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

笙离甜宠三部曲 笙离 104606 字 3个月前

如果何苏叶知道了一定会告诉她:“半夏是中药,分为姜半夏、法半夏、半夏曲、竹沥半夏。燥湿化痰,降逆止呕,消痞散结。方剂中有半夏白术天麻汤,半夏厚朴汤。”

职业病的医生,沈惜凡暗笑——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她已经很久没看见他了。

她想去买几件夏天的衣服,再给父母购置一点衣物,算是做女儿临走前能尽的最后孝心。

在男装柜给沈爸爸挑衬衫,沈妈妈不停地念叨:“你爸爸喜欢穿纯棉的,但是每次都要用机洗,没多久就会起球。”又拿起一件深蓝色,“你爸不喜欢浅色的,非要穿深色的。”

沈惜凡偷偷地笑,她打算去运动专柜给爸爸买一件大红色的T恤衫,让他好好青春一下。

忽然,她看见一件白衬衫,简单的款式,不菲的价格,一如何苏叶在李介的婚礼上穿的那件。那天他只是穿了再普通不过的白衬衫、西装,因为邱天告诫他千万不能把新郎的风头盖下去,但是在她看来,所有人都没有他夺目,只是淡淡内敛的气质浑然天成,真的是让她看痴了。

摸出手机看看,没有任何信息或电话提示,她微微叹气,说不上的小小失落。

他只是说去山区,没有告诉她确切的时间,她有些隐隐的不安,不由得记挂在心上。

回到家,恰好姨妈一家来看她,独独小侄子缺席,表嫂叹气:“今晚吃饭后,说是胃不舒服,想呕吐,我就没让他来,晚上回去时候要买点药给他,实在不行还要去看急诊。”

沈妈妈很有感触:“呕吐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对了,怎么不去看看中医。”然后又似乎想起什么,“我家有很多这种药方子,我让凡凡拿给你们看看。”

沈惜凡奇怪:“我啥时候看了很多中医,不过是一个失眠一个发烧。”

沈妈妈解释:“哎——不就那本书里夹着一叠药方子,前几天一个人递过来的,说是借你的书,我后来翻翻里面夹了不少药方,心想可能是你的,就随便给你丢书架上了。”

沈惜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等等,我去找找!”

那本中药书里夹着厚厚的一叠药方,被她粗心地堆在一摞参考书里,要是没有沈妈妈提醒她一定会错过。

她一张一张地翻看,上面都仔细地做了标记,“感冒”“外感发热”“咳嗽”“胃痛”“呕吐”“虚劳”“头痛”,最下角是医师的签名:何苏叶。

只有处方,没有别的字条,她翻遍了所有的书页,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她心急火燎地跑到客厅问沈妈妈:“这本书是什么时候送来的?”

沈妈妈接过她的药方,头也不抬:“五天前吧,那时候你去你外婆家,我事后也忘了告诉你,人老了这记性也不行了——呀,就是这个,治呕吐泛酸的。”

沈惜凡凑过去看,念出来:“突然呕吐,伴有发热恶寒,头身疼痛——藿香正气散;呕吐酸腐,嗳气厌食——保和丸;呕吐吞酸,胸胁胀满——四逆散合半夏厚朴汤。”

沈妈妈狡黠地笑:“这个小伙子是医生?长得可一点都不像,你哪认识的那么帅的人,你和他什么关系?”

她支吾不成句子:“没,没关系,朋友而已。”

沈惜凡说完后心跳得厉害,差一点就把持不住,她不住地问自己,他到底为什么这样做,这样悉心地关照自己,不动声色,难道——一个念头电光石火般闪进脑海,这个认知让她不住地颤抖,既害怕又兴奋。

表嫂看了方子:“要不我先去小区的药店里抓药,晚了就关门了。”

沈惜凡一个激灵,跳起来:“我去,我去,这里我熟悉,还是我去好了。”

又是一阵推脱,沈爸爸出来解围:“让凡凡去吧,她最近没事窝在家里,都长胖了。”

走过多少遍的路,和他一起并肩回家,走到小区湖心,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她从不会回头看何苏叶的背影,或许是她以前真的很迟钝,更确切地说是,一叶障目。

不知不觉,何苏叶已经走进了她的生活。对她来说,他是妙手仁心的医生,是无话不谈的朋友,她庆幸一辈子能够遇见这样一个人,却从没考虑过他们之间的关系。

或是自己对他的感觉——因为太习惯一个人陪在身边,总觉得一切理所当然。

她看了半夏之后才失望,褐色的球状物,一点都不像以往看到的,要么是叶,要么是茎,这个圆圆的是什么?

最后还是药剂师看到她不信任的眼神解释道:“这是法半夏,制半夏是用块茎的。”

何苏叶以前就说过她千万不能以貌取物,中药看上去不起眼,功效极大,只是她觉得枉费了那么好听的名字。

半夏——就应该是这样,吹着电风扇就不觉得热,早晚凉,冰淇淋刚上市,水果蔬菜在悄悄地换季,温情的,脉脉的,就像中医里面这样定义半夏:辛、温。看着药剂师娴熟地抓着药,她抿起嘴偷偷笑,何苏叶,该用什么来形容你呢?

最后还是忍不住转到了他家楼下,明明知道他不在,还是一个人站在楼下,傻傻地望了好一会儿。

以前他窗台橘色的灯光会穿过浓浓的黑夜,晕染出一片温馨,她每次来都会看见,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会有种被等待的错觉。

原来,他已经等了她太久了。

可是现在,漆黑的一片,她心里陡然被牵出了一种叫思念的情绪。不是没有害过相思,不是没有过睹物思人,只是,从来没有一次想念像这样突然、措手不及。

像一个头等大奖砸在脑袋上,晕乎乎的,晚上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半夜醒了还得确认那个奖没有被人抢走。

沈惜凡提着中药袋子傻傻地笑着,心里又不住地悱恻,会不会是我自作多情,何苏叶看起来一直很好、很和气的样子,自己究竟在他心中有多少分量。

她忍不住发了个信息给他,无非是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可是等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回。她把手机调成震动,不知不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手机里空空荡荡,她的心也空空荡荡,瞬间失落。无力地把头埋进臂弯,她长长地叹气,久违的思念感觉倾泻而出,几乎无法控制。

她去庙里上香,据沈妈妈说这叫还愿,临走时求个平安。

徜徉在院落中,品味寺庙美轮美奂的建筑,礼拜塑铸精湛的造像,欣赏色彩依旧的壁画,任历尽沧桑的古乐从心灵拂过。虔诚得不忍呼吸,她连脚步都放轻。

白发苍苍的老人,手持长长的香火,不过是求个儿女平安;中年妇女磕头,不过是拜一个孩子学业有成,丈夫安康;她求,不过是求父母平安,一切都好。

还有何苏叶,她求,他早日回来,平平安安。

最后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电话给他。

那时候沈惜凡正在寺庙后山的树林里,树倒不多,多的是竹子,茂密苍翠,微风拂过,沙沙作响。不少老人正在冥想,她声音很轻、很低,却是掩不住的欢喜。

何苏叶那里似乎很热闹,她可以听见呼啸的风声,还有熙攘的人声,她不由得好奇:“何苏叶,这么吵,怎么回事?”

那边一个清越的声音传来:“我现在夹着手机跟你讲话呢,我现在两手都是针,这个病人关节炎好几年了,最近这里潮湿,而且风很大,似乎要下大雨了。”

沈惜凡不好意思:“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了,要不我先挂了?”

“没关系,你现在在哪里?”

“化台寺,后面原来有一大片竹林,空气很好,我妈说临走之前让我去还个愿,求个平安。对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再过三天吧,你求平安符了没?那里住持开光的平安符很灵验的。”

“我还不知道有这个东西呢!没有。”

“不急,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去好不?”

她心“怦怦”跳得厉害:“好呀,对了,昨天我发信息给你的,怎么都没回?”

何苏叶很惊讶:“什么时候,我没收到呀,这里信号太差了,移动要移着才能动。”

沈惜凡笑起来:“你早点回来,我等你。”然后又意识到这句话实在是很暧昧,急急忙忙地补充了一句,“我是说……我的意思是,我等你回来求平安符。”何苏叶轻笑一声:“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后,她靠在一棵竹子上轻轻地笑起来。碎竹叶不时飘落,寺院洪亮的钟声传来,她双手合十,平心静气,诚心祷告。

回去的路上,她接到林亿深的电话,约她见面。

林亿深依旧是那么精神,笑眯眯地告诉她:“我辞职了。”

一口茶呛在喉咙里,引来一阵剧烈的咳嗽,沈惜凡瞪大眼睛,万分地不可置信:“你,辞职,开玩笑吧?师兄,你不会那么前仆后继地追随我吧!”

林亿深挑眉:“如果这个消息还不够震惊的话,那我告诉你另一个。”

沈惜凡点头:“我保证这次不喝茶了。”

“那就是我辞职是去留学,主要原因是我觉得我喜欢你不止一点点了,对不起呀。”沈惜凡愣在那里,然后梦游似的吐出几个字:“我可以拒绝是吧!”

他眯起眼睛笑:“当然,我们是讲求平等民主的,但是可惜我也跟你一个学校,Johnson Graduate School of Management, Business Administration.”

她笑起来:“Anyway, welcome. But, sorry!”

——因为我喜欢的是别人,他虽然出现在你们之后,可是他在我心里,是第一。

山药半夏粥

生山药(研细末)30克,半夏30克,白糖适量。先将半夏用微温水淘洗数次,用锅煎,取汤约500克,去渣调入山药细末,再煮两三沸成粥,和白糖食用。适用于凡因脾胃虚弱而引起气逆上冲、呕吐频作,尤其是闻药气则呕吐更甚、诸药不能下咽者。出自《本经》,燥湿化痰、降逆止呕、消痞散结,外用消肿止痛。用于湿痰、寒痰症,用于胃气上逆呕吐,半夏为止吐要药,各种原因的呕吐皆可随证配伍用之,对痰饮或胃寒呕吐尤宜,常配生姜同用,如小半夏汤。用于心下痞、结胸等,行气解郁、化痰散结,如厚朴半夏汤。姜半夏长于降逆止呕,法半夏长于燥湿且温性较弱。

使用注意:反乌头。

第二十二章 薏苡仁

薏苡仁,甘、淡、微寒,利水渗湿、健脾、除痹、清热排脓。

何苏叶挂了电话,不由得笑出来,呆呆地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个小孩子拉他的袖子:“大哥哥,我有事拜托你。”

他一惊,差点把手机摔了下来,旁边的老婆婆笑着说:“小伙子,是给媳妇打电话吧。”

刚想解释,另一个中年人插嘴:“年轻人,来这里不习惯吧,家里还有老婆、孩子,舍不得吧!真是委屈你们了!”

立刻就有人喊道:“何医生结婚了呀?两年前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怎么来这么几天了都不把消息透露一下,按理说我们应该请客的。”

周围认识他的人都起哄,几个熟悉的医生偷偷地笑,只剩下他一人傻傻地站着,开了几次口都硬生生地咽下。

算了吧,误会就误会吧,他倒是很乐在其中。

山区很穷,在这里中医很受欢迎,多少年的传统还是根深蒂固,便宜,包治百病。

贫穷也带来了很多困难和疾苦。小男孩的妈妈卧病在床几个月了,眩晕久发不止,视力减退,健忘失眠,当着面说不出口,背地里恳请何苏叶:“医生,我家没钱,开药能不能用便宜一点的药,我家孩子还要上学。”他听了不是滋味,刚想把“鹿角霜”“龟胶板”“阿胶”划掉,又停下笔,仔细地打了一个圈,留个记号,准备告诉药剂师这些药的钱他来出。

屋外,小男孩拿着方子仔细地看,不厌其烦地缠着何苏叶讲每种药的药效,睁着一双懵懂渴求的眼睛:“大哥哥,我将来也要上医学院,读中医,做一个医生。”

他笑笑,继续给他讲:“薏苡仁,利水消肿,健脾,清热排毒。你妈妈因为脾虚湿滞,水肿腹胀,所以薏苡仁与白术、黄芪同用。除此之外,你妈妈还有中度的贫血。”

小男孩眼圈一红,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痴痴地望着那高高的门槛,何苏叶笑容勉强:“你还是很幸运的,哥哥无论如何都帮你治好你妈妈的病。”

何苏叶回到住处,那边相熟的同事告诉他村民送来几条鱼,一锅鸡汤,还有几罐米酒,说是何医生结婚没什么拿得出的礼,只好请他将就。他哭笑不得,倒是同事也趁机撺掇他,说是医院有几个小护士暗恋他好久了。

他笑笑,不置可否,倒是方可歆也在一旁打趣:“大师兄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就特受欢迎,实习的时候几个科室争着要,说是拍了照片好做宣传。”

何苏叶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我去看看那边药有没有包好,回头给他们送去。”

方可歆解释:“刚才拿回的药方我都送去了,晚点他们说家里人自己来拿,还有就是明天要给小孩子注射疫苗,所有的针剂都在队长那,我刚才清点过了。”

这时候何苏叶注意到方可歆的手上包着一块纱布,隐隐的红色透出,他连忙问:“手上怎么回事?摔到了?”

方可歆支吾了半天:“去搬药箱时不小心蹭到了一个钉子,划破了。”“记得要去打破伤风,不管怎么样都要预防感染。”他叹气,仔细看看伤口,“女孩子就不要做这么辛苦的事情了,明天疫苗接种,我去吧。”

正在记录的同事听到了,也帮着劝她:“方医生,你这几天够累的了,事一点都没比我们男人少做,还管饭,歇歇吧,千万别累垮了。”

何苏叶笑起来:“方可歆,原来邱天说你工作起来不要命是真的呀!难怪课业那么优秀,你先把手伤好好处理一下再说吧。”

她轻轻地点头,寻思一下:“我先去那边催下药,看看晚饭。”起身就走,低下头,不让人注意到她有些失常的神态。

一颗钉子,小小的伤口,换来他对待普通病人那样的关心,却不是对沈惜凡那样宝贝的呵护,她也应该死心了吧。

那通电话她知道是谁打的,能够让他露出那种表情的只有一个人,连在张宜凌面前都没有的专注和温情,全数浮现。

原来那样一个温润的男子,也会傻傻地跌进爱情里面,不可自拔。

而自己,也会痴痴地中了叫爱情的毒。她总是认为,何苏叶为情所伤只是暂时的痛苦,而她总是守在他身边最近的人,她可以原谅他不喜欢她,因为他也不会喜欢任何人,可是,他现在怎么能喜欢上别人?

缘分,对她和他而言,是孽缘。

山区的信号果然不好,他发信息给沈惜凡,好久没见她回复,只好悻悻地丢了手机,到院子里坐坐。

屋外有些阴郁的闷热,空气黏稠地附在身上,像融化的糖浆,有些甜腻得发腥。忽然一阵大风把木门撞开来,尘土飞扬,随即细碎密集的雨点砸下。立刻有邻居喊道:“医生,要下大雨了,你们院里的那些药材快收回来。”何苏叶心想不好,这场雨是大雨的征兆,明天还得下个不停,工作势必要辛苦很多。

忽然想起和沈惜凡的约定——临走前帮她求一个平安符。

希望能帮她求到一生一世的平安和幸福。看多了医院的天人永隔,品尝过失去至亲的痛苦,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平安两个字更让他感触。他可以不在乎、不计较她喜欢谁,只是他真的希望她平平安安。

自己的心思不知什么时候能被察觉,一点一滴的关怀不知何时才能被心领神会。

不过就是去美国留学嘛,他也有这个机会,既然她总是喜欢走在前面,那么他就走在她后面一米,给她自由和空间,她若是需要,他就在身后,触手可及。

果然第二天大雨不停,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原本计划的是让小孩子们到卫生院注射疫苗的,现在只能变成医生上门服务。带队的医生打趣:“我们戴个草帽,背个急救箱真的很像行军打仗的。”

旁边人接口:“野战军,我们是刘邓大军,准备挺进大别山。”

方可歆帮着给他们准备茶水,叮嘱:“雨大路滑,你们要小心点。”

何苏叶悄悄拉过一个实习医生:“我跟你换一下地方,雨天不好走,还要翻一座山,这里路我比较熟悉,你看行不?”

