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卅五回 康侍郎敛财遭火难 毕尚书潜身逢水殃

荡寇后志 都头郓哥 8218 字 6天前

当日天晚,听得邻里传说,金人贪得无厌,嫌前番百姓所献金银不够,又来索要。朝廷无法,以中书侍郎王孝迪管领收簇金国犒军金银所。今日特张榜文,招募二十四人为侍郎官,负责大括金银。声言若不凑足金银之数,则“男子杀尽,妇人掳尽、宫室焚尽、金银取尽。”人都唤那厮做“四尽中书”。如今榜文贴了半日,却无人应募。康捷听说,便道:“那榜文在那里,我去看看。”种洌道:“不可,将军以忠义为本,怎可行助纣为虐之事?”康捷道:“事急从权,康某死且不惧,岂在乎虚名?总而言之,康某纵有一口气在,便不许金人玷污相公遗体。”当日火速出门,揭榜去了。

再说那王孝迪乃见风使舵之徒,见榜文贴了半日,无人前来,正自懊恼。忽听报说有人揭榜,忙叫唤入。当日见了康捷样貌,倒先唬了一跳。后问明身份,方才堆下笑脸,即授康捷括金侍郎之职,允诺事毕,即可分千两黄金。又告其上至皇亲国戚、宗室内侍,下到贩夫走卒、僧道倡优之家,无论何人,一概不放。那城中宵小之辈,初时尚有顾虑,闻知康捷做了出头鸟,便纷纷前来应募。不到半日,二十四人已齐。王孝迪便命康捷为首,与其余二十三人为头,引兵于东京城内四处搜刮。说来也奇,那些达官富户起初抵赖不给。及见康捷发如硃砂,青脸獠牙,山神一般相貌。早已两股战战,吓破苦胆,那敢说半个不字,只得乖乖交出金银。不过一日,康捷等二十四人便搜刮金一万三千六百两、银二十万五千两、衣缎一万零三十六匹。一日之间,康捷之名,传遍东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乃可止小儿夜啼。满城人深恨康捷入骨,背地都骂他作疾捷鬼。

康捷既做了括金侍郎,那一千两金子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当日便到手,教手下送至种洌处。是夜,来向王孝迪请辞。王孝迪不悦道:“如今正是用人时节,你要去时,须得先将金银纳足方可。城内丰乐楼,便是起先唤作樊楼的,乃东京城七十二正店上上去处。闻得那店主家财巨富,你若能从他处寻出金银来,我便放你走。”康捷见说,只好应了。

次日天晓,康捷引部属径奔东华门外景明坊,不多时早到。见那丰乐楼三层相高,五层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往日珠帘绣额,灯烛晃耀。如今金兵破城,无人敢来,早已形同鬼蜮。当下康捷引众进了丰乐楼,寻店主不见,便捉了小二问话。那小二眼珠一转,堆下笑脸道:“大人,店主今日奉旨入宫去了,明日才回来。可否宽限一日,明日定然如数交纳。”当时取出两瓶上色好酒,与众人斟满道:“金人破城,各处抢掠。这两瓶酒乃是小店偷偷藏过,今日献与大人,乞行个方便。”康捷与众人饮了酒,便道:“既是如此,便饶你一日。明日来时,务要金银数足。”小二诺诺连声,恭送康捷等去了。

原来那店主连日谋划出城之事,并未入宫。不过借小二之口,将康捷等支走。当日康捷去后,店主与众人计议道:“如今楼内遭数度搜刮,那还有半点金银。明日那鬼来,若不献纳,定然不肯罢休。我本已定下主意,三十六计走为上。如今这鬼倒自己撞上鬼门关来,我等便推他一把,也算为民除害。”当日计议定了,各去行事。

次日一早,康捷果带了七八个随从,来到丰乐楼。那店主等候多时,见了康捷,作揖鞠躬。康捷挥手道:“你就是店主?”店主道:“正是小人。”康捷道:“昨日之事,小二可对你说了?”店主道:“不瞒大人,小店往日虽有些名气,赚些金银。然自金兵围城,门可罗雀,本钱消折,成了赔本买卖。昨夜小人清点一番,仅剩金九十一两、银一千二百两,并一些古玩字画。恐有窃贼,如今都藏在顶楼阁内,不敢有半句假话。大人若不信时,请随小人去看。”康捷听了,将信将疑,便叫店主引路,与随从都从胡梯上楼。到得顶楼,见门锁着。店主将出钥匙,开了门,摊手相请。康捷等一拥而入,果见内里摆放着金银箱子并古玩字画。店主上前道:“大人远来辛苦,且请暂歇,清点数目,小人去寻些果酒来。”当时退出,轻轻把门关上。

康捷见说,便挥手教店主去了。在阁内看了一回,教随从清点钱物。等了好歇,已是清点完毕,兀自不见店主上来。康捷便叫人去寻,推门时,却推不开,原来已从外面反锁了。康捷见了,心中大怒。奔过去看时,忽闻得呛鼻烟味。原来那店主诱康捷等上楼,悄悄命人在楼内浇洒酒水,一把火点着。随后众人出门,腾云价不知去向了。

当时康捷遭了戏耍,七窍生烟。用脚踹门时,却踹不开。与众人攀窗望下看时,却苦太高,无法跳下。眼看走投无路,康捷只得取出那风火轮,踏上脚,作起法来。望那阁门尽力一撞,早已撞开。未撞时万事皆休,一撞时,那大团烈焰迎面扑进阁内。原来店主下楼时,已悄悄将十数个酒坛堵在门外。当时胡梯上皆洒酒水,烈火熊熊。那些酒坛吃康捷一撞,尽数破碎,遇着烈火,一碰即着。康捷首当其冲,全身烧着,在阁中乱跑,好似火鬼一般。惨号之声,不绝于耳。彼时浓烟满阁,那火越烧越旺。约莫一盏茶工夫,丰乐楼早已变作一座火楼,又足足烧了半个时辰,方才轰然倒塌,那康捷并众人早做一堆烧死在楼内。可怜那康捷神行半世,临了,却落得个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下场,亡年四十一岁,后人有诗叹道:

