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五回 康侍郎敛财遭火难 毕尚书潜身逢水殃

荡寇后志 都头郓哥 8218 字 7天前

转眼又过月余,毕应元多番打听,果得朝廷放百姓出城之信,不由暗喜。挨到那日,毕应元备足干粮盘缠,将包裹打栓了。换身粗布麻衣,漆了头面。因恐露出马脚,只好将旧时披挂、弓箭、铁枪都舍了。听那更楼上已是四更五点,便悄悄开了门,奔上街来,投南门难民队里。看看已是五更,天色微明,城门已开,那些难民潮水般挤向城外。毕应元也顾不得许多,杂在人丛中望外便走。甫出得内城,心里暗暗叫苦。原来内外城之间,早有金兵全副武装,沿路把守。大众缓缓而行,到得外城门,亦见金兵守把,盘查众人行李包裹,见有金帛等物,一概掳走。那些难民要保性命,那敢抗争,只得忍气吞声。到了此际,饶你毕应元智计过人,亦无可如何。只得老老实实任金兵搜走银两,方才放行。毕应元出得城门,虽是身无分文,然已脱虎穴,心中暗喜。

忽听得城上大声道:“毕尚书那里去?”毕应元听闻此言,不觉回头去看。见城上竟立着魏生,身边金将哈哈大笑,右手一指,守门金兵赶上,将毕应元拿了。看官听说,原来金兵破城后,恐遇抵抗,便下令没收民间兵器,又各处搜捕宋朝宗室及主战派大臣。那魏生便是先已被捉去,吃几番拷讯,打熬不过,遂变节投敌。因他识得主战派大臣,因此金将引他登城,盘查出城之人。若有主战大臣,便一一指出。当日毕应元乔装打扮,魏生看不真切,却见其身形甚似,遂报知金将。金将命他呼唤名字,那毕应元果然中计,因此遭擒。

毕应元既被捉,吃下在狱里,与那些被捉的主战大臣,关在一处。如此又过了月余,那日忽有金兵来,将毕应元等一地里解到金营。彼时钦宗及李若水等大臣,吃金人两番胁诱,再入金营,即被扣住,备尝屈辱。当日见毕应元等亦到,钦宗放声哭道:“朕悔不听卿之言,以至于此!”毕应元亦哭道:“事已至此,望陛下善保龙体,从长计议。”李若水闻言,亦生悔意。是夜,听得帐外议论纷纷。传说金人已在南薰门外挖下壕堑,准备立异姓为君。钦宗、毕应元、李若水等听了,泪眼相对,唯叹息而已。

次日天明,徽宗亦吃金人胁迫,到了金营。粘罕召徽宗、钦宗及众臣入帐,言谈之间,忽变了面皮,对徽钦二帝道:“汝父子穷奢极欲,中原之民苦苛政久矣。今日大金奉天伐无道,拟立张邦昌为帝。汝若识时务,便将龙袍脱下,自行禅位,可保富贵。”徽宗、钦宗骤闻此言,如雷轰过的鸭儿一般,半晌言语不得。李若水挺身上前,怒斥道:“上皇为生灵计,罪己内禅。我主仁孝慈俭,未有过行,岂宜轻议废立?”粘罕道:“人无信必死,国无信必亡。南朝屡屡失信,不亡若何?”李若水道:“若以失信为过,公其尤也。”粘罕听了,只是冷笑,以目示意,早有金兵上前逼二帝易服。李若水见了,以身抱住钦宗,大骂金人道:“汝等言而无信,与禽兽狗辈何异?”言未毕,早吃金兵拽出,猛击其面。打得牙齿脱落,流血满面,仆倒于地,宋君臣皆大惊失色。

当下金兵将李若水扶起,又复劝降,李若水骂道:“天无二日,若水宁有二主哉!”粘罕道:“公父母春秋高,若能弃暗投明,便可归家奉亲。”李若水笑道:“吾不复顾家矣!忠臣事君,有死无二。吾亲虽老,自有兄弟养赡,吾无忧也。”遂手指粘罕骂道:“汝为封豕长蛇,真一剧贼,灭亡无日矣。”粘罕大怒,令金兵拖出帐外,直至郊坛下。李若水骂不绝口,金兵挝破其唇,血肉模糊,犹作歌道:“矫首问天兮,天卒无言。忠臣效死兮,死亦何愆?”骂声愈切。粘罕大怒,命兵士将李若水裂颈断舌而杀之,宋君臣莫不掩泣,时靖康二年二月初七也。后金人下葬时,得一诗于其衣襟,诗曰:

