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怕是要过不去了!”
咸兴城的北风卷着尖锐的雪粒,如同无数把冰冷的细刀,剐蹭着城墙上每一块砖石,也剐蹭着靖东都护府大都督孔有德的脸。
他兀自立在北门楼的箭垛旁,黑色披风被狂风扯得猎猎作响,时而翻卷起来,露出底下那身修补了多次、甲叶边缘已磨出亮白色痕迹的旧铁甲。
他凝望着城外被深雪覆盖的茫茫原野,天地间一片死寂,连一只飞鸟的踪迹都寻不见。
去年九月,咸镜道境内洪水肆虐,冲毁了辖内半数郡县的农田与村落。
如今严冬已至,大雪封山,冻土硬过铁石,莫说残余的粮秣,就连草根都难以挖出。
三十多万辖民里,已有数万人拖家带口,冲破军队的封锁,冒死逃向南边的朝鲜腹地。更多的人则不顾严寒,遁入白雪覆盖的深山老林,试图捕捉野兽、剥啃树皮果腹。
各郡县的街巷角落,饿殍被冻得僵硬,与积雪融为一体,成了触目惊心的“雪疙瘩”。
一念至此,孔有德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贼老天,怎么不给人活路呢?
“大都督,风口里站久了,仔细受了凉。”中营总兵李继玉裹着件半旧的狐皮袄,喘着粗气爬上城楼。
他比两年前瘦了不少,颧骨凸起,眼下的乌青像涂了墨,“刚去西市瞧了,几个粮商把糙米炒到了一两五钱银子一斗,还是掺了沙子的,老百姓围着粮铺哭,守城的弟兄们上去弹压,险些就动了手……”
孔有德没回头,只伸出带着铁手套的手指,指向城下不远处:“看见那棵老槐树没?前些日子还挂着七八具饿死的流民,今天连尸体都没人抬了,全都去山里挖刨树皮了。”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浸透着难以驱散的疲惫,手腕上那道在登莱血战中留下的狰狞伤疤,在凛冽寒风里冻得泛出青白色:“府库里的底子,你彻底清查过了?咱们究竟还剩多少家底?”
“粮食不多了,撑死够咱们的兵士吃两个月,这还是减半掺了豆糠的量。”李继玉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账本,手指在上面划着,“不过,可眼下最要命的还不是粮,是军械!经过这么多年的持续作战消耗,铁甲只剩三百二十三副,其中三十多副甲叶开裂、系带松脱,不堪大用。火铳能打响的就三十八杆,火炮也只有三门完好的,火药也不多了,还有许多刀剑长矛损坏未予修复。”
“咱们名义上拥兵万余,但超过四成的士卒还用的是削尖的木矛。若是再起一场大战,怕是顶不住。大都督,再不想办法,开春朝鲜人要是借着‘抚慰赈济’的由头开过来,咱们……咱们怕是连招架之力都悬乎!”
正说着,城楼楼梯传来“噔噔”的脚步声,金汝辉和巴彦一前一后上来了。
金汝辉是前朝鲜咸镜道判官,降了孔有德后任参军,穿的还是件褪色的朝鲜青缎官袍,袖口磨得发亮,在这苦寒之地显得格外单薄。
巴彦是数年前招揽的瓦尔喀部小首领,身材魁梧,脸上刻着女真族的图腾纹,腰间挂着柄兽骨柄的短刀,走路时腰间的铜铃叮当作响。
“大都督、李总镇。”金汝辉拱手时,指节因为冻得发僵,微微发颤,“刚接到南边探报,朝鲜王在汉城派出了三千御营兵,由兵曹参判李时白统领,打着‘安抚灾情、巡视边防’的旗号,现已抵达端川府!距我咸兴城,不过三百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