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章 岁月使李相变老了,可这天下却不允

“何人?”

“孙权幼女孙鲁班。”

刘琰伏地叩首,“此女虽稚龄,然系孙权嫡血。”

“孙氏毕竟与刘氏有着血海深仇,臣恐养虎为患……”

“荒谬!”

关羽声如洪钟,震得梁尘簌落。

“十岁女童,能成甚患?”

“汝此言,绝非君子所为!”

刘琰眉头蹙起,向刘备深深一揖:

“臣只奏闻圣听。”

“纵有万死,亦遵陛下圣裁。”

关羽闷哼一声,向前踏出一步:

“陛下!女童何罪?”

“若陛下不弃,臣愿收养教导。”

“必使其明礼知义,长为汉室子民。”

刘备凝视群臣,旋即轻笑一声:

“朕岂是戕害孩童之暴君?”

“既然云长愿负此任,便赐汝为义女,好生教养。”

“勿使其将来误入歧途。”

“臣,遵旨。”

关羽躬身领命。

刘备起身,幽幽道:

“南征之役,耗尽四海之力。”

“然江南既定,战事总算告一段落。”

天子声音渐沉,“诸卿皆劳苦功高,今日……便退朝罢。”

暮色透过雕花长窗,殿外传来黄门侍郎清亮的报时声。

李翊正踩着满地落叶走出端门。

相府的青绸马车在暮色中静候。

老仆见他眉间深锁,不敢多言,只默默打起车帘。

回到相府时,但见仆役们忙着悬挂彩灯笼。

管家正指挥小厮擦拭廊下青铜兽炉,见首相归来,忙迎上来笑道:

“已按往年惯例预备寿宴,蜀锦百匹明日就能送到。”

李翊蹙眉环视:

“这是作甚?”

珠帘轻响,三位夫人相携而出。

袁莹捧着账册嗔道:

“相爷真是贵人多忘事,再过七日便是您五十整寿了。”

甄宓身后侍女捧着摞拜帖,柔声补充:

“京中三公九卿皆递了拜帖。”

“此外,还有青徐刺史、荆州别驾等外郡官员,都已抵达洛阳……”

首相闻言拂袖,挥手道:

“全部退回!寿宴一概从简。”

此言一出,满院仆役顿时僵立。

老管家捧着彩灯怔在原地,灯笼上“寿比南山”的金字在风中轻颤。

糜贞急步上前:

“相爷!五十整寿非同小可,您这是?”

李翊摇手指向东南方向,“江南饿殍未收,并州饥荒又起。”

“如今国库吃紧,陛下已减膳撤乐。”

“我等岂能锦衣玉食作寿?”

袁莹轻触堆满拜帖的檀木盘,担忧说道:

“只是诸多朝臣已经准备了贺礼拜帖,现在推辞,恐得罪人。”

“便说老夫染恙。”

李翊解下腰间玉带掷于案上,“取寻常葛布袍来。”

“寿宴只设家宴,不准收受任何贺礼。”

以前人们是没有过生日的习惯的。

是到了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才渐渐有过生日的习俗。

但这时候,仍是以贵族居多。

毕竟那个年代,连吃饭都吃不饱。

谁关心过不过生日?

糜贞见着李翊如此,眼里满是心疼:

“可五十寿辰,人生只有一次。”

“莫非过了五十便不过了?”

李翊弯唇轻笑,眼角皱纹如刀刻般深刻。

“待天下仓廪充实,百姓安居。”

“届时六十大寿,再与夫人共醉三日不迟。”

暮色渐浓,老仆默默撤下彩绸。

甄宓忽然俯身拾起地上拜帖,见最底下压着张粗纸——

竟是洛口仓吏所呈的每日放粮记录。

她抬头时,正见丈夫站在廊下仰望星空,葛布袍袖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摆饭吧。”

宰相忽然转身,语气温和下来。

“今日朝会上,云长收养了孙氏孤女……”

“倒让为夫想起当年徐州逃亡时,捡到的那碗粟米饭。”

“呵呵,现在想起来,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烛火摇曳中,家宴摆开。

仅四菜一汤,却比任何盛宴更显珍贵。

夜风穿过相府庭院,将那些未悬挂的彩灯吹得轻轻滚动,

如同天下未安的魂魄,在汉室重兴的第一秋夜里徘徊不去。

……

更深露重,相府门前石狮忽然被火把映亮。

当值的门房揉着惺忪睡眼推开侧门,惊见天子披着玄色斗篷独立阶前。

身后仅跟着两名便装侍卫。

门房慌忙将此事报给家主。

“陛下!”