实习生受宠若惊:“啊——行,行吧。”

这样大的雨,光是雨伞没办法遮,不一会儿他的肩头全都湿了,裤腿上沾满了泥星,整个人像是浸在水里一样,出不得一口大气。

山上的地基不稳,踩上去没有一点实在的感觉,被雨水冲洗过的土面露出很多碎石,泥水顺着地势直直地冲下来。他每走一步都万分小心,花了比平时一半多的时间才到达。等所有的家都跑完了,天已经大黑,当地的小伙子提出送他回去,他想推脱,但是抵不过小伙子的热情:“俺丈母娘家就在那,俺晚上就住那。”

他们边走边交谈,何苏叶不断询问当地的卫生状况,小伙子也知无不言。忽然走到半山腰的时候,他们听见一个小孩子的叫喊:“救命!救命!”

声嘶力竭,划破黑夜的长空,他们俩都被吓了一跳,小伙子试探地问:“似乎是在东边,俺们去看看?”

那个声音越来越小,也越来越沙哑,在这个雨天显得更加惊心动魄,但是他们也越来越靠近声源,借着手电筒的亮光,小伙子叫起来:“这里,这里!一个小孩子!”

两只手狠狠地抓着碎石泥土,血顺着手臂往下流,山腰坡度很陡,一不留神跌下去不是闹着玩的,小孩子显然是被吓坏了,瞪大眼睛直直地望着他们,一句“救命”都喊不出来了。

何苏叶小心地靠近陡坡,柔声安慰他:“没事,哥哥拉你上来。”伸出手拉住他,把他拖了上来,小伙子在一旁迅速接过小孩子,贴近了用手电筒查看,不由得松口气:“还好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

最后一个“事”还没有说出来,何苏叶猛然觉得脚下一软,一股不可抗拒的自然力将他浑身的力量卸去,整个人腾空。小伙子回头,大惊:“何医生,小心!”伸手想去拉他,只见他整个人连着倾泻而下的泥浆碎石,只一瞬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大雨中。

天已经大黑,雨势渐渐地减小,医疗队的医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每个人都成了水人,从裤管到袖口都流淌着雨水,有医生喊:“蒸桑拿还没有这么淋漓尽致过!爽透了简直是!”

方可歆给他们递毛巾端热茶,招呼他们:“冲个热水澡,我让厨房阿姨给你们准备一点红枣姜茶,祛祛寒!晚上煮点薏苡仁粥,这里天气太湿,利水消肿。”

其他人感叹:“有个女医生随行真的不错,细心,对待我们就像对待病人一样。”

方可歆不好意思地笑笑,眼神一直在向外飘忽,强风伴着细碎的雨星,把她的额发全数打湿,她伸手去摸,手心一片冰凉,原本包扎好的伤口透出殷殷血迹。

在厨房帮忙,她坐不下来,也站不定,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头渐渐浮现,胃里泛酸,强压下想呕吐的念头尝了两口粥便丢下勺子,摸出手机按下那个熟悉的号码。

无人接听的回音更让她害怕,她不断地安慰自己,自己太敏感了,俗话说关心则乱,何苏叶没事的,可能只是有事耽搁了,也许就在下一秒,他就会推门而入。

锅里的薏苡仁翻腾,一分钟、十分钟、二十分钟,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烦躁、不安、慌乱织成一张密密的网,让她没法呼吸和思考。

忽然,院子外面一阵骚动,有人大声呼喊:“医生们,出事了!快打120!”

身子重重地颤了一下,寒意从脚底一直蹿到大脑,她慌忙地丢下围裙跑出厨房,院子里两三个当地人,拉着医生就往外面跑:“何医生他人是找到了,可是现在昏迷中,身上还有几处瘀伤,我们又不敢动,生怕外行坏事,只找了几个人守在那里。”

一瞬间她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但是身为医生的警觉让她立刻清醒:“我也去!”

从卫生院到村头的几百米路,她从来没有觉得有这么漫长,遥遥得不知尽头,周围的一切都烟雨茫茫,她只得尽力地奔跑,再跑,仿佛错过一秒,就错过了一世。

她眼前一片迷茫,只有这样一个念头在她脑子里盘旋:何苏叶,只要你没事,我只要你没事,如果上天让我放弃一切,我都愿意。村头已经有几个人围在一起,看到他们跑来万分欣喜:“医生来了,来了!”

为首的医生冲上前,她也围上去,眼前的情景让她差点把持不住落泪。有经验的医生看了一下:“脑震荡,挫伤,外表看没什么大伤了,不知道有没有内出血或是脑部移位,暂时还不能作最好的打算。”

那个人,闭着眼睛,像是熟睡了一般,却给她永远不会醒来的错觉。恐惧,绝望,冷到极致,无法呼吸,连神志也不是很清晰了,模糊的视野中是一片朦胧的灰暗。

所有人只能祷告救护车快点到来。

不知道多久,忽然一阵警笛声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随即救护车门打开,几个医生抬着担架下来,熟练地把何苏叶抬上去。她也跟着跳上去:“我跟他最熟悉,还是我去吧。”

雨水已经把她的眼睛打得睁不开,勉强地睁着看医生给他量血压、测脉搏,头脑中全是嗡嗡的杂音,她拼命地告诉自己,镇定,镇定,快给邱天打电话。

摸出手机,费尽全力按下号码,那边邱天很快回答:“方可歆,什么事?我在值班。”

像汪洋江流中的浮萍抓住了一地的根,她终于有了可以依靠的人,一阵激烈的痛楚从全身各处尖锐地爆发出来,濒临崩溃的边缘。她颤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发出咯咯的声响:“邱天,快,快赶去军区总医院,何苏叶出事了,皮外伤不甚明显,不知道有没有内出血,暂时昏迷,还需要进一步地确诊。还有,尽快通知他爸爸。”

邱天毕竟老练:“我知道了,你稳住情绪,我马上就去,千万别慌!”

毕竟是军区医院,急救速度很快,等确诊何苏叶只是轻微脑震荡、左手骨折后,立刻被送往VIP病房,只等病人清醒过来。

这时候,方可歆全部的力气都被抽空,扶着墙壁缓缓地滑下,她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但是她已经筋疲力尽了,无力再撑下去。心里一牵一牵地痛,一切都是影影绰绰的,眼泪顺着脸直淌下来。

这么长时间忍着的痛,都在得到他平安的消息后烟消云散。

只要他平安,只要他幸福,没有什么不可以妥协退让的,难道这不是爱一个人的形式?只要他平安幸福,自己才能幸福。

直到有一个人轻轻地喊她:“方可歆,方可歆,别哭了,他没事,没事。”

她不肯抬头,声音沙哑:“我知道,我只是控制不住,邱天,让我安静一会儿。”

邱天叹气,却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站在一边,空荡荡的走廊中只有他们两个人。何苏叶病房的门开了又合,没有人注意他们。

良久,方可歆开口:“邱天,师兄,是不是喜欢沈惜凡?”“嗯。”

“打电话给她吧,告诉她师兄出事了,他现在一定最希望看到她,也许他知道她来了就醒了。我现在只想他清醒,然后,然后不管他不理我或是继续把我当小师妹,我都不在乎了。”

“小姐,现在都十二点钟了,明天我一定打电话去。”

“邱天——”

“嗯?”

“你觉得沈惜凡喜不喜欢师兄,她会不会再像张宜凌师姐那样,伤害师兄?”

“不知道,只是你师兄喜欢人家喜欢得很辛苦。”

“邱天,如果我把沈惜凡叫来,师兄不会怪我吧,以他的个性,肯定不愿意她伤心的,万一他生气了不睬我了怎么办?”

“没准你师兄心里还挺高兴的,说不准的。”

“邱天,师兄要是喜欢沈惜凡,她也喜欢他,多好。”

“那你呢?”

“我——我能怎么办,两个人的爱情剧里总是不会缺少配角,也总是不需要配角的,到场了,剧终了,除了笑着退场,别无选择。”

“方可歆,别这样说,说得我心里难受。”

“邱天——”

“嗯?”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小姐,现在哪还有饭吃了。”

“我去医院超市买泡面吧……”

就这样吧,她对自己说,再等下去已无意义,女人一生能有多少年华去等待一个永远不会把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的人。年少轻狂已过,她的青春已经被挥霍在刻骨却无回应的爱恋上,所剩无几,她的人生还很长,会出现一个爱她、疼她、呵护她的男人。

单恋是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可也是最幸福的事,毕竟那个时候,我们都没有后悔单恋过这样一个人——对自己来说独一无二的人。

最后,我们微笑着祝福他,即使再留恋、心痛,笑容再勉强,也要放手。

可是我们都知道,爱过他,是曾经做过最好的事。

薏苡仁粥

薏苡仁60克,莲子50克,党参20克,粳米100克,白糖适量。将上述药物洗净一同放入锅中,武火煮沸后文火煮两小时,加入白糖调味即可。效用:健脾止泻。

出自《本经》,薏苡仁,利水渗湿、健脾、清热排脓,用于小便不利、水肿、脚气级脾虚泄泻等,对于脾虚湿滞者尤为适用。若水肿腹胀,脚气水肿,多与茯苓、白术、黄芪等药配伍。用于风湿久痹,筋脉挛急。清利湿热者宜生用,健脾止泻宜炒用。本品力缓,用量宜大。

第二十三章 龙 眼

龙眼,甘、温,补益心脾、养血安神。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何苏叶睁开眼,雪白的墙面,墙壁上的空调“呼呼”地吹着,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个圆圆的脑袋砸在雪白的被褥里,哭得凄凄惨惨:“小叔叔,你醒了,我以为你一睡不起了呢,吓死我了。”

然后就是邱天的声音,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小鬼,你叔叔不过是轻微脑震荡,不过他比较贪睡,现在才醒。”

何苏叶松了一口气:“这么说我现在在医院,哪家?”

邱天白他一眼:“你老爹的医院。你出了事他们第一个联系的就是军区总医院的救护车。要喝水不,我给你倒去。”转身去找杯子。

何守峥眼圈红红的,一脸委屈地看着他,何苏叶想伸手摸摸他的脑袋,发现左手被打了石膏,右臂上纱布缠绕,自言自语:“摔得不轻吗——邱天,我的急诊观察报告给我看看。”

何守峥递给他,他接过去看,并轻声念道:“查体:血压左上肢105/60mmHg,右上肢110/60mmHg,脉搏50次/min,呼吸13次/min,体温35.7℃。伤者轻度昏迷,四肢多处有伤口,有出血。右下肢有瘀血。生理反射存在,病理反射未引出。X光检查发现左上肢臂部右侧桡骨掌端上7cm骨折。MR辅助诊断轻微脑震荡。处理:吸氧(5L/min),5%葡萄糖250ml静脉滴注,检测血压调整滴速,清理伤口,固定骨折位。”

还好不是很严重,但是也是他人生的头等衰奖了。难得见邱天这么婆婆妈妈,好似三天没说话一样:“你知道你睡了多久,整整一个晚上,家里只通知了你爸,还没敢告诉你家长辈。小鬼早上来的,看到你就哭得稀里哗啦的,怎么劝也没用,课都没去上。还有方可歆,一路把你送回来都累倒了,在值班室躺着。”

他起身给自己倒杯水,继续唠叨:“李介、苏杉还在蜜月中,吓得差点就飞回来,你老板也来看了你一次。等等!”他竖起一根指头,“这是几?”

何苏叶奇怪:“一。”

两根指头:“这是几?”

“二。”

三根指头:“一加一等于几?”

他终于忍不住爆发,可惜缺乏中气,声音柔柔:“二!邱天,你怎么那么无聊,我醒来了也不见你叫个医生给我瞧瞧,也不给我家人打电话,穷在这里跟我废话,安什么心呢?”

邱天吓得跳起来:“我!我告诉你,你不要打我!事后也不许。我把这事告诉沈惜凡了,我知道你会骂死我的,但是我忍不住,我不告诉她我会发疯的,我会备受良心的谴责的,我会被自己鄙视的,我会成为千古罪人的。你别急,别坐起来,估计她马上就到了,我先帮你找医生去!”说完邱天“嗖”地一下就出门了。

只剩下呆滞的何守峥和情绪复杂的何苏叶,小孩子自言自语:“邱天叔叔好坏的,我差点就上当了,一加一,明明是等于二,为什么我当时想说的是三呢?”

神经内科主任来查房,询问了一下情况下结论:“小何,没事的,皮外伤,磁核共振做过没问题,不过住院观察一下比较好。”然后摊手笑笑,“院长的指示,没办法。”然后又带着一群学生浩浩荡荡地走了。

邱天倚着衣架调侃:“还好没伤到脸,那可就麻烦了,对了,你腿上也有些擦伤,最近下地走路可能有些困难。”他自顾自说,忽然发现何苏叶脸上的表情突变,不由得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沈惜凡满头大汗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下面的发展让他瞠目结舌,沈惜凡见何苏叶呆呆地看着自己,犹犹豫豫地吞吐出一句:“我是谁?你还认识我吗?”

立刻明白了这位小姐的意思,邱天大叫冤枉:“我可没跟沈惜凡说你失忆了,真的,不是我说的,我只说你脑震荡,我先出去了,沈惜凡你要给我做主呀!”说着把何守峥往外拖,“愣在那做啥电灯泡,要树立良好的社会主义荣辱观,以做电灯泡为耻。”

何苏叶哭笑不得:“丫头,你是不是看港台言情剧看多了,你以为轻微脑震荡都得失忆呀,医院每年送来的因为脑震荡昏迷的病人,没几个失忆的,最多不过是选择性失忆。”沈惜凡走近他身边,声音都颤抖:“你记得我吧,没骗我吧。”她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他打着石膏的左臂,眼泪不受控制地倾泻而下,滴在雪白的石膏上,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不敢来,我害怕你万一失忆了记不得我了怎么办,我怎么办……”

她的身上每一个细微的抖动,都仿佛雕镂线条起伏在他的眼中。于是,他起身用能活动的手臂圈住她,小心翼翼地,像是在拥抱一片易碎的水晶,如丝的细腻,记忆中的温情一点一滴地浮现,心动了,又被她的眼泪搅碎了。

何苏叶安慰她:“不哭,不哭,我不是好好地在这里,没事了,我答应你要陪你去求平安符,我不会失言的,我这不回来了吗,别哭……”

这下更刺到她的伤处,沈惜凡一听,眼泪掉得更厉害:“你说话不算话,说话不算话,你说要回来的,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你想吓死我呀。”“别哭,别哭……丫头,别哭了,我……”他现在才觉得自己词穷,实在不会安慰别人,只得乖乖闭了嘴,安安静静地搂着她,任她哭。

过了好一会儿,沈惜凡终于把担惊、后怕、委屈种种情绪一股脑儿地哭出来,眼圈红红地无措地望着何苏叶:“我,我,情绪失控了,对不起……”

他宽慰地笑起来,失血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苍白:“我知道,我都明白,别再哭了,对不起,我不应该食言的。”

她的脸迅速升温,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恰巧护士推门进来喊道:“3床换药。”

沈惜凡急忙挣开他的怀抱,转身去把眼泪擦干,看着护士给他换完药,然后支吾道:“何苏叶,你有没有吃饭,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给你买?病人应该吃粥吧!”