胡马南来久不归,山河残破一身微。

功名误我等云过,岁月惊人还雪飞。

每事恐贻千古笑,此身甘与众人违。

艰难重有君亲念,血泪斑斑满客衣。

徽钦君臣见李若水惨死,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谁敢出头。粘罕叹道:“大辽之亡,死节之臣甚众,南朝惟李侍郎一人耳。”毕应元听闻此言,心中不忿,挺身道:“久闻国相乃北地豪杰,何轻量天下士耶?”粘罕转头,见毕应元口软,便转了笑脸道:“吾闻南朝有言,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毕尚书文武全才,若能相助大金,定可勋书竹帛。”毕应元不语。粘罕见了,便教兵士与毕应元松绑。

当时粘罕拍手,只见魏生从帐外进来,劝毕应元道:“毕兄,古今之事,有可为不可为。宋辽争雄,已过百年。然大金一兴,平辽灭宋,不过数载之间,可见天命所归。尚书云:‘惟兹三风十愆,卿士有一于身,家必丧;邦君有一于身,国必亡。’赵宋江山,乃是当年从柴家孤儿寡母处夺来的,如今徽钦无道,又为大金取之,此天道循环之理。适才兄长虽出言顶撞,然国相宽宏雅量,渴仰人才。若能归顺,共佐圣主,仍不失富贵也。”毕应元见了魏生这副嘴脸,不由怒从心头起,指着魏生鼻子骂道:“你这该死的内间叛贼,背君禽兽!此等言语,恰似放屁。往日毕某瞎了眼,与你相交,恨不能将你这软骨头碎嚼!”魏生听罢,大惊退步,望粘罕身后躲避。说时迟,那时疾,毕应元大踏步抢到壁边。拽下粘罕那副弓箭来,弯弓搭箭,飕的望粘罕便射。粘罕大惊急闪,那只箭从耳边擦过。余力未衰,恰射着魏生,穿心而过,众人一齐大惊。毕应元再要射时,早吃左右金兵擒下。

那边厢,粘罕恼羞成怒,喝令将毕应元推出。左右得令,将毕应元一左一右挟定,脚不沾地,拖出帐外,直到汴水边。拳脚齐施,将毕应元打得死去还魂。一金兵揪住毕应元头发,望汴水里狠命按下去,又提起来,来来回回岂止数十遭。初起时,毕应元手脚兀自挣扎,其后渐渐动弹不得。提起看时,只见浸得眼白,已是溺得半死。粘罕兀自不解气,喝令用“游龙宫”之法,将毕应元一索捆翻,用麻袋装了。袋里盛了石块,丢进汴河中。可怜那毕应元精明半世,忠谨为国,却为小人出卖,惨死敌手,亡年四十五岁。后人有诗叹道:

魁伟非俗表,多谋有贤名。

屈身决疑案,诚交忘年情。

捭阖强梁灭,飞箭豪虏惊。

惜哉奇功败,汴水夜长鸣。

毕应元既死,徽钦君臣噤若寒蝉,再无一人敢言。金人遂无顾忌,修书一封,投入内城。彼时徽宗、钦宗在金营,城中乃是少傅孙傅辅佐太子监国。拆书看时,竟是金人欲废赵氏,改立异姓。太子见了,惶恐无计。孙傅道:“现今可谋大事者,唯枢密张叔夜一人。”便亲往枢密院,寻张叔夜。比及到时,却不见张叔夜,僚佐告道:“昨日张枢密长子张伯奋与统制吴革举兵抗金,惜事败身死,眼下往朱雀门吊孝去了。”孙傅大惊,连看官亦吃惊道,那张伯奋往日神威无敌,未尝败绩,如何便事败身死?正是:半世父子生死别,一朝兄弟阴阳隔。看官欲知其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