。
“兄长何苦这又是何苦?”
孙观哽咽难言。
“朝廷不都说了,对昌豨以柔和处理。”
“陛下念在咱们泰山将多年军功的份儿上,也不打算继续追究此事。”
“昌豨完全可以不死,兄长杀之又悔。”
“岂不惹人耻笑?”
“……我并未后悔,杀之非我本愿,但实在是形势所迫耳。”
孙观一愣,问:
“兄长此言何谓?”
臧霸望海长啸:
“今日杀友明法,他日青史之下,自有公论!”
惊雷裂空而过,照得他面上泪痕如剑刻般分明。
东海平叛的捷报与昌豨死讯,由六百里加急直送洛阳。
这日刘备正与李翊对弈于北宫凌云台。
忽见侍中疾步而来,锦匣中血书奏章犹带海风咸腥。
“臧宣高竟私斩昌豨?”
刘备拈白子悬于枰上,棋局顿成僵势。
李翊羽扇轻点昌豨请降表:
“陛下且看此句‘愿效犬马于臧公麾下’——”
“其心未尝归汉,实归臧霸耳。”
昌豨投降当晚,由于担心回到洛阳后会被收拾。
所以选择了留在臧霸身边。
可万没想到,最想杀他的正是臧霸。
忽闻殿外喧哗,原来徐州使者兼程抵京,呈上张辽密奏。
刘备展绢细观,见字迹苍劲如戟:
“……霸诛豨时,海水赤三日不退。”
“然军法森森,岂容私情?”
刘备览毕,掷子长叹:
“昌豨若真忠汉,何不径来洛阳见朕?”
“其自择死路,实天命也!”
翌日大朝,
果不其然,有御史大夫出班痛斥:
“臧霸专戮降将,当削爵问罪!”
当然众官弹劾臧霸也有理由。
那就是张辽是拿着朝廷的文书去劝降昌豨的。
明确说了只要及时醒悟,朝廷不会降罪。
臧霸却将他杀了,朝廷威严何在?
见此,刘备冲李翊使了个眼色。
李翊会议,出班奏道:
“启禀陛下,去岁昌豨私征鱼盐税倍于常制,今臧霸尽散其财于民。”
又取出一本账册示众。
“此乃昌豨暗通高句骊人的密函,幸为臧将军截获。”
刘备倏然起身,赤绶玉带掠过御案:
“传朕旨意!”
刘备声震藻井,大声道:
“加封臧霸为青徐副都督,岁增食邑三千户。”
“另赐东海昌氏幼子爵关内侯,着琅琊郡府供养。”
满殿愕然间,李翊出面解释道:
“诸公不见臧霸自请削爵三等的奏表么?”
众臣方悟圣意:
诛昌豨明法度,赏臧霸安人心,抚孤儿显仁德。
天子手段,实乃一石三鸟。
暮春细雨里,新诏乘赤车传出洛阳。
臧霸跪接圣旨时,东海正值大潮。
只见他将军印绶供于昌豨墓前,取酒酹地:
“弟见否?天子圣明如日月,霸今日始知为汉臣之道!”
浪涛声中,忽见少年披麻戴孝而来,乃是昌豨之子。
臧霸解下御赐麒麟铠披其肩:
“汝父之过,汝不必承。”
“他日沙场,当共赴征程。”
少年泣拜而去,海边留下深浅两行足迹。
自此青徐大治,商船复通之日。
渔人常见臧霸独坐三公山崖。
有海鸥衔鱼坠于墓前,土人皆传是昌豨化身来飨。
不表。
……
时值仲夏,洛阳北宫德阳殿内冰鉴森然,却压不住天子震怒。
刘备掷下的竹简撞碎在蟠龙柱上,惊得麋芳冠缨斜坠。
“好个‘漕运损耗’!”
刘备踏过散落的账目。
“徐州年运粮秣三十万石,竟报鼠啮虫蛀十二万石?”
“莫非东海之鼠皆如彘大!”
原来,借着收回地方兵权,尤其是徐州兵权的时机。
趁着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在昌豨叛乱头上时,李翊让一直潜伏在徐州的姜维,着实查办徐州贪腐一事。
腐败这玩意儿,不能够根除,只能限制。
李翊布政徐州时,一直反腐倡廉,所以当时的徐州政坛还算清廉。
只是随着军功阶层的跃升,以及刘备领土的扩大,行政系统的臃肿。
也渐渐导致徐州腐败滋生。
李翊已经着手去查办此事了,眼下已经完全收回地方兵权。
便借着这个机会,整顿吏治。
时任中原平准令的麋芳汗透朝服,颤声都按:
“臣……臣即刻去彻查……此事。”
此前徐州爆了辽东走私案一事,麋芳为了给下面人擦屁股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了。
现在突然要查办徐州的腐败问题,那他这个中原平准令也是不好过。
“彻查?”
刘备忽俯身拎起账册,纸页簌簌抖落。
“章武二年,广陵河工款,二十万钱采买青石,却用黄土充数——”
“彼时广陵太守是怎么在办的!”
阶下侍立的李翊悄然拾起奏折:
“陛下,贪蠹之弊如附骨之疽。”
“臣观历代肃贪,多败于官官相护。”
“即便我等派人彻查,也未必就能保证查的干净。”
刘备平生最恨官员不作为,更恨官员鱼肉百姓。
他眸光骤亮:
“卿有何策?”
“臣已命姜维去徐州查账,更请调庞统掌刑狱。”
“与姜伯约协同查案。”
姜维人清如水,是个知道轻重的人,派他去暂时接管徐州的财政。
庞统执法严苛,为人铁面无私,派他去接管徐州的刑法。
如此安排,
一个管司法,负责抓人。
一个管财政,负责查账。
李翊呈上青囊书卷。
“不过饶是如此。”
“若遇高层官员涉案,恐还需利刃破网。”
刘备指节叩动案椅,轻声问:
“利刃何在?”
“营中挑选四十名候补官员,皆寒门子弟,与徐州豪族无涉。”
李翊展开名册,“每查实一贪官,即由候补官顶缺。”
“如此一来……”
李翊唇角微扬,“查案者即得官位,安能不效死力?”
“爱卿的意思是?”
“……让他们去配合查案,只要查到哪个官员有贪污罪状,便就地逮捕。”
“然后从这候补军官里面挑人,直接安排他们上岗顶缺。”
妙!
妙啊!
刘备听闻李翊的这个提议,激动地连连拍手。
让候补军官去配合查案,查出后直接顶缺。
那可以想象这些人在查案时,是个什么积极性。
还官官相护?
我今儿就是掘地三尺,也得找出罪状,把你们这些贪官污吏给干掉!
利用人性去攻击人性。
李翊还是一如既往地善于操控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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