邱天头伸进门缝偷偷笑:“我要吃岸枫水岸的海鲜炒饭和罗宋汤。”何守峥仔细想了一会儿:“还是麦当劳的儿童套餐吧,那个有玩具,姐姐一定记得帮我要。顺便帮我再带一个和路雪的千层雪,要巧克力香草味的。”

何苏叶清清嗓子提醒何守峥有些得寸进尺了,沈惜凡笑吟吟地按住他:“小孩子,计较什么。除了你们的还有谁的,我一并打包带来了。”

“还有方可歆。”何苏叶笑笑,“我想吃红枣枸杞粥,能不能做给我吃。”

邱天“扑哧”一下笑出来,冲着他们俩挤眉弄眼:“哦——爱心便当,沈惜凡我教你用枸杞摆一个心的造型,好不好呀?”

“谢谢,不需要。”沈惜凡愤愤地回答。她眼睛里的水汽还没完全消散,半是嗔怒半是害羞瞪着邱天的样子,让何苏叶不由得看呆了,直到她走出病房后何守峥喊他好几声才回神。

何守峥委屈又无辜地望着他,邱天连忙安慰何守峥:“你小叔叔没事,这只不过是脑震荡的后遗症。”

然后就陆续有人来看他。

他奶奶捏着他的手,惊魂甫定:“虽然是轻微脑震荡,但是我们也怕你万一醒不了或是有什么后遗症,幸好现在没事。”

何苏叶心里酸涩:“奶奶,我没事了,让你们担心了,真是对不起。”

何爷爷仍是板着脸:“好好养病,老伴我们别打扰他休息。苏叶,这件事你做得不错,我们不怪你的。”

他有些奇怪:“爸爸呢?我醒来就没看见他。”

“听说现在还在手术室里面,早上有个心脏搭桥手术。”何爷爷向他解释,“你爸爸工作实在太忙,还有,我听你爸说你要出国。”

他点点头:“有这个打算。”

何爷爷叹气:“听顾老说,你选了心内科。”

何苏叶斟酌了一下:“这件事我跟爸爸谈过了,他看过我的研究生毕业论文,他认为中西医结合专攻动脉粥样硬化很有前途。”

何爷爷若有所思:“既然你爸爸同意了,那应该没什么问题了,你们爷俩之间的关系应该缓和了吧。”

何苏叶轻轻笑:“是,应该吧。”

家人走了之后好一会儿,沈惜凡拎了各式的饭盒出现了,邱天和何守峥都歪在椅子上睡着了,何苏叶面露歉意:“看把他们累的,你吃了没?”

她点点头:“我回家后吃过了,这是我做的红枣枸杞粥,当然没有你做得好。晚上我再给你送点别的,鸡汤,还是骨头汤?”

何苏叶笑笑:“都行,我不挑食。”接过勺子,眼前的红枣枸杞粥浓厚香甜,让他食欲大动,仔细地品尝了一口,忍不住笑起来:“里面还有龙眼和蜂蜜,对不?”

“这个——”沈惜凡紧张地解释,“我专门查了书,龙眼补益心脾,养血安神。你不是失血了吗,我就想有没有可以煮粥的东西,没搞错吧?”

他连连赞赏:“嗯,好吃。丫头,中医药学得不错,基本上可以理论联系实际了。”

沈惜凡坐在他旁边托着脑袋抿起嘴微笑,正午的阳光穿透树荫,照在她身上投射出一半的影子,遮住了他的手。

他感觉,似乎她仍在自己怀里。

下午的时候,他刚睡醒,睁眼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窗前,出神地注视着窗外的风景。

他出声:“方可歆?”

方可歆闻言转身,有些惊讶,“师兄,你醒了呀,我没吵到你吧?”“没有。”他努力地撑起身子,轻轻地笑,“我要谢谢你,那天辛苦你了。”

方可歆不好意思:“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只要你没事就好了。”

她笑起来很坦然,眼神清亮,何苏叶隐隐觉得今天的她有些不一样,但是具体感觉也说不出来,以往,她看他的眼神里面有种复杂的情愫,而现在这些情愫已经荡然无存。

“师兄——”方可歆眨眨眼,“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当然。”

“你喜欢沈惜凡是不是?”

“啊——”何苏叶觉得意外,完全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问题,随即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怎么你们都看出来了。”

她捂着嘴笑:“邱天说得还真没错,你们两个真的不是一般的迟钝,算了,算了,我也就是问问而已,对了,听说你要出国了?”

“是呀,又是邱天说的?”

“嗯,邱天还担心你会抢他饭碗呢,他说自己最近半夜做梦时总是有人在他耳边喊‘小天天,你江郎才尽了,速速让位给小何同志’。”

何苏叶极度无语:“这家伙,我的研究方向又跟他不一样,乱说什么东西。”

“师兄,沈惜凡知道你要出国吗?”

“应该不知道吧,对了,你们都没有告诉她吧?”

“你不让告诉我们谁敢说一句,对了,我马上要回学校,老板找。”

“那好,回去好好休息,我没事了,谢谢你。”

方可歆轻笑一声,转身走到门口,忽然停下脚步,手握在门把上,却没有拧下去。“师兄,我走了,你一定要幸福。”

低沉的声音,淡淡的口吻,却是千斤重负卸下后的轻快,带着一丝顽皮的不甘,何苏叶忽然领悟到了,她站在他面前,却似相隔万里,那种感觉叫放手。

原来,这个女孩子终是走出过去,一夜长大。

“方可歆!”他急急喊住她,“其实邱天他……”

话还没说完,换来她一阵轻笑:“打住!打住!感情迟钝的人没有资格说别人,师兄,我走了。”她手上一带,门轻轻合上。

从今以后,我们都会幸福的,我相信,一直相信。

晚上,沈惜凡来看他,何苏叶正在上网,页面是宾夕法尼亚大学,沈惜凡好奇地凑过来看,立刻把脑袋缩了回去:“天哪,又是英文,再看我就要彻底地疯了。”

何苏叶趁机捉住她的手:“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她一愣,然后含糊半天:“那个,何苏叶你能不能别拉着我的手说,我会有压力的。”

何苏叶轻轻松开,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里:“丫头,你能不能,认真地考虑一下我?”

一点创意都没有的告白,甚至都没有一句“我喜欢你”,平淡简单却实在。

可是对沈惜凡来说所有人的告白都没有他的一句请求来得动心。他诚恳地问你,带着试探的口吻,尊重你的意愿。这样的尊重,是带着“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的意味,无论结果怎么样,这个男人都会默默地接受。

这样的男人,应该会给她久违的安全感。

但是沈惜凡忽然有了一种想捉弄他的念头,这样一个男人,感情藏得太深、太好,总是那么淡定自若,从不见他慌乱无措。

她垂下眼帘,眼神闪躲,犹豫了一会儿:“考虑什么,根本不需要考虑……”

何苏叶的脸色微微变了,这句话他在心里默念了千百遍,直到说出口的时候心里都一直忽上忽下的,他最不喜欢做没有把握的事,但这一回不得不让自己赌上一把。沈惜凡的回答让原本没底的一颗心开始发凉。

只是没想到,她随即笑起来:“考虑什么呀,何医生,今天我大哭一场还没让你发现我喜欢你,我做人也太失败了吧!你还非得让我说得那么直接吗?”

何苏叶嘴巴微微张着,觉得心中有万千朵花绽放,想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我……”

沈惜凡别过脸去,觉得自己刚才确实有些大胆,她一辈子都没有说过那么直白的话,今天算是破例了——为这个迟钝的男人。气氛忽然变得暧昧,空气中都是香甜的味道。

他的手指轻轻地环绕上她的手掌,坚定地,温暖地,仿佛在诉说一个无声的誓言。

“何苏叶,我以为你都明白了呢,害我白白高兴了一场。”

“我不是故意的,中午邱天他们都在我又没能问出口,再说,你不明说我怎么能知道。”

“何苏叶。”

“嗯?”

“我看到那本书了,那些药方你是什么时候写的?”

“啊——哦,是上次送你回来后写的,你以前的病历我这都有,那些方子有的我能确定,有的我打了一个问号,如果抓药还要结合实际病症,适当增减。”

“对了,你刚才很紧张是吧?好差劲的告白!”

“对不起,这句话我也是第一次说,没什么经验……”

走在医院的后花园,何苏叶感觉沈惜凡的手有些冰凉,他知道她一直是这个体质,不管春夏秋冬总是手脚冰凉。

龙眼、枸杞、红枣都是补血补气的食品,她亲手为他煮过的粥,等他出院之后他也会为她熬上一碗,也许只有寥寥几次机会了,因为即使他们都去了美国,也是相隔遥远。

这样一个喧闹的城市,华灯初上,黑夜的街道像一个巨大的黑白雕塑,很多街灯照耀着,很多高楼映衬着,很多暧昧的人影攒动,成为一条街市流动的风景。而他们却安安静静地牵着手,在城市的一隅互相温暖。

再等一年吧,他想牵着她的手,在春花烂漫、草长莺飞的季节,对她,对着上天,在所有人面前,说出那句“我愿意”。是的,我愿意,陪你历经岁月悠长,陪你看尽浮华变迁,那一定是最好的事。

龙眼粥

白芝麻30克,龙眼90克,红枣80克,糯米500克,红糖适量。制法:将龙眼、红枣分别去核洗净待用;淘净糯米放入锅内,加红枣、龙眼肉、白芝麻,清水适量,用旺火煮至六成熟,加入红糖,再煮片刻,待黏成粥时即可食用。功效:健美肌肤、养血乌发、延缓早衰。

出自《本经》,龙眼,补益心脾、养血安神。用于心脾虚损,气血不足的心悸、失眠、健忘等。能补益心脾、养血安神,常配黄芪、人参、当归、酸枣仁等同用,如归脾汤。老弱体虚、产后、大病后、见气血不足者,用以和白糖蒸熟,开水冲服,补益气血。

第二十四章 竹 叶

竹叶,甘、辛、淡、寒,清热除烦、生津利尿。沈惜凡回到家,沈爸爸正在书房写学习报告,她犹豫了一下,终是推门进去:“爸,我想跟您说件事。”

沈爸爸停下笔,摘下眼镜,笑呵呵:“说吧,我听着呢。”

她微微地眯起眼睛,上扬的嘴角泄露了她的小幸福:“爸,我喜欢上一个人,那个人很好,人好,对我也很好。”她头脑中不由得闪过何苏叶的身影,笑意更浓了。

沈爸爸自然开心:“好呀,好呀,爸爸支持你,来,跟我八卦一下你的男朋友。”

沈惜凡“扑哧”笑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哎呀,老爸你见过的,就是那个很帅的中医医生。”

“哦?”沈爸爸却一点都不意外,哈哈大笑,“是那个呀!我当时就觉得你们看上去挺配的,没想到……哈哈……不错,不错,那个小伙子我看不错!”“可是——”她的笑意敛去,认真地说,“可是,我还有几天便要走了,一去就是一年,而且课业也很繁重,实话说,我真的,不是很有信心。”

“傻孩子。”沈爸爸笑笑,“你对谁没有信心,是你,还是他?是因为以前的事吗?过去的就过去了,还去想做什么。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沈惜凡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沈爸爸拍拍她的肩:“别想那么多。既然决定了就要对自己的言行负责,你努力了这么多年,如果轻易地放弃我想你也会后悔的;如果为此丢失一段感情,爸爸认为那个男人也不值得你去喜欢。这是考验你的时候,也是考验他的时候。”

她表情严肃,若有所思:“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爸爸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坦然面对生活,让该发生的发生,不苛求,也不逃避,这样生活也不会为难你的。”

结束了谈话,她一个人回到房间,静静地躺在床上,按住心口,轻轻地叹气。

其实,不是我对他没有信心,而是我对自己没有信心。

一年的时间,天涯相隔,究竟会有多少变数。那样满满的思念如何承载,每夜梦醒,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不知在何处。她已经不是那个为爱情奋不顾身的女孩子,而是一个有责任的成年人,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了。她站在青春的尾巴上,掂量着屈指可数的青春年华。

真的可以再放手爱一次吗,她问自己,那个男子,那个淡定从容、青山绿水般的人,总是让她感到莫名的安心。他眼神纯净安详,手心温暖,身上有淡淡的中药香,笑起来酒窝深深的,让人迷醉。

见到他时心情总是那么激荡,是真的喜欢他吧,那么就重新尝试去爱一个人吧。窗外夜是沉沉的黑,她却不再心慌寂寞,即使会睁着眼睛熬过漫漫长夜,她还是执着地相信,黑夜之后就是光明。

这是她的信仰。

几天后沈惜凡在家收拾行李,沈妈妈对女儿一再叮嘱:“能多带的就多带点,美国那边东西贵呀,都是要用美元兑换人民币呀,八块钱才算人家一块钱。”

沈惜凡忙不迭地应承,小心地把那些处方夹在最重要的一本书里,想起何苏叶约她下午去化台寺求平安符,忍不住又拿出处方仔仔细细地看。

他的字一定是练过的,签名那一档真的很漂亮,刚劲飘逸又不失稳重,字如其人。

她倒在地上,枕着旅行箱,傻傻地对着那三个字笑:“好不想走呀,我怎么办呀!”

但是这个梦想,不是说简单放弃就可以的。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她知道何苏叶也理解,所以他才愿意看着她走。

等沈惜凡赶到化台寺的时候,门口已经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左臂打着石膏,样子看上去有些怪异,但是何苏叶旁若无人的样子,似乎一点都不介意。

她忽然想起,每次与何苏叶约定时间地点,他总是比她早到,没有一次例外。

那么,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等待和守候。

迎上他含笑的目光,她也不由得微笑,暖暖的温情一直流淌到心底,主动伸出手:“久等了,我们进去吧。”

下午,寺院里烧香拜佛的人少了很多。他们走进大殿,便有小和尚合掌:“师父让二位施主去后院,请跟我来。”

沈惜凡显然有些云里雾里,悄悄拉拉何苏叶手的:“这是做什么呀,我还没准备好和高僧对话呢,我佛理是一窍不通的呀。”

何苏叶笑笑:“没让你去跟他说话,平安符要开光的,我家熟识这里的住持。”

她松了一口气:“一个地方拜一个地方神,去美国我就要上帝保佑了。”

“伶牙俐齿的小丫头……”何苏叶宠溺地叮嘱,“待会儿可别瞎说什么哦。”

整个过程中,她倒是没注意何苏叶和住持说了什么话,也没看明白那个所谓的开光是什么。只是他们喝的茶很特别,和她以前喝过的茶都不一样,青色的茶水,透着浅浅的黄色,衬着白瓷青花杯子,淡淡的竹叶香,清爽宜人。

这样的茶,很适合午后稍显炎热的天气慢慢品评。古刹苍松,翠竹钟鸣,给这道茶平添了一种神秘的气息——虔诚宁静,安神静心。

等他们走出后院的时候,沈惜凡忍不住问:“刚才那个茶是什么茶,怎么会有淡淡的竹子香味?”

“好喝吗?”何苏叶轻轻地笑,顺手帮她拂落了肩头的树叶,“我们去竹林走走。”

整个竹林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香,润润的,甜甜的。铺在地上的箨和竹叶,层层铺开如绿色的地毯,温暖而舒适,脚踩上去,吱吱作响。

沈惜凡深深地吸一口气:“这个香味就如刚才的茗香茶,清香不绝如缕。我好喜欢!”