天生奇特貌,异授神行骸。

骤雨飘风去,轰雷掣电来。

屡传军机报,偶救济世才。

敛财遭火难,途穷鬼门开。

那日丰乐楼大火,城中抢救不及。闹乱了半日,方才扑灭余火。种洌闻知,大吃一惊。急去寻时,那康捷并众人早已化为灰烬,那里去寻尸骸?只有那对风火轮不怕火焚,为种洌寻回。当时望空哭了一场,只得回去。后种洌将金子交与金人,护种师道灵柩西归,葬于万年县神禾原种家墓地。自此隐居不出,寿至八十,无疾而终,此是后话。

再说康捷于丰乐楼烧死一事,早已传遍东京。那吏部尚书毕应元闻知,心中大惊。原来自送走盖天锡后,张鸣珂虽进京供职,然留京不长,便到邓州张叔夜处。是以偌大东京城中,昔日伐梁山诸人,独剩毕应元一个,形单影只。后闻盖天锡遇刺,万分悲恸,愈觉孤掌难鸣。那时节,金军初围东京。毕应元力主召各地勤王之师,协力抗敌。一日退朝,街边远远地见一个后生,一双眼只顾瞧自己。毕应元见他瞧的尴尬,却记不起在那见过,只得擦肩而过。行不数步,只听背后有人道:“阁下莫不是毕尚书?”毕应元回头看时,正是那后生,便转身道:“足下高姓,如何认得毕某?”那后生上前,拱手施礼道:“小子魏守义,乃魏辅梁之子,当年曾随家父助陈道子收复兖州。昔日曾听陈道子提起阁下,惜无缘拜识,故今日冒昧相问。”毕应元听罢,笑道:“原来是魏公子,令尊大名,毕某早有耳闻。当年随云、陈二公讨梁山时,便有心结识,惜彼时令尊已功成身退,无缘得见。不知公子怎地到东京来?”

看官听说,原来那年魏生应举,因无应试名额,便贿赂上官,弄虚作假,将他人挤下来,方才得中进士。不料喜报到日,魏生前脚刚去,魏辅梁后脚便为李开等寻着,畏罪跳崖。那李开宅心仁厚,见魏辅梁已死,遂不去为难魏生。魏生既高中,得授蒙阴县县丞。官位尚未焐热,便接魏辅梁身死之信。魏生向上官告了假,急急回九仙山。只道是魏辅梁失足坠崖,甚是伤悼。遂搭个草庐,为父守孝三年。三载之间,天下风云骤变,魏生却不理会。一心研读尚书,为父守孝。转眼服丧期满,魏生补会稽县县丞之缺,依旧出仕。因他精通尚书之学,颇著才名,得上官器重,一力提携。因此不过一年,便官至徽猷阁学士。到京未及半载,听人说起毕应元,便打听备细,有心结识,那日恰遇撞着。

回说当日魏生将原委说了,毕应元喜道:“令尊立下大功,不图名利,乃得道高士。如今公子得授徽猷阁学士,正是后生可畏。”当时两个又说了些闲话,毕应元便邀魏生同回家中,设下宴席,两个把酒畅谈。正是酒逢知己,言语投机。是夜,毕应元就留魏生在家中安歇。自此魏生与毕应元常常来往,情好日密。

转眼已近岁末,彼时东京形势,好似黑云压城一般,愁闷杀人。那时节,张叔夜已引勤王兵到,毕应元、魏生与主战大臣虽极力劝谏,怎奈钦宗是个没主见的人。今日主战,明日主和,弄到接末,战和摇摆,终致粘罕、斡离不东西两路会师,攻破东京外城,仅存内城。毕应元等悲痛莫名,已然无济于事。那日正是十一月二十九日,钦宗于内城与众臣商议,真个是人人摇首,个个垂头。忽见宰相何栗、济王赵栩出使金营归来,奏报金人已允割地议和,然邀上皇亲自出郊至南青城谈判。钦宗道:“上皇惊忧成疾,必欲去时,朕当亲往。”毕应元谏道:“陛下,此事万不可行。金虏言而无信,如今官军据守内城,羁縻金人,尚有回旋余地。一旦出城,受制于人,则大事去矣。”只见吏部侍郎李若水道:“虽如此说,然如今内城早已无兵可用,各处勤王兵马又消息隔绝。金人若知虚实,倾力来攻,旦夕难守。若一味迁延,稍有差池,恐玉石俱焚。为今之计,金人既言和谈,若虚与委蛇,便是罪责在我。故陛下当往,若能和谈退敌,则社稷幸甚,异日徐图雪耻不迟,臣愿随行同往。”当时众议不决。钦宗思忖半晌,方道:“朕意已决,便依李侍郎之言。”众臣唯唯。

当日退朝,毕应元自思道:“天子轻信金人,社稷危矣。张公虽引兵血战多日,亦难挽大局。如今我留在城内,徒劳无益。今城中乏粮,朝廷放出风来,要放一批百姓出城。不如混在难民队里出去,投奔东道云总管,或有解救之法。”当日思量已定,便去秘书省寻魏生,却遍寻不着。至魏宅时,只见家中仅剩一老仆,亦言数日不见魏生。毕应元心中大疑,待要再寻,怎奈各处金兵把守甚严,只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