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
兴亡转眼过,往事随西风。
凛凛英雄气,常如华山松。
话说孙傅寻张叔夜商议废立之事,忽闻其长子张伯奋起事败死之信,大吃一惊。看官,那金人南犯时,张叔夜子侄四人不是奉旨引南道兵入卫勤王么。缘何后来东京失守,张伯奋身死?看官莫急,此事须得另起话头。
原来张叔夜等接钦宗手札后,率众三万,次日便离了邓州,望东京进发。一路昼夜兼程,秋毫无犯。过了方城山,又行了两日,已到颍昌府。本地官员出城犒军,三军就于城外屯扎。安顿事务毕,张鸣珂对张叔夜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陈道子文武全才,往日曾随阿叔平灭梁山,功勋卓著。如今他隐在嵩山,距此不远。何不请他下山,随我等一同入京?”张叔夜道:“此事我亦想过,然平定河北后,其心已冷。如今入山数载,想已得道。若再征调他,是强人所难也。”张鸣珂称是。
大军休整一夜,次日开拔。过了颍昌府,军马再望北行,便觉两番景象。颍昌之南,百姓兀自安宁,商旅往来不绝。颍昌以北,人烟渐稀,路有饿殍,时见避难百姓南逃。张叔夜问时,方知金军东西两路已合围东京,金将完颜娄室占了潼关,阻遏西军东援。又有金兵剽掠京畿各县,各处皆不太平。张叔夜知金兵渐近,不敢大意。遂严饬士卒,多派哨骑探路,准备迎战。果然到了尉氏县,遭遇金人游骑。张叔夜麾下皆是敢战之士,以众击寡。金兵虽勇,亦难抵敌,吃斩杀百十人。宋军小胜一阵,士气大振,遂转斗向前。及至十一月中旬,大军进抵京师南郊。
那日将近南郊,忽见西北有兵马来。张叔夜以为是金兵,急令列阵。待军马近前时,却见打着宋军旗号。为首一将,引着三五从骑,径奔阵前,声言要见张总管。张叔夜闻知,与张鸣珂出阵。对面见了,便下马来拜,张叔夜亦下马,扶起问时,那将道:“末将吴革,乃陕西军将。因京师告急,特引陕西兵来援。然金军势大,不能入城。闻总管自邓州前来,特来相会。”原来那吴革字义夫,乃开国功臣吴廷祚七世孙。性资忠勇,有乃祖之风。当下张叔夜与之相见,心中甚喜,动问金人形势。吴革道:“眼下东京四面被围,然城北金兵多,城南金兵少。我等要入城,可夺南薰门而入。”张鸣珂道:“既如此,我等将军马埋伏好。烦请吴将军引兵诱敌,到时前后夹击,定获全胜。”吴革道:“此计最好。”当日商议定了,吴革引本部兵马去了。
是夜,张叔夜令军士勿生火造饭,只食干粮。悄悄埋伏定了,只等消息。约莫酉牌时分,只见南门外火起,喊杀震天,张伯奋、张仲熊都喜道:“杀贼建功,正当此时。”当下各引一万兵马望火光处杀去,张叔夜、张鸣珂引兵至高阜观战。只见伯奋、仲熊引麾下勇士,呼声振地,杀气冲天,直扑金阵。叵耐金军亦非等闲,虽两面受敌,却阵脚不乱,分头抵御。两边战作一团,一时难分难解。张叔夜在高阜看了,叹道:“不料金人如此强悍!”便与张鸣珂引兵急攻。金兵三面受敌,方支撑不住,望东而走。张叔夜、吴革等合兵追杀一阵,大获全胜,同到南薰门外。城头守军亲睹此战,见是南道都总管张叔夜的旗号,皆欢欣鼓舞,连忙奏报。
且说钦宗于京师被围前,已手札召四道兵入卫勤王。不料日盼夜盼,并不见一兵一卒。那日闻得张叔夜引兵到来,杀退城南之敌,心中大喜,亲引众臣至南薰门。登城看时,见张叔夜部兵强马壮,军容甚整。心下愈喜,便教开门。张叔夜、吴革等入城,君臣相见甚欢。钦宗慰劳,言谈间,张叔夜问起入卫兵马之事,钦宗叹道:“朕手札令诸道提兵勤王入援,所至者独卿一人耳!”张叔夜道:“陛下勿忧,想是各处金兵拦阻,道路隔绝,料各处兵马不日将至。如今贼锋方锐,愿陛下如唐明皇之避禄山,暂诣襄阳以图幸雍。”钦宗颔首,即除张叔夜延康殿学士,调吴革至麾下为统制官,张鸣珂、张家二子及大小兵将皆有赏赐,军马暂扎城外。大众山呼万岁,舞蹈谢恩。
当日张叔夜等拜过天子,出城回营,就于南薰门外下寨。张鸣珂教各营深掘壕沟,加意防守,恐金兵夜里劫营。并教张伯奋、张仲熊引兵巡绰,以备万全。果然夜里金兵来袭,见宋军壁垒精严,料想难攻,只得退走。