何苏叶笑起来,把手递到她面前,手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竹叶:“刚才你喝的就是竹叶茶呀。竹叶也是一味中药,不过中药用的是生品,茶我就不清楚了。”

她好奇,接过那枚竹叶看:“这个是中药,治什么的?”

“清热除烦,生津止渴,竹叶卷心更长于清心火,通窍清火。”何苏叶认真地解释,“其实中药中还有淡竹叶、竹沥、竹茹,都可以治病的。”

“怪不得刚才那个味道那么香,原来还能清火。”一阵风吹过,竹子沙沙作响,把沈惜凡手中的竹叶吹走了,她笑起来,“落叶归根。”

“落叶归根。”何苏叶细细地咀嚼着这句话,轻轻牵起她的手,“话中有话,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沈惜凡顽皮地笑起来,一字一顿地说:“是呀,我说的就是,指我,那个意思。”

他们出寺院的时候,发现寺院后墙边摆着几个摊子,一群人围在那里,沈惜凡好奇,非得拉着何苏叶凑上去看看。

原来是江湖半仙在摆摊子算命,她注意到墙角边女孩子都围着一个人叽叽喳喳,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拿着签,约莫是摊主,看见他们喊道:“月老签,本人每天只有三卦,今天免费的最后一卦就给他们好了。”周围叹息声四起,也纷纷给他俩让道。

沈惜凡有些犹豫地看着何苏叶,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地询问:“医生是不是都是无神论者呢?何苏叶,我要是抽了不好的结果怎么办?”

女孩子笑起来:“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再说凡事都有两面性,不要太较真。”

沈惜凡犹豫地抽出一根签,拿起来一看,上面刻着“得其所哉”四个字,一脸茫然地递给女孩子,没想到女孩子瞪大眼睛,赞叹:“上上大吉。”

周围的女孩子都羡慕地望着他们俩,女孩子笑道:“得其所哉。得其所,亦即是赞颂君尔之婚姻,得其所在也。逢此非常际遇之时,君汝可毫不犹豫,决定取之可也。踌躇即失之东隅,但不能收之桑榆者。”

这段话把沈惜凡唬得愣愣的,倒是何苏叶别过脸去偷偷笑,然后女孩子把签丢进背包里,笑着挥挥手,“每天三卦,四点准时营业,欢迎光临。”

沈惜凡兀自嘀咕:“准吗这……看起来不是很专业呀。”

旁边就有人接口:“怎么不准?都那么大牌,每天才三卦,朋友推荐给我的,我已经来了三天了,都没算上。”

她带着求助的目光去看何苏叶,他眼神明亮,微笑点头:“我觉得算得挺准的。”

好吧,那就很准吧,她在心里偷偷地笑。

回到何苏叶的家,沈惜凡忙着做晚饭,何苏叶在书房给何守峥检查作业。

趁着空闲,何守峥偷偷地问:“小叔叔,你和沈姐姐今天怎么手拉手,对了,难为你了,还有一只手拉不起来,好郁闷。”

何苏叶眼都没抬:“glass的复数是加es,还有visit拼错了,小鬼你最近很不专心哎。”何守峥不甘心,拿起铅笔在何苏叶左臂的石膏上涂鸦:“小叔叔,你不要转移话题。手拉手我们老师说那叫谈恋爱,那什么叫先上车后买票呢?”

终于停下笔,何苏叶认真地看着他:“小鬼,你坐公交车不是先上车再投币,买票是没有无人售票车时的说法。”他在心里嘀咕,小学里都是些什么老师呀,什么都乱说。

何守峥似懂非懂,直到沈惜凡喊他们吃饭时,还没有明白,自言自语:“虽然有道理,可还是觉得怪怪的。”

吃完饭,何守峥去客厅看电视,厨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厨房的水声开得很大,沈惜凡在刷碗洗锅,不时地劝何苏叶:“你陪小鬼看电视好了,厨房有我没问题的,你手现在还不能沾水,一会儿伤口碰着了就不好了。”

何苏叶无奈地笑笑:“哪有那么严重,我一病你们就不把我当医生了。”

沈惜凡努努嘴:“何医生,请以科学严谨的态度看待这场事故。”说完之后,还转头饶有兴致地瞥了何苏叶一眼。

结果一不留神,水龙头拧过了,水花溅在盆子上洒了她一身,连额前的刘海都沾满了水珠,沈惜凡狼狈不堪,但是也忍不住笑起来:“事故,事故!台风过境!”

何苏叶也笑起来,一脸的无奈,取了纸巾。沈惜凡腾不开手,乖巧地任他擦。她眼睛清亮,满满的都是笑意,有些促狭有些不好意思。何苏叶的手不小心触碰到她的嘴唇,她脸上突然就飞上一道红晕,好似五月的朝霞,含蓄又热烈。

手上还残留着细微轻柔的触感,像棉花糖似的,软软的,那——是不是味道也如棉花糖一样甜,一样香。他的心猛地跳了两下,刚想控制住自己微微向前倾的身体,厨房的门被撞开,何守峥大喊:“姐姐,我要吃可爱多。”暧昧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何苏叶转过头瞪着何守峥,小孩子不知所措,小心翼翼地问:“呃……小叔叔,我可不可以吃可爱多,我保证吃坏了肚子不会叫唤的。”

沈惜凡似乎还未觉察到异样,连忙回答:“拿吧,拿吧,但是只准吃一根。”

何守峥还是犹豫,大眼睛忽闪忽闪地乞求:“小叔叔……”

何苏叶笑起来:“小鬼今天怎么这么乖,事事都听我的,那,只准吃一根哦。”

挥挥小手,示意有话跟何苏叶说,小孩子踮起脚凑近他耳朵:“小叔叔,刚才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怎么你瞪我的时候脸色铁青,跟我爸爸一个样子。”

他只好摸摸他的脑袋,塞了一根可爱多给他:“小孩子还是单纯点可爱,否则就没人爱了。”厨房又恢复了安静,水静静地流淌,忽然,沈惜凡开口,“那个,我后天的飞机,你……能不能不去送我?”

“为什么?”何苏叶接过筷子放进消毒柜,定定地望进她的眼睛。

“因为,因为如果看到你我就不想走了。”她连忙解释,“不是不想你送,是自己没办法面对离别这种事。”

何苏叶不出声,轻轻地叹气,看得沈惜凡心里一阵酸涩:“我……我真的是没办法,肯定是舍不得的,我怕我到时候没忍住哭出来多影响形象。” 过了好一会儿,他转过身开口:“傻丫头,我理解你。那好吧,我就不去了,你一个人要注意安全,记得走之前要打个电话给我。”

他背对着她,沈惜凡从身后轻轻抱住他,小声地说了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不应该如此任性,不愿意让你见我最后一面,可是我又是如此的脆弱,不愿意你看见我的无助和留恋。

机场国际出发大厅里,沈妈妈、沈爸爸陪着沈惜凡在安检处排队。

沈妈妈眼圈有些红,一遍遍地叮嘱女儿各种注意事项,沈爸爸则是沉默地站在一边,只是问女儿饿不饿,要不要喝水。

沈惜凡情绪也有些不稳,她从小到大都没有离过家,连上大学也是在邻市,第一次和父母分离多少有些难过。她仍是强打笑颜,试图说些笑话活跃气氛,最后自己都哽咽了,只好静静地排队等着过安检。

忽然,她觉得有人在不远处看着自己,直觉地转过身环顾四周。安检口里人群来往,她却一下子就看见了那个人,他明明答应了她不来送机的,但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脑中一片空白,她有种不管一切想跑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就在她想迈出步子的时候,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信息上显示:“对不起,我还是过来了,你别回头,让我看着你走,记得别回头,前面的风景更好。”

她笑起来,眼睛里已经是水雾一片,尽管这样,她还是努力地让自己看起来坚强一点,虽然那么微不足道的坚强在他到来后彻底粉碎。

这个男人,是真心为她好,好到已经不得不去牺牲自己来成全她的梦想。

在候机室里,看着一架架客机起飞,沈惜凡终于意识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在以后的一年时间里,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他的相随,只有自己可以依靠。

她需要成长,一个人成长。

排在检票口,手还攥着手机,一闪一闪的屏幕提示她有新的信息,打开一看原来是邱天的:“沈惜凡,走了还不告诉我们,你真不够意思。算了,看在很好吃的海鲜炒饭的分上我偷偷地告诉你,离开尖尖角的时候千万不要伤心,千万不要哭,因为在每个善良女孩子绝望的时候总是会有奇迹出现的,相信我。”

走在长长的走道上,透过绿色透明的玻璃,她看见外面是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和工程车,不远处一架国航的客机已经开始滑行去预定的跑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征途,每个人都有需要完成的事情,因为生命短暂,必须忍痛舍弃一些东西和时间赛跑。

飞机缓缓地在跑道上前行,忽然一阵强大的冲力,脱离地面吸引巨大的力量,她的脊背很沉重地压靠在座椅上,再向窗外看去,已经离开了跑道,腾空而起,再一眼,机场便消失在眼中。

她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了,真的离开了,之前只会在梦境中出现的场景,如今真的成真了。

往事如电影一样重现,从她第一次遇见他,他为她写的第一张药方,到他为她求平安符,愿她平平安安,还有他的送别。一幕一幕地出现,躲闪不及,无法控制。

只是,她没有哭,也不想流泪,只是有一种透明的液体不听话地从眼睛里滑了下来。

何苏叶,我真的很想你,很想很想。

竹叶茶

青竹叶50~100克,将竹叶洗净,加水煎即可。每日代茶饮用,可清凉解暑、利尿除烦,是民间盛行的夏季清凉饮料。可以适当加入红糖和蜂蜜。

出自《别录》,竹叶,清热除烦、生津利尿。用于热病烦渴,若外感风热、烦热口渴,常与银花、连翘、薄荷等同用,如银翘散。用于口疮尿赤,本品上清火而解热,下通小便而利尿,常与木通、生地、甘草同用。

使用注意:阴虚火旺潮热骨蒸者忌用。

第二十五章 陈 皮

陈皮,辛、苦、温,理气健脾、燥湿化痰。终于把手上的石膏都敲掉了,左手像不是自己的一样,何苏叶皱着眉头对邱天说:“我这两天用左手都觉得怪怪的,打字都不熟练,大概是不习惯吧。”

邱天丢给他一个大白眼:“退化了还是怎么的?我记得你以前左手可以写字拿筷子的。”

何苏叶叹气:“可能是缺少了一点感觉。”他左手抓起一支笔,试了两下便丢下,摇摇头,“我是不是老了?”

邱天哈哈大笑,不小心把大叠的病历给掀翻:“你老,算了吧,我还比你大一岁呢,说起来我们俩算是班级里最小的。”

他点点头,弯腰帮忙捡病历:“嗯,七年一晃就过去了,转眼间都工作了,那时候想都想不到自己会选择什么专业,遇见什么人。”

邱天撇撇嘴:“又开始抒情了,以前也没看你多煽情,咋沈惜凡走了之后那么有感触呢?没关系,你可以留着当着她的面抒发,别刺激我这种孤家寡人。”

何苏叶认真地想了一会儿:“见着她我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真是奇怪。”

“正常、正常!”邱天急忙下结论,“你快去美国找她吧,我都被你们俩憋得难受死了,慢吞吞的。”

他笑笑:“凡事总是循序渐进的,太快了反而觉得不真实,俗话说好事多磨嘛。”

回到家打开电脑,QQ上闪着沈惜凡的留言:“两个星期的Management for Services课程终于结束了,三个credit到手了,我的脑细胞也被磨掉了大半,常常梦中还是那些扭动中的概念。”

他看了一下时间,不由得有些担心,“唰唰”地打下一行字:“这么晚了还在熬夜,对身体不好,还是早点睡觉。”

结果那边立刻一张哭丧的脸:“现在正在进行的是Operation Management,课程要求我们use computer extensively,所以我现在电脑都不离身了。”

何苏叶哭笑不得:“没你这么拼命的,好好休息,美国才早上5点,你怎么就开始工作了,不会熬通宵了吧?”

那边很长时间没有回话,何苏叶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小丫头怕是真的熬了一夜,现在躲起来没脸面对他了,只好回道:“我没怪你,只是担心你身体而已,别躲了,我不骂你。”

敲完后立刻便跳出一行字:“嗯,我错了,以后我绝对不通宵了。”

是的,绝对不在他面前说她自己通宵了,何苏叶叹气,顺手拿起一旁的茶杯,看了一眼又放下——何守峥那个小鬼喝的茶,还剩了大半。

何守峥吃过饭,一脸扭曲地望着半杯茶,几乎要哭出来:“我不要喝这个茶,又苦又酸。”何苏叶一点也不妥协:“小鬼,你超重了,天天吃那些垃圾食品,一点营养都没有,肥胖对身体也不好,你又不喜欢运动,除了给你喝点茶,没别的办法!”

何守峥抽泣:“有没有不苦不酸的,加点糖好不好?”

他只好拿出一本书,细细指给他看:“标准体重=(身高-100)×0.9,若实际体重超过标准体重20%,排除肌肉发达或水分潴留因素,即可诊断肥胖。”

何守峥默不作声,摸摸自己的脸,何苏叶又抽出一本中医书,摊在他面前:“给你喝的是特制的茶,有枳实、橘皮、山楂、茯苓、荷叶、泽泻。”

小鬼不情愿地嘀咕:“怎么还有橘皮,直接吃橘子好了。”

“橘皮就是陈皮——”他把书准确地翻到某页,“橘皮以陈久者为佳,辛、苦、温,理气健脾,燥湿化痰。”他顺手捏捏何守峥的小脸:“你这个是单纯性肥胖,所以要消积食,行气化滞,健脾利湿。”

何守峥无奈:“算了,喝就喝,小叔叔,我觉得沈姐姐出国之后你就变着法子整我,你快点追过去算了,我也好落一个清静。”

伸出一个手指顶回咄咄逼人的小脑袋,他叹气:“知道了,我不正在收拾东西,话说小鬼你这样排斥我,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何守峥摇摇头:“我妈妈出差,爸爸也会这样对我的,所以我看透男人的本质了。”

趁着何守峥写作业的时候,何苏叶坐在电脑前查收邮件,忽然看见一个陌生的地址,犹豫了一下终是点了开来,内容却让他大感意外:

从导师那里听说了你要出国的消息,感到很惊奇,随即想想也释然,像你这么优秀的人才如果待在国内就太可惜了。诚心地恭喜你!几天前方可歆告诉我你交了一个新女朋友,这个消息更让我意外,尤其得知是你先追人家的,还追得很辛苦。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女孩子会让你这么迟钝的人动心,一定是个很善良、温柔的女孩子,想着想着我就不由得笑起来。再次恭喜你!