李翊来不及系好衣带便匆匆迎出,葛布袍襟在秋风中翻飞。

“夜寒露重,圣体怎可轻出?”

刘备抬手虚扶:

“朕惊扰李相清梦了。”

月光下天子眼窝深陷,白日朝堂上的威仪尽化作了疲惫。

“……陛下深夜来找臣,必是有国家大事。”

“既是为国家之事,又谈什么叨扰不叨扰呢?”

说完,李翊邀请刘备入内。

书房内,烛台次第亮起。

李翊亲自拨旺炭盆,又命庖人温来一壶邯郸黄酒。

几碟茴香豆、腌芥菜摆在榆木小几上。

刘备执杯轻啜,忽然笑道:

“似当年在下邳对酌时。”

“说来,你我似乎有很多时日,没有这般小酌过了吧?”

“呵呵,陛下喜欢,便请用。”

二人相互敬酒。

酒过三巡,天子指尖在案几轻轻敲击,沉声说道:

“白日朝堂之上,有句话朕咽回去了。”

“朝堂未尽之言,惟敢夜诉于卿”

“……可是为着陈元龙之事?”

李翊将酒壶轻轻一转,似笑非笑道:

“二十万胜军屯驻江南,陛下夜不能寐了。”

刘备眼中精光乍现:

“爱卿倒是一如既往地聪明绝顶。”

“朕确实是为着此事,半夜一直睡不着觉。”

“思来想去,便想着来相府上讨杯酒水吃。”

“不想,不单单是朕睡不着觉。”

“原来子玉你,亦未寝。”

李翊暗想,他为什么未寝,你心里没点数吗?

李翊缓缓斟酒:

“……臣已知晓。”

窗外秋风呜咽,仿佛带着江南百姓的哀哭。

“臣愿以全家性命担保,陈元龙绝无二心。”

“此刻若调兵防备,反逼忠臣生变!”

“愿陛下以大局为重,勿要在此多事之秋,多生事端,自乱阵脚。”

刘备沉声说道:

“朕非猜忌之君,也了解陈元龙的为人。”

“然史书斑斑……”

“灭吴之功,还有二十万大军在前线。”

“朕虽不想疑,但仅凭此现实,便足以令朕寝食难安了。”

话未说完,忽闻更鼓声破空而来。

三更天了,炭盆里爆出最后一点火星。

“爱卿明察秋毫,但你要明白。”

刘备目露精光,表情十分严肃。

“朕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

“再不能像以前那般,感情用事了。”

“朕必须为社稷计,为万民计。”

“按理说,这些话,朕本不该对你说。”

“但你与朕情同手足,从不相疑。”

“以卿之才智、成熟稳重,除卿之外,朕再难找到第二个可共言语之人。”

说到这里,刘备又是一声叹息。

他颓然坐下,抚着额头,似乎有些焦头烂额了。

“破吴功高,拥二十万貔貅。”

“若生异心,江南恐再陷血海!”

“昔卿力主先灭吴,今吴已亡,该当如何?”

李翊徐斟热酒:

“吴虽灭,江南遗民犹食糟糠,衣不蔽体者十之五六。”

“臣以为当开仓赈饥,缓图其后。”

“非臣推诿。”

李翊正色奉觞。

“打天下易,守天下难。”

“今吴地世族暗结,山越未宾。”

“若急收兵权,恐生大变。”

“愿陛下假臣三月,必使江南真正归心。”

月光映得刘备须发皆白:

“三月后待如何?”

“……至少让江南百姓,先熬过这个冬天再说。”

微微一停顿,李翊似想起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