彼时已是深冬天气,天降大雪,朔风苦寒。翌日天明,钦宗亲临南城,见张叔夜陈兵玉津园,铠甲光明,拜舞城下,龙颜大悦。命御膳房将皇家饮食,慰劳军士。升授张叔夜资政殿学士,准带兵入城。张叔夜等谢恩,遂引本部入城。次日,钦宗又加张叔夜签书枢密院,赐国子监街东陶潜园子居住。原来钦宗见金兵围困日急,恐诸道兵马迟疑观望,不肯来援,遂将张叔夜火速拔擢。因此张叔夜至京,一日除延康,二日除资政,三日除枢密签书之事,不胫而走,传遍东京。钦宗又遣使赍蜡书,以褒宠张叔夜之事檄告诸道,以激各路兵马火速来援。
张叔夜既授枢密,便同太子少傅孙傅京城四壁都巡检使范琼措置四壁,同理守城事务。金兵昼夜攻打,张叔夜不敢怠慢,身不卸甲、人不下城,日夜巡绰各处。那日到东城,见城下金人阵前押着一人示众。细看时,认得是东道都总管胡直孺。张叔夜等见了,尽皆吃惊。张鸣珂道:“天子封胡直孺为东道都总管,云天彪为副。如今此人被擒,不知云总管如何了。”张叔夜皱眉,沉吟不答。伯奋、仲熊都气愤不已,手捶女墙,大骂金人。城上兵士见东道兵败,人心益恐。
张叔夜等到京,一过半月,仍不见别处援兵,只得督众勉励坚守。那城南金兵吃张叔夜等杀败一阵后,飞报中军。斡离不尚未发话,不觉早惹恼了金国四太子完颜宗弼。那完颜宗弼乃是金太祖第四子,又名金兀术。天生神力,曾手格猛兽,乃大金第一勇士。当日接得败信,请引帐下兵将至城南,生擒张叔夜。话音方落,早见二将齐声道:“杀鸡焉用宰牛刀,无需四太子出马。只我兄弟两个,点起一万精兵,定斩下那姓张的首级。”众人看时,却是金兀术手下两员金环贵将,二人是同胞兄弟,一名金锤郎君,使一对擂鼓紫金锤。一名银锤郎君,使一对雪花亮银锤。两个二十五六年纪,生得身躯雄壮,皆有万夫不当之勇,乃金国上将。金兀术道:“你二人既愿去,便纳军令,引一万兵马。若不能胜,提头来见。”二将声诺。
那金锤郎君兄弟既纳军令,便整备器械,一连多日,方才整齐。便点军绕到城南。早有军士报与张叔夜,众人共议。张鸣珂道:“前番我等若背城下寨,则敌不敢近城,且通东南道路,惜朝廷不纳。如今金兵寇城,若过护龙河,转眼可至城下。眼下只好教城上多备檑木炮石、灰瓶金汁之类,以做固守之计。”伯奋、仲熊道:“岂可任由金人胡来,不如我们先引兵杀出,挫他锐气,然后再守。”张叔夜道:“不可,金人武怒而来,其锋正锐。若此时与他硬拼,正合其意。须待其疲困之际,再出城突袭不迟。”当日计议定了,众人各去准备。
再说金兵绕到城南,百般叫骂,宋军只是不出。金锤郎君大怒,喝令攻城。金兵过了护龙河,以盾遮护,扛抬云梯,径至城下,蚁附而上。张鸣珂命将士以钩竿拄开云梯,使不得进。金兵近时,则用钩矛刺之,发火焚梯。鏖战整日,金兵攻了数遭,不能得逞。是夜,张叔夜令军士三百余人缒城而出,杀敌数百,复缒而上。翌日,金兵复用鹅车、洞子攻城。城上宋军以九牛弩迎击,一发而贯三人。又从城上放火,将金人鹅车、洞子大半焚毁。那金锤郎君、银锤郎君气得直跺脚,看看又挨了一日。
至第三日,金兵不见动静。张叔夜等不解其故,于城头看时,见金兵操演军阵,并不攻打,不觉心下纳罕。提心吊胆了一日,金兵终未攻城,军士方才松口气。不料是夜亥时,忽听炮石隆隆声,金兵竟用石炮攻城。看官听说,金兵远来,军马多为骑兵,缺少攻城器械。那东京城高池深,因此骤难攻陷。那宋廷为御金兵,先前曾命人于城外造制石炮,以备守城之用。谁知金兵薄城时,尚有石炮五百余座遗在城外刘家寺中。朝廷议拉入城内时,兵部则曰属枢密院,枢密院则曰属军器监。或谓驾部当收,驾部则曰库部当收。互相推诿,无人受理,竟致石炮尽数弃于城外。后为金人侦知,金锤郎君闻信大喜,令暂缓攻城一日,到刘家寺将石炮搬到阵前使用。那些炮内,有七稍、五稍、三稍、两稍并旋风、虎蹲等炮,威力甚巨。是夜,金兵趁着夜色,偷偷安炮百余座,遂向城上施放。炮落处,但见楼橹皆碎。毙于炮者,不可胜数。张叔夜等大惊,不知虚实,只得教军士躲于女墙之下,以为掩护。
看看挨了一夜,次日天明,方见金人阵前已摆下石炮百余座。张叔夜心惊,急召孙傅、范琼等共商应敌之策。孙傅道:“金人石炮威力甚巨,昨夜已将南薰门楼垣雉堞尽行毁坏,眼见旦夕难守。若不能设法制之,南壁必陷。”范琼道:“为今之计,只有出其不意,派兵出城焚敌炮架一法了。”孙傅道:“要去时,亦得两路接应。依我之见,二位可各引一路兵马,互为呼应。待焚其炮架后,一同退回。我在城内督兵抓紧抢修城墙,以冀万全。”范琼见孙傅如此说,虽心有不满,亦只好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