我现在在宾夕法尼亚读生物工程,有什么事都可以找我,对了,我打算明年的三月和现在的男朋友结婚,如果有幸,我希望你也来参加,当然,带上你的女朋友来我更欢迎。

原来是张宜凌,他不由得笑起来,仔细斟酌后回了一封邮件给她。

点击发送的时候,他觉得积压了很长时间的阴霾一扫而空,整个人说不出地轻松。

分手了还是可以做朋友的,不管当初是谁对不起谁。当心中的伤痛被幸福治愈的时候,我们会宽容地对待过去,最终释怀。

当我们再见面的时候,会微笑打招呼,再问一句“你好吗”,那就足够了。

两个月之后他到美国,去接机的是远房亲戚的儿子,正好在宾大念法律,两人年岁相仿,住在一起,话也不多,倒是挺和睦。

何苏叶原本计划到了美国安顿下来便去伊萨卡的,谁知去研究所报到的时候便接了一个课题,同部门的华裔中国同事无不羡慕,他也只得兢兢业业地工作了起来。

他的导师是德国人,严谨苛刻是全校有名的,他十分欣赏亚裔学生扎实的基础知识与勤奋,因此在他的实验室所招的学生中,除有三名来自德国外,其余三位均是亚裔学生。何苏叶第一次去实验室的时候就被吓到了,实验室门上贴着一个醒目的招牌:“本室研究人员必须每周工作七天,早10时至晚12时,工作时间必须全力以赴。”

这样也好,那么他就和沈惜凡一起努力。

不知道是他掩饰得太好还是沈惜凡根本无暇注意,即使是他和她作息同步,她也一点没有觉察出QQ对面这个男人正住在离她不到两个小时车程的费城。

沈惜凡仍是每天在固定的时间给他留言,饶有兴致地给他讲述学校的故事,她特别喜欢说大学的酒店管理专业,一谈及就激动:“何苏叶,你知道吗,我今天跟他们去了酒店的操作间,学会了做小甜饼,我回来以后一定要露一手给你看看。

“康奈尔真是一所不可思议的大学,为了酒店管理专业居然建立了一所酒店,而且和教学楼相连,我们经常有机会去实习,不过我有些遗憾,为什么我的大学四年不是在这里度过的,而现在我读的Operations Management,MMH,涉及的主要是理论知识。

“学校有七个餐厅,每次晚餐都至少二十八个主菜,实在是太丰盛了,这么长时间我都没自己动手做菜了,对于我这种好吃好喝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恩赐。如果你来了我一定要让你尝尝所谓常青藤盟校最好的伙食。”

何苏叶哑然失笑,宾大也是常青藤盟校,伙食也不错,经她这么一说他也开始有些跃跃欲试,打起了小算盘,眼光不由得飘到日历上了。

看来只有圣诞节的时候导师才会放人,算了,他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不在乎再多等一点时间。

第二天他早早去实验室,刚走到大楼门口就听见后面有人用中文叫他的名字,是一个低沉的女声,他头脑中直觉的反应就是——张宜凌。

这么多年,还是那股凌人的气势,一点儿都没变,他不由得笑出来:“早呀。”

张宜凌秀眉一挑,冲着他开玩笑:“何苏叶,你还真大牌,来了好几个月怎么都不见你找我,唉,这么多年了还是那么慢热的性子,真是让人火大不起来。”他摊摊手笑笑:“研究太忙了,日夜赶工。”

张宜凌好奇:“你导师是谁,不过你这种人工作起来就是没有导师拿着鞭子在后面抽,跑得都很快的。”

“Leonard——”

她的脸立刻变得很夸张:“啥——那个怪老头,天哪,你怎么能忍受,他实在是harsh!”

何苏叶笑笑:“你冷不冷,不如去餐厅里点些热饮,坐下来聊聊?”

他要了一杯红茶,递给她一杯卡布奇诺,张宜凌看到后捂着嘴偷偷笑:“何苏叶,是不是你小女朋友喜欢喝红茶,你就被传染了?”

为什么他周围的人都那么精明,一眼就能看出端倪,他只好老老实实回答:“是呀。”

张宜凌解释道:“我以前也喜欢红茶,可是当时你无意中说了一句‘还是绿茶好’,我就改喝了绿茶,直到来美国后。”她长长地叹气,似笑非笑,“这就是你对我和对她的差别,我可以为你改变,而你只会为她改变,所以即使我离开你,我没觉得损失,你也没觉得损失。”

他忽然不知道如何接话,捏着杯子,红茶还是滚烫的,袅袅地冒着香气。

是真的被传染了,以前他从来只喝绿茶的,但是和沈惜凡出去时她总是喜欢点一杯红茶,捧在手里,暖暖的很幸福的样子。他第一次尝红茶的时候还觉得不习惯,后来是为了配合沈惜凡才点的,到了最后他发现自己已经离不开红茶了。

总是习惯在深夜工作的时候泡一杯红茶,然后捧着马克杯和她聊天,她的头像一闪一闪的,有时候图片是笑脸,有时候是苦脸,无论是什么样的,他都感到很幸福。

所谓的爱屋及乌应该就是这样吧,先爱上她这个人,然后连同所有的习惯、小动作、喜好,最后在不知不觉中无法自拔,连呼吸都是想念的滋味。

看到何苏叶若有所思的样子,张宜凌“扑哧”笑起来:“何苏叶,现在才觉得对不起我了,没关系,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我结婚时多包一个红包给我吧。”

他爽快地点点头:“好呀,如果我把女朋友带去自然要多给一份的。”

张宜凌瞪大眼睛:“等等,给我说重点,难道你女朋友现在在美国,方可歆没告诉我呀。何苏叶,你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她才出国的。”

他微微不好意思:“是这样的,不过我们俩不在一个学校。”

张宜凌一副彻底被打败的样子:“何苏叶,我很悲愤呀!你当初对我要是有对她一半的上心我这辈子也死而无憾了。”

何苏叶觉得奇怪:“我以前也没对你不好吧!”

她笑笑,轻轻地啜了一口咖啡:“不是这个意思,对一个人好有很多定义。对我,你确实很好,但是你是个很有原则的人,凡事并不会为我改变,或是说不会这样全心全意地付出。”

女人对爱情的定义真是复杂,他在心里想,但是也觉得张宜凌说得没错。

全心全意、毫无顾忌地付出,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只是直觉去做,他也害怕过自己的付出没有回报,可是一切顾虑都在她承认喜欢他之后烟消云散。

好吧,他感情上是有些迟钝,也有些傻,但是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张宜凌走后,他才赶去实验室,到那里的时候已经迟到了,奇怪的是德国导师一反常态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同组的人告诉他所有人的报告只有他和其中一个德国人通过了,别人连圣诞节的假期都要加班。何苏叶只是礼貌地笑笑,然后把电脑打开继续工作。

其实他心情很好,想起圣诞节可以见到她,就不由得微笑。

他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每一秒钟都有法国梧桐的叶子飘摇而下,径直贴合在地面上,褚石、浅褐、橙红、暗黄,在生命的末端层次分明,错落有致,像是以地面为衬的美丽画卷,以叶子落下路线为反向,是湛蓝的天空。

以前在康奈尔留学的好朋友不知从哪得知他留学的消息,纷纷发出邀请,于是何苏叶将圣诞节出行的计划跟室友说了一下,没想到室友非常感兴趣:“我有车,不如咱们一起去。”

立刻敲定了计划,他便去问沈惜凡圣诞节有什么计划,谁知道刚打开QQ便看见沈惜凡的小头像一直跳个不停,点开一看,便是长串的询问:“何苏叶呀,怎么办呀,我在这里虽然睡眠不足,怎么还能长胖呀!”“这里是不是喝水也会胖呀,都怪学校伙食太好了,我胖了胖了!疯掉了!崩溃了!”“我要减肥,我要减肥!”

他抿起嘴偷偷笑,心想小丫头胖点才好呢,以前牵手的时候就觉得她纤细的手腕,似乎轻轻一捏就能碎,这下长胖了应该会好一点吧。

其实女孩子顺其自然才最好,只要把体重控制在健康标准内,不要刻意地追求瘦。他在医院实习时就见过几个因为节食导致血糖不足送来急救的女孩子,那时候一群男生不约而同地下决心,以后找女朋友首先要教导她们不要盲目减肥,然后再实施健康减肥的方案。

不过说来也奇怪,沈惜凡在国内时胃口也很好,一点都没有刻意节食的迹象,怎么到了国外便胖了起来,难道真的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想到这里,他忙打字安抚女朋友躁动的情绪:“丫头,其实胖点也好的,你看你那么瘦,有时候我都担心你会不会被风吹跑了,你可千万别急着减肥。”

跳出一张哭丧着脸的兔斯基:“不行呀,不行,我要是回国了就没脸见你了,脸上都长肉了,话说国内猪肉多少钱一斤呀,我这样起码也算出口创汇。”

何苏叶好气又好笑,连忙回道:“我是医生哎,你要不要听听专业人士的意见?”

果然那边平静了下来,表情闪着星星眼一脸期待,他想了一会儿:“我给你开一副减肥茶好不好,你坚持喝,不要刻意地不去吃饭或是少吃,行不?”

沈惜凡忙不迭地答应,他只写了几个消食的中药让她泡水喝,他寻思,这样小丫头心里会平衡多了,即使那些药可能没有什么实质的效果。

圣诞节前,宾州气温竟然出乎意料地高,一反常态地没有下雪,有经验的室友告诉他过了圣诞也许会迅速降温,以前还有过四月暴风雪的情况。这是他第一次离开宾大的校园,置身于另一个完全不同氛围的校园里。

伊萨卡是一个安静的小镇,来来往往根本不见人,室友跟他讲起希腊诗人康斯坦丁卡瓦菲的长诗《伊萨卡》:“当你启程前往伊萨卡,那么就祈祷那道路漫长,充满历险,充满知识。”

他不由得微笑,他前往的伊萨卡,有他心爱的人,充满希望和幸福。

去年的圣诞节他们一群人一起度过,最后他送她回家的时候,她笑着跟他说“跟你在一起就特别开心,没理由”,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心情,惊喜又无措。

应该是那时候就不自知地喜欢上了她吧。那样一个霓虹闪耀的城市,人群攒动,她的白衣白裙在黑夜中特别灵动,而现在的她,又会以什么样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

在这个安静的小镇,在这个遥远的国度,当周围一切都变得陌生,长夜似乎也变得漫漫,没有止境,两个人互相依靠互相温暖才能度过。

室友把车停在host family家门口,然后指着不远处一栋大楼:“那就是康奈尔图书馆,沿着这条路一直走然后左转就到了。”

他看看表已经快五点了,连忙回答:“谢谢,晚些时候我来找你们。”

室友打趣:“到时候记得把女朋友带来给我们瞧瞧,都是中国留学生,互相认识一下。”

挥挥手,他笑道:“好的,那我先走了。”

每天五点准时从图书馆回宿舍,这是她每天固定的作息时间。

他原本想在图书馆门口等的,结果刚走到转角处便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手上捧着厚厚一叠参考书,脚步匆匆。

依然是简单朴素的装束,藕荷色的棉袄衬着她的脸越发地白净,头发已经及腰,原本那种职场特有的凌人气势被书生气掩盖,更显得恬静沉稳。

而沈惜凡丝毫没有留意到站在转角处的他,径自走在路上。何苏叶只好追上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轻轻喊她:“沈惜凡!”

闻言转身,她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晌才问出:“你,何苏叶,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笑起来,却发现自己心跳有些加速:“来看你呀。”

再走上前一步,伸手接过她手上的书,沈惜凡定定地望着他,努力克制住激动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张口再想说些什么,发现心都在颤抖,喜悦兴奋惊讶激动无从说起。

而眼前这个男人轻轻地拉起她的手,微微笑着:“回去再告诉你。”

三花陈皮茶

玫瑰花6克,茉莉花3克,金银花9克,陈皮6克,甘草3克,绿茶9克,混合后用沸水冲泡十分钟即成。

出自《本经》,陈皮又名橘皮,理气健脾、燥湿化痰。用于脾胃气滞证,寒湿阻中的脾胃气滞、脘腹胀痛、恶心呕吐用之尤为适宜,常与苍术、厚朴等同用,如平胃散。用于湿痰、寒痰咳嗽,治湿痰咳嗽多与半夏、茯苓等同用,如二陈汤;治寒痰咳嗽,多与干姜、细辛、五味子等同用。

第二十六章 红 豆

红豆,气味甘、酸、平、无毒,归肺、心、脾经,有疏风清热、燥湿止痒、润肤养颜的功效。

她的公寓不大,但是收拾得十分整齐。

沈惜凡丢下书包解释道:“室友去朋友家吃饭了,电饭煲里有鸡汤,冰箱里面或许还有菜,实在不行我们就去学生餐厅,不过不知道哪家开着。”何苏叶但笑不语,让她看得心里发怵,刚想问出来,小脸就被轻轻捏住了,他打趣:“真的长胖了呀,小丫头。”

气急败坏地别过脸去,却再次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想挣扎出去,耳边却是男人低沉的声音:“乖,不要动,给我抱一会儿。”

他的身上有种淡淡的柠檬香味,却散发出无可奈何的疲态,她不禁抬起头仔细看他的脸,比半年前更瘦削,眼睛周围有淡淡的黑眼圈。

轻轻地叹气,手臂不由得环紧了他的腰,疑问终于问出口:“你怎么在这里?”

何苏叶轻轻笑起来:“来看你呀,我现在在宾大CVI研究所。”

“什么时候过来的?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八月份到的美国,那时候就想立刻见你的,结果接了一个课题,累死累活地抽不出时间,所以一直拖到现在。”

她嘀咕:“那这个算不算妇唱夫随?”

手轻轻地抚上耳畔的长发,何苏叶低低地笑:“是吧,算是吧。”

他们一起做晚饭,油锅一起,沈惜凡就开始发愁:“天哪!我忘了围裙借给隔壁宿舍了,算了,我来炒菜好了。”

何苏叶拦住她:“没关系,我来吧,好久没下厨了,不知道手艺有没有变差。”刚说着话,就把鸡蛋敲进锅里,立刻油烟四起,溅起点点油星,沾在他的白衬衫上。

沈惜凡倒抽一口凉气:“油!油!你的衬衫不要了呀。”

“小丫头怎么就喜欢大惊小怪的。”端起切好的西红柿,他笑起来,“不就一点油星,炒菜做饭的谁不沾上一点,快去看看电饭煲里的汤好了没?”沈惜凡依言去舀了半碗鸡汤,撒了一点盐,端给他:“你先尝尝咸淡。”

何苏叶左手拿着锅铲,右手还在加酱油,她便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嘴边,他顺势就着勺子尝了一口:“嗯,差不多,可以盛起来了。”

她忽然笑了起来,急急地抿了嘴,转过脸去,何苏叶还未觉察,好奇地问:“怎么了?”

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心头暖暖的,眼眶也有些湿润,她细细尝了一口鸡汤,咸淡正好,鲜味在舌尖跳跃,让人意犹未尽,回味无穷。眼前这个男人,真的是很爱她,愿意为她下厨,甚至一点粗活都不让她碰。

刚才她脑中忽然闪现一个词语“老夫老妻”,才不由得笑起来。

真的是这样的感觉,以前和严恒在一起的时候,就像两个青春懵懂的孩子,只想着把每天过得浪漫又刺激,那样的相爱方式就像是天际的烟花,当烟雨飘落时划出炫美的轨迹,再华美却只有一瞬间,风一吹,就散了。

而生活就是生活,浪漫和激情永远不可能支撑爱情一辈子。

还是在平平淡淡中相爱更加适合自己,比如这个温情的男人,应该就是自己的那杯茶。

做了三个菜,西红柿炒鸡蛋、蚝油生菜和青椒牛柳。

沈惜凡一边夹菜一边感慨:“这怕是我到美国吃的第一顿正宗的中餐,像我这样的懒人不愿意自己开伙,每次都去学生餐厅,不知不觉就长胖了。”

何苏叶夹了一块牛柳给她:“多吃一点,看你根本一点都没有变,哪里胖了,小脸气色不好,蜡黄蜡黄的,每天熬夜熬的吧。”

“你刚才还说我胖了!”她没好气地反驳,转身盛了一碗鸡汤给他,“何苏叶,我觉得你才脸色不好呢,大熊猫眼睛,医生是怎么为人表率的呀!”

他舀了一口鸡汤,随即笑起来:“我说味道怎么那么熟悉,原来是加了党参。”

沈惜凡抿起嘴:“党参是从家里带来的,妈妈说益气生津养血,每门课程结束之后我都要煲一大锅鸡汤慰劳自己。”

“在这里辛不辛苦?”

“当然辛苦咯,导师虽然人很好,但是很严厉,马上还有Career Track,工作经验还好,但是理论总是比不上科班出身的同学。你呢?”

“我还好,不辛苦,课题进行得也很顺利。”

“我才不信呢,在美国学医很辛苦的,看看你都瘦了。”沈惜凡只觉得心头一酸,根本没勇气去看他清瘦的脸,又去舀了一碗鸡汤给他,强作欢颜打趣,“多喝点,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碗缘的热度还残留在指尖,沈惜凡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希望漫长的一年快点结束,然后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再离开他了。

吃完之后,沈惜凡的馋瘾又上来了,笑嘻嘻地说:“还是在你家吃饭好,吃完了之后还有甜点,那该多完美。”

何苏叶仔细看了一下橱柜,笑道:“不是还有些红豆,我做个冰糖红豆汤。”

她高兴地跳起来:“我来帮你,冰糖在边角的小盒子里,我来找。”

炖上红豆汤、洗完锅碗之后,沈惜凡给家人打电话,何苏叶在网上和邱天聊天,不过邱天打字速度忽然变得奇慢无比,磨蹭半天才跳出一句话,一句话也只有寥寥十个字不到。何苏叶被他磨得没了性子,便随手点开收藏夹里的一个网址,谁知跳出来的是一个博客,再仔细一看,呵——那是沈惜凡的小空间。

他默念了一遍网址,立刻就记了下来,再看一下时间,很久以前就开始写了,随手点进去最近的一篇文章:

后来我慢慢地学会了包容与体谅,善待和妥协。

世界上只有两种可以称之为浪漫的情感:一种叫相濡以沫,另一种叫相忘于江湖。我们要做的是争取和最爱的人相濡以沫,和次爱的人相忘于江湖。

而相濡以沫,是多美好的词。无尽的包容和忍耐,无限的关怀和呵护,无边的宽容和宠爱,还有长长的岁月相互扶持,才能写得好方方正正的——相濡以沫。

相濡以沫——真是很幸福美好的字眼,何苏叶在心里默念,盯着屏幕发起了呆,直到后面有声响才匆匆忙忙地关掉网页,发现沈惜凡站在窗户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忽然有种喜悦,有种冲动,想让世界上所有的人知道,他拥有她,他现在很幸福。

何苏叶站起来走到她身边,认真地询问:“愿不愿意去见见我的朋友,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沈惜凡笑起来:“怎么这个学校也有你同学,何苏叶你真是海内存知己呀,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基友。”

“有一个高中的好朋友在农学院,俗称奶牛学院,有两个大学同学在威尔医学院,还有一个是兽医学院的,都是很厉害的人物。”

郑重地点点头,她语调轻松:“学校餐厅的肉奶供应都是靠‘奶牛’学院,我得去好好膜拜感谢一下这几位强人。”

夜晚的伊萨卡更加安静,偌大的校园里面没有几个人,学院之间都是隔开的,只有路灯和树荫平添了一些生气。沈惜凡走在他前面,蹦蹦跳跳,一路哼着歌。

何苏叶看在眼里甜在心头,她的长发在风中飞扬,发香仿佛缠绕在四方,有种虚幻的美,可以让任何人迷失了方向,这么美好,值得他妥善收藏。

他轻轻唤她的名字,沈惜凡回首放慢脚步,只见何苏叶在灯光的阴影里,挺拔强劲,还是那张温文的含笑的脸,可是却让她觉得不真实,好像是在做梦,眼前全是飞舞的流光。

这一场相遇简直就是一场梦,完美得让她落泪。

她绽放出一个璀璨的笑容,光芒直射到他心里去,两个人的眼睛都看着对方的眼睛,气氛已经隐隐不一样。

忽然一个亮晶晶的东西从她眼前滑落,原来是丝巾扣,沈惜凡弯腰去捡,谁想一阵大风刮过,丝巾从颈间飘起,刚想伸手抓,丝巾迅速蹿到何苏叶的脸上,她立刻大笑起来。

跑去他面前要回丝巾,可是他却紧紧攥着不松手,她忽然觉得何苏叶身上熟悉的清雅气息在她额前萦绕,羽毛般地轻触落在眼角。

下一秒温热的手指划过嘴唇,眼睛里闪着灼灼的情意,突如其来的亲吻像暴风雨般让人措手不及,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她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只是本能地想抱住他,紧些,再紧些。

只是脑中有一个念头,让她不由得分神——何苏叶真是一个很闷的男人。

不过谁让她喜欢。

她以前看过一个帖子说如果男人带自己女朋友出去见自己圈子里的人,那么就是公开承认他们之间的关系,当然也是对自己莫大的肯定。

当她真正见到他的那群朋友时却吓了一跳,一群人四副牌,一桌麻将正斗得热火朝天,更奇怪的是还有美国人在场,时不时来一句:“连庄!清一色!全和!”

一个男人正在甩牌,样子十分像鲁迅小说里描写的“排出四文大钱”,他看到何苏叶特别兴奋:“小何,快来,快来,我今个手气特别不好,快帮我扳回来!”

其他人哄笑:“别!你自己的牌自己玩,不许找帮手!”

何苏叶悄悄地跟她说:“这就是我室友,很好的一个人。”

倒是有人眼尖,一下子就看见了沈惜凡,立刻吹了一声口哨:“美女!小何,你老婆?”

她一下子被逗笑了,觉得在异乡看到这么多中国人甚是亲切,而这些人多半是不拘小节的人,和李介、邱天那群人一个风格,不由得接口:“不是,我还没转正呢,在野党,不是执政党。”

气氛一下子活跃了,大家哈哈大笑,原本的拘谨一扫而空。

何苏叶宠溺地望着她:“总觉得你不像是学酒店管理的,学交际与口才的吧。”

沈惜凡狡黠地笑:“你也很幽默,有时候。”

立刻就有人喊了起来,还不止一个:“小何,太不够意思了,要是我有这样一个女朋友早就娶回家藏着了,你还敢把她放这里,自己跑去念宾大,不厚道。”

何苏叶被堵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好回答:“我也想呀,可是不知道她答不答应。”

一群人起哄:“美女,小何这个可算是变相的求婚,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沈惜凡不好意思,别过脸去,马上有人接口:“沉默就是表示默认,我们这么多人都是见证人,到时候我们还要讨一杯喜酒呢!”

求助的目光投向何苏叶,谁知道他也不辩解,只是牵着她的手微笑,一个个跟她介绍朋友:“这两个就是威尔医学院的,大学同学,阿Ben和Chris。”一圈介绍下来想了想又对着大家补充一句,“忘了说了,我女朋友,沈惜凡,现在读MMH,还希望大家多多关照。”

顿时哄堂大笑,有人立刻打包票:“大家都是老乡,有啥事就直接说,平时买个东西扛个冰箱沙发的绝对是一呼百应,千万别不好意思。”

更大的笑声:“老宋,你上次一箱果汁都懒得抬上楼,怎么这次这么勤劳?”

那个人连忙回答:“人家可是小何的老婆,能不殷勤点?我还指望他今天打牌帮我翻身呢。”

打牌打到很晚他们才准备走,一群人浩浩荡荡地送了很远的路,他们俩肩并肩走在最后,沈惜凡好奇:“何苏叶,我发现你几乎什么都会,打牌也那么厉害。”

他笑笑:“最好的赌徒都是数学家,我的数学还不错,所以跟他们打还是绰绰有余,但要是跟专业人士玩那就不行了。”

沈惜凡撇嘴:“我不会,估计也学不会了,我的爱好就是‘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小时候还学过美术、书法,现在差不多都忘了。”

“我爷爷很喜欢书法,自己经常在家舞文弄墨的,下次带你去见见?”

“你就别让我去丢人了,我字很丑的!”

“其实,我是说那个意思……”何苏叶犹豫了一下,“今晚他们说的那个事。”

沈惜凡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仍是装作茫然的样子,“哧哧”地笑:“什么事呀,说清楚点,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呢?”

他一下子被问得没了主意,不知道怎么表达,一向淡定的他居然有些无措,心一横就说了出来:“我是说结婚的事,你想过没?”

没想到何苏叶回答得那么直接,沈惜凡的脸腾地就红了,只好把头一低,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他握住她的手心有些薄汗,仍是淡淡地笑:“我知道有些突然,不过我自己想过了,所以今天才借机会问你的。”

沈惜凡心跳得厉害,支吾了一会儿:“那个,我考虑一下好吗?”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室友喊他:“小何,要走了,长话短说吧,要不回去电话再聊。”

大家哄笑起来,纷纷撺掇他:“有空就过来玩,想老婆了就说,要吻别的话请无视我们的存在!”一群人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识趣地散开。

沈惜凡不好意思,脸都红了,何苏叶轻轻地把她的碎发拨开,小声地叮嘱:“我要走了,那个你考虑一下,最迟三月份给我答复,还有,好好休息,别太累了。”

她点点头,郑重地回答:“我知道了。”然后又加了一句,“回到家的时候记得打电话给我,现在没必要躲躲藏藏的。”

何苏叶笑起来,眉头舒展愈发显得英气:“我不是故意的,好了,我要走了。”

松开紧握的手,沈惜凡微笑着看着他上了车,然后车子驶出校园,一转眼就不见了,她还是站在原地,微微笑。她想,自己和他离别时的笑容一定很洒脱、很幸福。

说不出口的“再见”,那么就不要说了吧。

她又顺便去图书馆查找了一些资料,等到回神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了,想起和他的电话约定,急急忙忙往回赶。

她沿着小路往回走的时候,心里满是甜甜的滋味,脚下的步子也越发地轻盈。

忽然,身后有一声清脆响亮的声音响起,在宁静的校园里越发地吓人,她急忙转头,却看见不远处一对男女,男的捂着脸木然地站在原地,女的转身就跑远了。

她本是想一笑而过的,谁知看到男人靠近的脸就再也笑不出来了,红彤彤的五指印醒目得令人惊心,连忙问道:“林亿深,怎么回事?”

林亿深苦笑:“我这样子真丢人,还被你看到了,算了,你那有没有冰块可以敷脸,不然我明天没办法出去见人了。”

沈惜凡叹气:“有是有,但是我也不能无缘无故地收留你,总得给我讲讲怎么回事吧。”

回到宿舍,沈惜凡边找冰块边问:“怎么回事?”

林亿深挥挥手:“小事故,小故事,其实很简单,我家人擅自给我找了门亲事。”顺手接过沈惜凡递上的冷毛巾,敷上脸“嘶嘶”地抽着凉气,“然后我没答应,就挨了某位大小姐一巴掌,说是要恩断义绝,算了,要是真断了,我这一巴掌的本钱也捞回来了。”

沈惜凡笑起来:“谁知道是你家搞的还是你自己招惹的,男人说话都不能信的!”

林亿深瞪她:“我说话句句属实,如有半句假话天诛地灭。”

沈惜凡摇头,一脸质疑:“世界上还有半句假话?明摆就是忽悠人的。”

忽然电话铃响了,她一下子跳起来,嚷嚷道:“我去接,我的电话。”

林亿深打趣:“慢点走,电话又不会跑走的,不会是男朋友打来的吧,这么积极?”

沈惜凡闻言笑笑,接起电话,那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我回到宿舍了,没有吵醒你吧?”

“没有,我也刚回宿舍。”她刚说出口,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连忙解释,“见到以前一个师兄了,多聊了两句就耽搁了,所以刚回来。”

那边只是笑笑:“别那么紧张,我也没说你什么,不过是担心你的安全,早些睡觉,小丫头,那么就晚安咯。”

她含糊了一声“晚安”,便放下了电话,忽然有些懊恼——很想和他再说几句话,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忖,女人恋爱起来果然智商会降低的。

身后传来林亿深幽幽的声音:“小师妹,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你有了男朋友就把我这个师兄甩在脑后了,太不讲义气了。”

沈惜凡挑眉:“你怎么知道的,好像我拒绝你的时候没说那么直接吧。”

“在超市看到的,两人手牵手浓情蜜意的。”林亿深撇撇嘴,表情却是释然,“那时候就知道了,今天也看到了,话说地球人都知道了,只有你不知道我们知道。”她默不作声地接过毛巾,问:“要不要再给你换一条?”

林亿深站起来,伸出手爱怜地揉揉她的脑袋:“师妹呀,好好把握,你都不小了,再不考虑终身大事都要跨入大龄剩女的行列了。”

沈惜凡别过脸去:“没句正经话。”

他笑起来:“我没开玩笑,对了,你厨房煮什么呢那么香?”

她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哦,是红豆汤,你要不要来一碗?”

香喷喷的红豆汤盛了上来,林亿深深吸一口气,赞叹道:“异国他乡能喝到这么正宗的汤,也算是一种福气。”

沈惜凡轻轻叹气,自顾言他:“有时候觉得这一切太过美好,不真实,但是自己又拼命想抓住,心里却告诫自己顺其自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也许就像很多人说的,爱就像是沙子,抓得越紧,漏得越快。”

“瞎说!”林亿深拍拍她脑袋,“是红豆,抓得牢牢的,绝对漏不出来,虽然有些硌手,但也让你时时记在心上,等火候到了,水煮沸了,丢进去就是红豆汤,相思熬成的汤,然后两个人的爱情也算是修成正果了。”

沈惜凡微微笑,她忽然觉得很多事情都是水到渠成的,爱情也好,婚姻也好,是时候了,就会到来,这一切都应该归结为缘分了。

即使她在青春的尾巴上遇见了他,她也不觉得迟,因为火候到了,修出来的就是正果。

关于那个答复,她心里暗暗地有了想法。

红豆汤圆

半斤红豆,汤圆,白糖。红豆加水、白糖,煮开后续煮15分钟后,用文火焖约两小时。将煮好的红豆连汤取出,再加入适量的水,另外用极少量的太白粉芶芡让汤汁略微浓稠,再加入煮好的汤圆即可。

出自《本草分经》,红豆,又名赤小豆,甘、酸、平。色赤入心,性下行而通小肠,行水散血,清热解毒。红豆能促进心脏血管的活化,利尿,健胃生津,祛湿益气。红豆有清心养神、健脾益肾功效,加入莲子、百合更有固精益气、止血等作用,能治肺燥、干咳。

第二十七章 当 归

当归,甘、辛、温,活血补血、调经、止痛、润肠。

接下来的日子也是一如既往的累,数不尽的课程、报告、论文一度让沈惜凡的情绪低到了极点,她早就被告知康奈尔是“剥夺四年睡眠时间的大学”,但是真正体验那种痛苦的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一月的天气忽然变冷,阴风“飕飕”地刮得厉害,原本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学校,忽然变得安静异常,仿佛和这样的天气相互映衬似的,她整个人也变得阴郁、忧愁。

还有两天就是中国的农历新年,但是在大洋彼岸的纽约小镇却没有任何过节的气氛,没有红灯笼,没有鞭炮,没有来来往往采购年货的人群,没有饺子、汤圆。

没有家人,没有祝福,也没有他的陪伴,度日如年。

伊萨卡的天空泛着青灰色,涩涩的,有着下雪的预兆却没有出现一片雪花,沉沉地压在她心头上。这样的天,真的是很孤单、寂寞。这样的天,只适合沉沉地睡去,而不是在教室里team work讨论枯燥的策划方案。

她不由得锁起了眉头,忽然一个声音传来,“Serena,对这个策划你有什么看法?”

脑袋中有一瞬间的空白,思绪被拉回到了面前的资料上,她整理了一下思绪,缓缓开口,从国际连锁酒店文化到管理,最后又补充了一些中国酒店管理的理念。团队负责人想了一会儿,点点头:“说得不错,不过一般很少看到你发言。刚才你提到的酒店文化,有几个点很不错,这样吧,下次的discussion 你做group leader,可以不?”

望着组员们期许的目光,她尴尬地笑笑,应承下来。

星期五还有一门考试,下周要开始新的课程准备,论文还没有完成,现在又添了一个lead discussion,简直是雪上加霜。

结束了小组会议,劳累的身体和浮躁的情绪让她有些崩溃。

回到宿舍后,给自己泡了一杯茶,呆呆地坐在窗口,桌上摊着大堆的参考资料,却不知道从何下手,顺手打开电脑,MSN、QQ上祝福不断,以前的同事、好友纷纷发布漂亮的图片,温馨或搞笑的新年祝福语布满了屏幕。

原来今天是除夕夜。可是却没有收到何苏叶的祝福,也许他现在还在研究所,也许晚上也不会回去。他早就告诉她课题进入关键阶段,也许没有那么多时间陪她,请她谅解。那时候她虽然有些小小的失落,但是依然告诉他让他放心,因为研究工作最重要。

她打电话回家,耳边是惊雷般的鞭炮声,沈妈妈扯着嗓子喊:“凡凡,妈妈、爸爸好想你的,你爸这几天一直念叨你没完,你外公他们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她听了鼻子一酸,连忙答应:“还有半年就回来了,很快的。”

沈妈妈叹气:“算了不说了,大过年的,凡凡,今天晚上记得要吃饺子,你们那不会连这个都没有吧。汤圆呢?对了,你们那能收到春晚吗?”

当然不能说这里什么都没有,沈惜凡连忙点头:“好、好,都有,妈你放心吧,我会吃得好好的!春晚也有,网上在线直播。帮我跟外公他们拜年,嗯,就这样,挂了呀。”

放下电话,脑中尽是过年的画面,她记得去年除夕夜喝多了,莫名其妙地跟何苏叶说了自己都无法考证的话,那时候一家人团团圆圆、热热闹闹,多幸福。

忽然室友喊她:“Serena,有你的快递,刚才我忘了告诉你,在厨房的桌上。”

她好奇极了,急忙站起来去取,仔细看了一下地址和姓名,却惊喜地发现发件人那里写的是何苏叶的英文名字。

小心翼翼地拆开那个不大的盒子,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巧的饰品,黑色的大颗水晶旁镶着密密麻麻的白色小水晶,在昏暗的灯光照射下散发着夺目耀眼的光芒。

取出来时才发现原来是一个丝巾扣,和自己之前摔坏的那个惊人地相似,她想起那天晚上何苏叶安慰失落的她说,以后再买一个好了。她那时候的回答是,这是奶奶送给我的,几十年前从法国带的,现在跑遍美国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了,算了吧。

可是他却为自己找来了如此相似的。

盒底还有他的留言:“农历新年快乐,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嘴角不禁扬起了一丝弧度,甜蜜,窃喜,她小心地把丝巾扣装回礼盒中,然后拿起那张快递单,看着上面熟悉的字迹,轻轻地触摸,似乎还有他的余温。

连忙跑到电脑前给他留言,打了几个字又删了,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词语形容自己的心情,最后只好写道:“新年快乐,丝巾扣很漂亮,谢谢你,我很喜欢。还有,注意休息,不要太劳累。”叹了一口气,眼光不由得飘回了包装精美的小盒子上。

她抿起嘴,轻轻笑起来——这样一个小东西,究竟花了他多少时间去寻找?窗外依然是青灰色的沉沉暮色,可是那一盏盏亮起的明灯让她感到温暖,橘色的灯光穿透黑夜的迷茫,和桌前那盏交相辉映,仿佛彼岸遥望的恋人。

可是QQ上那个头像却很久都不曾跳动,她短暂的希望过后又是长久的失望。

那么只能把那份思念埋在心底,用工作学习麻痹自己。

星期五的考试颇不顺利,沈惜凡总是觉得耳畔有人在唱歌,搅得她心神不宁,一连几个专业单词都拼不出来,最后匆匆忙忙交了试卷,能否通过只能听天由命。

星期六的小组discussion虽然比较顺利,但是答辩期间她被组员刁钻尖刻的问题问得几近崩溃,最后只能草草收场。

她的论文也出了问题,尽管之前已经挑灯夜战了数个晚上,把所有能查找的资料都用上了,咬着牙把论文改了再改。但是交上去的时候导师摇摇头,大笔一划:“不够专业!”

是关于行政管理的理论,她立刻感到无语,管理专业的理论知识太抽象,连她自己有时候都读不懂,毕竟她不是管理专业科班出身,浅显一点的又被说成不够专业。

沈惜凡彻底地没了脾气,乖乖地回到图书馆继续找资料,看着看着就觉得眼前的字母都在跳动,一行看下去都不知所云,困意涌上,身体也不受控制地向前倾。

正在困倦和迷糊的边缘徘徊,一不留神,脑袋磕到厚实的书缘处,疼得她倒抽冷气,人倒是彻底地清醒了。

摸摸被磕到的痛处,打算继续看书,只听见背后传来窃笑声,她转头一看,原来是林亿深,背着包捧着几本书站在她身后,眼睛却一直盯着她的论文。

沈惜凡连眼皮都不想抬,沉重地叹气:“返工中,请勿打扰。”林亿深也不离开,粗粗地翻了遍论文,然后问道:“哪里有问题?”

“Operations Management的理论部分。”她无力地撑着脑袋,手上的笔漫不经心地转着,“导师说不专业,不专业,我要是专业的话我就不念MMH,改念MBA了。”

林亿深笑起来:“就这么一点小事,你怎么不早说呢,或许你就没把我这个科班出身的师兄放在眼里。这个理论知识对你们要求是太高了,对我们来说是小菜一碟。这样,你把论文拷给我一份,我来看看。”

沈惜凡一想也是,凭她一己之力想把论文理论部分尽善尽美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点点头,当下就把所有的资料统统拷给了他。

林亿深看着她呆滞的眼神,叹气:“究竟熬了几天的夜,你们导师也忒不讲人情了,算了,我马上去看,你先回去睡觉,改好了我去找你。”

她只觉得很累,浑身提不起一丝力气,仍是强打精神,自娱自乐:“这几天接连考试、论文,我都觉得我像老了十岁似的。”

林亿深没好气:“像刚从地下挖出来的。好了,快回去吧,晚点时候我去找你。”

她点点头,背起包,挥挥手走出图书馆。一路上,彻骨的寒冷像一张大网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冷到极致,抬头看天,伊萨卡青灰的天光越来越暗,似乎要下雪了。

林亿深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轻轻叹气,坐回原来的位置,拿出电脑,坐在一旁的朋友半晌才回神:“那个女孩子乍看之下跟你女朋友挺像的。”

“什么女朋友,我啥时候有女朋友了。”他一脸狐疑地望着室友。

“嘿!别不承认,上次圣诞节时来找你的那个,小巧玲珑的。”

“那不是我女朋友,都说了跟我没关系了。”再次对上朋友质疑的眼神,他叹一口气,“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我也有错,OK?”

朋友不依不饶地继续八卦:“你以前说的那个小师妹不会就是刚才那个女生吧,怪事,两人看起来真的挺像的。”

林亿深指指电脑:“工作,工作,别再嘀咕了,小心报告完成不了挨骂。”

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只觉得周身滚烫,但是下意识地又觉得冷得发抖,沉沉浅浅的梦境,一片空白,却仍保留着一点清醒的意识在现实之中。

她只知道室友开了门又走了,然后耳边听见细碎的“倏倏”的声音,轻柔的,似乎是落雪的旋律。

许久之后,门铃急促地响起,沈惜凡一下子清醒了,睁开眼,屋子里一片黑暗不见光,摸索了半天才穿好鞋子,脚刚着地只觉得头嗡嗡的,震得神经发痛,门外有人喊:“沈惜凡,在不在?”

是林亿深——她应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去开门,只见林亿深站在门外,头发上滴着水,微微地喘着气:“怎么现在才应门,宿舍又没有灯,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怎么,下雨了?”

“是下雪了。”林亿深进了门,顺手按下了开关,屋子里一片明亮,沈惜凡眯起眼睛望向窗外:“真的下雪了呀!”

他笑笑,举起手里的资料:“整理好了,你看一下,不懂的我给你解释,省得导师要是问起来你答不出来,那就惨了。”

沈惜凡呼出一口气,如释重负:“师兄,我保证以后逢年过节的给你供红鸡蛋,烧三炷香!顺便再来点腊肉、香肠的,你不是素食主义者吧?”

“贫嘴!”林亿深伸手戳她的脑袋,谁知手指触碰处的温度竟然不正常地高,他缩回手连忙问:“沈惜凡,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摸摸脑袋,点点头:“怪不得我觉得冷,原来真的有一点发热。”

“躺床上去!”林亿深眉头皱起来,“这么大人了一点自觉性都没有,都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你导师到底怎么折腾你的,熬了几天夜?”

“我没事,不过有一点发热,干吗那么大惊小怪!”沈惜凡倔脾气又上来了,“你快给我看看论文,我晚上还要改,明天交呢!”

话音未落,她觉得一阵眩晕,心跳快得承受不住,只觉得血管急速地膨胀,只好按住心口,缓了一口气才好一些。

林亿深吓坏了:“沈惜凡,你怎么了,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先躺下再说。”

她点点头:“我去躺一下,缓缓气,心脏不舒服。”

宾夕法尼亚大学CVI研究所。

实验室、资料室一片灯火通明,数据在电脑屏幕上一排排地滚动,模拟图像一页页飞速而过,时不时有各种语言的抱怨声传出:“错了,又错了!该死的数据。”

何苏叶全神贯注地看着电脑,忽然右眼一阵狂跳。

也许是太累了,半个多月差不多只睡了三天不到,连躺在床上都是奢侈,更不要说是睡觉了,为了出课题的研究结果,所有人都拼了命地干,而他也很长时间没有和沈惜凡联系了。

不是不想,是不能。

猛然,电话铃远远地在响,寂静中就像在耳边,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老是没人接,就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却说不出般的焦急。

隔壁有人喊他:“何,你的电话。”

他心里一惊,连忙站起来,接起来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隐忍中有些怒气:“何苏叶,你到底在忙些什么?”

他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担忧:“林亿深!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沈惜凡发烧,心脏不舒服,到底是怎么回事,要不要送医院去?”

职业的本能一下子让他想起那些糟糕的疾病,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凉意漫过身体。此刻,就像有一块巨大的石头在心头上狠狠地砸过,他摇晃了一下,觉得那样的惶恐,嗓音一下子变得干哑:“她现在在宿舍吗,除了这些有没有呕吐、呼吸困难这类的症状?”

“暂时没有别的症状,她现在躺在床上,已经睡着了,我今天看到她脸色特别差,像是熬了好几天的夜。”

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那根紧张的弦还是不肯放松:“我知道了,我马上就过去!”

林亿深愣了一下:“我们这里下大雪,再说这么晚了……”

话音还没落,就被何苏叶斩钉截铁的声音打断:“没事,帮我看着她,一旦有情况就立刻送医院,我马上就过去。”

挂了电话,他发现自己的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手脚像是冻僵了一样,活动了好几下才有知觉。他匆匆交代了一下自己工作的进度,拿起大衣就出了研究所。

天空一片阴暗,压在他心头,他呼吸不由得乱了方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沈惜凡,千万别出事,千万不要,我马上就到。

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独,耳边是“呼呼”的阴风和落雪的声音。时间在她昏睡的意识中变得遥遥无期,梦境中那个人走在漫天大雪中,依然是那样好看的眉目,可是周身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毫无生气。

她拼命地跑向他,一种冷彻心扉的惶恐紧紧抓住她的思绪。她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伸手可及;可是怎么也触不到他的人,眼睁睁地看见他整个人慢慢地消失,连脚印都消失不见,仿佛不曾来过。

她呼喊他的名字,她乞求他不要丢下她一个人,空间中弥漫着绝望的思念。

天地茫茫,没有任何回应,眼前只有白色的雪飘落,沙哑又凄厉的风声令人耳痛,只剩下自己一个站在雪地中,不知归处。

连眼泪都不知道如何流出,似乎已经麻木。

缓缓地,一字一字地,她听见那焦急、低醇的嗓音:“丫头,快醒醒,怎么了?”

带着些许温度的液体从眼角滑落,没入发鬓里,迷蒙的视线中,男人蹙着眉头,眼睛里写满了担忧和焦虑。

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眼泪不受控制地就流了下来,不仅仅是因为刚才那个噩梦,这么多天的压郁和思念全数发泄。他的怀抱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暖,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在他面前她总是那么脆弱、那么爱哭。

窗外的大雪把整个夜空染成了一片美丽的青色,像是白鸟的翅膀上最柔细的羽毛优雅地飘洒下来,美丽得无法形容。

世界上的一切变得生动、美丽,只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一瞬间,她终于知道他有多重要。

等她平静下来,何苏叶才问道:“究竟几天没睡觉了,你这个是虚劳发热,刚才林亿深电话里描述你的情况时真把我吓了一跳。”

“林亿深?”沈惜凡瞪大眼睛,“他打电话给你的,他怎么认识你?”“因为我是他表舅的三姑的儿子的堂哥的表弟——”林亿深推门进来,笑嘻嘻地接口,“没想到吧?我俩还是有点亲戚关系的。”

沈惜凡求助地看着何苏叶,他点点头:“其实我也不清楚我们俩是什么辈分,但是基本上就是那个情况。”

难怪以前在酒店看到他们俩亲密交谈,而林亿深和她说起“你男朋友”的时候总是带着狡黠的笑意,原来是这样——她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两个人:“还真有些神似。”

林亿深笑笑:“正牌男友来了,我这个师兄也要走了,省得做电灯泡。”

何苏叶按住沈惜凡:“你先躺着,我去送他。”

走到楼梯口,林亿深挥挥手:“不用送了,好好照顾她吧,不用太感谢我。”

何苏叶笑起来,有些歉意有些宽慰,真诚地说:“谢谢你。”

林亿深抿起嘴,欲言又止,最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该说的出国之前我们俩都说清楚了,希望你别忘了。”

何苏叶眼睛清亮,声音虽轻,但是掷地有声:“我会给她幸福的。”

林亿深眯起眼睛看着楼外的大雪,一抹笑容留在嘴边,隽永绵长,如释重负。

回去后,沈惜凡便问:“林亿深怎么找到你的,你宿舍不是没有电话吗?”

他轻描淡写地说:“他找了熟识的人直接去研究所找我的。”

沈惜凡垂下头:“对不起,何苏叶,我真是个惹麻烦的家伙,真对不起。”

猝不及防,一个轻柔的吻落在她的额角,温情无限,他轻撩起她的额发,直直地看进她的眼里:“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本是宁静、温馨的一刻,偏偏她的肚子唱起了空城计,她尴尬得不行,何苏叶笑着揉揉她的乱发,嘱咐道:“把衣服穿好了,吃饭了。”

也许是刚发过烧,白粥入口一点味道也没有,她只是吃了半碗就再也咽不下了,何苏叶不让:“再吃一点,一会儿还要吃药,胃里空空的对药的吸收不好。”

她顿时好奇:“吃什么药,我这样需要吃药吗,不是热度已经退了?”

“你这是虚劳发热,我不是告诉你不要那么拼命了吗?原来身体就不好,现在一折腾更差!”何苏叶提起病症就有些心焦,眉头皱得更深了。

她有些好奇:“我这回要吃什么药呢?”

“归脾汤,补益心脾,益气生血,里面有黄芪、茯苓、白术、甘草、龙眼、当归、远志、木香、枸杞子。”何苏叶叹气,“先去睡一会儿,好了我叫你起来喝药。”“可是,这些药从哪里来的?美国也有中药吗?”

“唐人街就有中国药店,中医在那里很受华人欢迎。对了,今天是中国的大年初三,我去唐人街那里的时候还很热闹。”

她轻轻笑起来,有些孩子气:“那里有没有糖葫芦、热气腾腾的饺子和汤圆,会不会有舞龙舞狮表演,还有对联、福字?”

“想家了,是不是?”何苏叶拉过她的手,“如果想去的话我带你去看,但还是国内的新年有气氛。”

沈惜凡却觉得心中一动,话到嘴边却不知道如何表达,只是轻轻地捏起那个叫当归的一味药,放在手心,轻轻说:“再等半年,我就和它一样,那你呢?”

“傻丫头!”何苏叶宽慰地笑起来,“你说呢?”当归,当归——“游子疲惫当归乡,最念老屋居高堂”,她不禁爱上了这个名字。

那么究竟是哪位古人为这味中药起了这样的名字,是日夜盼儿归的慈母,还是念夫当归的思妇?但是不管是谁,那样一份心意、一种思念都能直达心底。

也许是真的累坏了,也许是中药的作用,困意很快涌上,蒙眬中感觉有人在她唇边轻轻落吻,她轻笑一声,又睡过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她是被晨光唤起的。

漫天的白色,阳光照在积雪上,发出一圈淡淡的光晕,那么洁雅,那么无瑕。沈惜凡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浑身说不出地轻松。

可是,这么大的雪,何苏叶昨晚是怎么赶来的。

厨房传来阵阵香味,是醇厚的米香,一下子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连忙拖着鞋子跑去厨房,发现何苏叶正端着碗筷,看到她便问:“起来了呀,现在感觉怎么样?”

她摸摸前额,松了一口气:“没事了,现在精神也好多了,你做的什么呀,好香!”

“是蔬菜粥。”何苏叶顺手揭开锅盖,引得沈惜凡满足地深吸了好几口气,他不由得笑起来,“丫头,别陶醉了,快去洗漱一下吧。”

蔬菜粥入口清爽香醇,一碗不够又添了一碗,而何苏叶只是含笑地看着她,“不用吃那么急,小心胃不舒服。”

因为是他亲手做的,所以吃起来格外香。

他为自己做了那么多事,却觉得不够,觉得对她不够好,而自己总是心存芥蒂,对两个人的未来时时害怕、担忧、焦虑,而这次的病也是心魔中生。

那些繁重的课业真的不算什么,苦行僧似的自虐式生活只是可耻的孤独感作祟。原来她是害了相思病,因为想念,才孤独,才害怕,才浮躁,才无助,才失控,而他是医她的药。

如果欠了他很多的爱,那么就用一生的时间去偿还。

她放下筷子,望着他的眼神执拗、坦率,轻轻地告诉他,一字一顿地:“何苏叶,我想,想跟你永远在一起。”

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了一下,然后就是碗筷相碰的清脆声音,他的眼睛里浮出了一种复杂的情绪,欣喜、感动,或是别的什么,沈惜凡看不出这是什么,只任由他站起来走到自己面前,然后轻轻地搂住她。

何苏叶在她耳畔只说了一个字,她却觉得比任何山盟海誓更动人,更真诚。

他说道:“好。”

承诺一生。这个冬天,异地他乡,她终于懂得,爱的世界里终会有幸福相随,爱的世界里终会有天长地久、相濡以沫。

她在如斯的锦绣年华中遇见他,爱上他,然后决定与他相守。

年华至此,圆满已无叹息。

红花当归粥

红花、当归各10克,丹参30克,糯米100克,红糖适量。先煎上述诸药,去渣取汁,后入糯米煮粥,调入红糖即可。养血,活血,调经,适用于月经不调属血虚血瘀者。

出自《新修本草》,红花,活血通经、祛瘀止痛。用于血滞经闭、痛经,可配赤芍、延胡索、香附等,以理气活血止痛。

出自《本经》,当归,补血活血、调经止痛、润肠。用于心肝血虚、眩晕心悸等。常配熟地、白芍等,如四物汤;用于血虚而兼有瘀滞的月经不调、痛经、闭经等,用于血虚肠燥便秘、久咳久喘。补血用当归身,活血用当归尾。

使用注意:孕妇忌服,有出血倾向者不宜多用。

第二十八章 桂 花

桂花,辛、温,健胃化痰、生津散瘀。

两年后。

会诊之后,紧张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何苏叶舒了一口气,顺手推开办公室的窗户。

微风拂面,不远处传来阵阵花香,他仔细辨认,原来是桂花。沈惜凡一直都喜欢桂花,清晨,午夜,在微凉的雨后,一簇一簇鹅黄色的小花,并没有什么重量地铺在枝头,淡香抑或浓郁,即使无风,也能深深地沁入心脾。

新摘的桂花放碗里,然后加盐提味,加糖腌制,再密封好,就制成了糖桂花,保存起来放到冬天可以用来做桂花汤圆,甜蜜醉人。这时候护士来敲门:“何医生,请你准备一下,马上去照相。”

他微微一愣,看护士指指胸牌,立刻就明白了,他已经换了一家医院,这是必然的程序。

他脱下白大褂,对着镜子理了一下头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他们结婚前去科室发喜糖,等他出来的时候发现沈惜凡怔怔地站在科室门口,他好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原来是宣传栏上自己的照片。

她看看照片再看看自己,笃定地下结论:“还好你不太上镜,不然患者多半是冲着你来的。”

他觉得奇怪:“很难看吗,怎么那么多人说我不上镜?”

“不是!”她笑着说,“还是看真人更帅一点,别不知足了,何医生,你已经很帅了。”他“扑哧”笑出来:“是吗,没感觉呀!”

沈惜凡抿起嘴微微笑:“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感觉就是惊艳,医院里怎么会有那么帅的医生,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呵,小丫头你一提起我就想起来了,那次我写处方的时候你一直盯着我,我感觉你不是看我在写什么药,你说你那时候干什么呢?”

“呃——看你名字呀,不过那时候没看见,只看到一个‘主治医生’。”

“处方上不是有吗?”

“我怎么知道呀,医生的字都是龙飞凤舞的,还是打印版的清晰,再说了,万一你给我开错药了,我好方便投诉。”

他立刻无语,沈惜凡笑眯眯地握住他的手:“说笑的,那时候怎么会怀疑你的医术呢,说了一大堆专业术语一下子就把我镇住了,心里就觉得你这个医生挺可靠的。”看到何苏叶脸庞上的酒窝,她又补充道:“不过那时候你老是板着脸,很严肃的样子,我以为你走冷酷路线的,没想到原来你一笑就会岔气,看上去好小的样子。”

何苏叶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实习时导师老是说我看上去太小了,给不了病人安全感,然后就把邱天跟我分在一起,说是用邱天衬托我的稳重。没想到邱天那家伙突然洗心革面整天严肃得不行,连我都不敢笑出来,最后两人回到宿舍,笑了好长时间。”

沈惜凡眨眨眼睛:“原来你的严肃是这样练出来的呀,果然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会有一个成功的男人。”

忽然电话铃响起来,是何爷爷催他们回去吃饭,临走的时候沈惜凡还不忘多看了照片几眼,然后悄悄地跟他商量:“何苏叶,下次照相的时候照丑一点!”

他毫不犹豫地答应她:“我尽量吧!”照完相之后,几个医生护士围在电脑前面看效果,摄影师拿起资料夹,确认了一下,然后跟他说:“何医生,你是军人吧,这里规定要穿军装的照片。”

何苏叶面露难色:“军装放在家里,一般上班的时候不穿的。”

摄影师笑笑:“没事,明天还有一批,到时候你再来重新照吧。”

他点点头:“麻烦你了,谢谢。”

他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接到沈惜凡的电话:“何苏叶,今天晚上我们同学聚会,我不回去吃饭了。”

“好的,那我就去爷爷家了,散了之后打电话给我,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们说好都不许带家属的,没关系,我又不是小孩子。”

他只好嘱咐:“少喝一点酒,早点回来,如果打不到车就打电话给我,知道不?”

那厢沈惜凡大笑:“我身份证都办了十几年了,不是未成年少女了,何医生!”

还没停车就闻到淡淡的花香,原来是爷爷家的桂花开了,翠绿枝叶被雨水冲刷得格外精神,那点点鹅黄还不具规模,有的还似小米粒,或者细小的花苞,心里倏地就欣欣然起来。

刚下车就看到何守峥在院子里面,几天不见竟似长高了很多,看到何苏叶还是那么黏糊:“小叔叔,快来,快来,那个大一点的花苞,帮我摘下来,我够不着。”

他好奇:“摘这个做什么呀?”

“用蜂蜜酿起来,妈妈教的。”

他不由得笑起来:“我帮你摘,你再帮我拿一个篮子。”

“难道小叔叔也要做?外公家还有上次酿好的,在厨房的小橱柜里放着。”“是呀,你小婶婶喜欢吃桂花酿汤圆。”

何守峥撇撇嘴:“是沈姐姐,喊小婶婶让我总感觉她很老似的。”

何苏叶打趣:“你不是一直叫我小叔叔,怎么不感觉我很老?”

何守峥郑重地点点头:“你本来就不年轻嘛,跟沈姐姐结婚就是老牛吃嫩草。”

一大瓶的糖桂花,连瓶罐的缝隙中都能闻到清雅的馨香。

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不知怎么地话题就扯到了孩子上,原本何苏叶只是专心吃饭,冷不防被长辈们问道:“苏叶,你和惜凡啥时候准备要孩子,两个人都不小了。”

他一口饭噎在嘴里,勉强地吞下去,尴尬地笑笑:“我们俩都很忙的,暂时还没考虑。”

何爷爷笑起来:“话是这么说,可是有个孩子才算是完整的家,你看你堂姐一家多好,何守峥那么聪明,多讨喜。”

何守峥一脸欣喜:“小叔叔的孩子,那我不是比他大了,太好了,我终于可以翻身了。”

吃饱后他放下碗筷,起身站在庭院里吹吹风,桂花香阵阵,勾起他的思索。

不是和沈惜凡没有考虑过孩子的问题,而是他一直不想那么早要,而自己虽然很看重家庭,但是工作实在是很忙,在调去军区总医院前不是科研就是加班,连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会被急救的电话吵醒,因为这个原因,他也不是很想要孩子。

既然结婚了,有了家庭和孩子了,就得负起责任,他一直是那么想的。

不过现在既然两个人都安定下来了,这件事也应该提上日程了。

改天找个机会跟她说说,如果不愿意就算了,这种事还是得顺其自然。回家的路上下起了小雨,因为路上堵车,足足花了一倍多的时间才到家。

从楼下看去,家里的灯已经亮了,明黄的光线透出来,让他心里暖暖的,和以往一样,他知道家里有她在等。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淡淡的酒香味,他微微皱眉,看来沈惜凡又喝了不少酒。

可是客厅的灯亮着,却不见人影,他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应,拧开紧闭的卧室的门,发现沈惜凡呆呆地坐在床上,手搭着脑袋,对着衣柜微微笑。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她的脸透出撩人的绯红,明媚的意态流露在她的眼角、眉梢,看到他进来,努努嘴,声音甜腻撒娇:“老公,把这件衣服穿上去给我看看。”

他定睛一看,大感意外:“军装?现在穿做什么?”“让你穿就穿嘛——”沈惜凡眯起眼睛,“我还没见你穿过呢,你们医院现在怎么不规定穿军装了呀?”

顺手接过她递来的衣服,他解释:“只有那些主任才穿的,要不就是实习医生,现在军区总医院外聘的人员很多,不是专业的分不出行货还是水货。”

换好制服,他顺手拿起领带,却被沈惜凡按住了:“这条配军装不好看,下次我重新给你买一条深蓝色的,我上次去专卖店看的那条深蓝色的不错,当时觉得没配的衣服,现在看看配这个就极好。”

何苏叶笑笑:“看完了吧,我可以换下来了,不过我可不可以好奇地问一句,为什么突然要我穿军装?”

“今天听她们说男人穿制服时最帅,然后我就想起咱爸,穿起军装真是帅——足见当年的英俊潇洒。”她站在床上,低下头靠近何苏叶的脸,呼出撩人的淡淡酒气,“没想到你穿起来比他还帅,本来就生得那么撩人,没想到,呵呵……”

他笑起来,对上她灼灼的目光:“老婆你过奖了,现在可以……”

话音未落,猝不及防地,温柔的、略带占有欲的唇堵住了他的话,她的唇里有葡萄酒的香味,让人迷醉。两个人毫无缝隙,急促的喘息和身体里的起伏,肌肤相亲,就像暴风卷起的惊涛骇浪,唇齿之间的互相进犯,像一场火爆又艳丽的战争。

可是他突然想起一个重要的事,气息不稳地询问:“今天……”

灯光下横波潺潺的眼眸对他做着无声的诱惑,沈惜凡笑起来,甜美中带着一丝狡黠:“算了,不管了,顺其自然就好了……”

好吧,他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应声而断,那就顺其自然。似乎眼前有明黄的阳光跳跃,何苏叶不由得睁开眼睛,撑起手臂去看手表,身边的人不自在地动了两下,然后眯起眼睛,懒懒地问:“几点了?”

“还早呢,你今天不是不用上班,再睡一会儿吧。”

沈惜凡蹭了蹭枕头,拉紧被子,梦呓似的吐出一个字:“累——”然后又沉沉地睡过去。

他爱怜地凝视了她好一会儿,忍不住在她唇角上印上一吻,穿好衣服去做早饭。

桂花酿汤圆,虽然不是这个季节的甜品,但是早上伴着桂花香来上一碗,实在是一件很奢侈的事,可惜这样的美食却只能自己独享。

留了一碗在微波炉里,贴了张字条告诉她早餐,然后折回卧室去取军装。

昨晚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小丫头出乎意料地主动,不过庆幸的是最后关头两人还有些残存的理智,没有亵渎了这件军装。

取了军装,叠好装进袋子里,忽然想起前几天堂姐让沈惜凡代买东西的发票,只好折返回卧室,轻轻地唤醒她:“那张发票呢?堂姐催了好几次。”

沈惜凡迷迷糊糊地答道:“我的钱包里,自己去拿。”

钱包里塞满了各种卡片,他找了好半天才看见那张发票,卡在两张信用卡之间抽不出来,小心地把它取出来,却发现连带着一张照片掉了出来。

他拾起一看,哑然失笑,原来是自己在以前医院胸牌上的工作照,被她戏谑地称为“不上相、扭曲”的那张照片。

口是心非的小丫头,既然不好看干吗要随身带着,还不告诉他,偷偷地藏起来。

如果她早说,自己可要挑一张最好看的让她随身带着,比如自己,钱包里夹的一定是她最漂亮的那一张。

算了,这张暂时没收好了。

第二批照相的都是军医,清一色墨绿色的军装,好几个实习护士赞叹:“帅死了,男人还是穿制服好看!”

他最后照,照完后,摄影师指着电脑上照片问他:“何医生,用这张吧?”

他笑笑:“还是那张吧,这张能不能私下拷给我?”

摄影师觉得奇怪,自己的审美得到了怀疑,忙追问:“我觉得这张效果比那张好。”

何苏叶礼貌地笑笑:“是呀,所以才用那张的。”

口袋里的手机微微振动,打开一看是沈惜凡的信息:“何苏叶,你今天拿发票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张一寸照片。”他存心想逗逗她:“什么照片?没看到呀。”

一会儿信息又来了,他都可以想象得出她的着急:“完了,不会是昨天被哪个色女给抢走了,还是弄丢了,你确定没看到吗?”

“什么照片,很重要吗?”

“怎么不重要,是你的照片唉,完了——”

他在心里暗笑,安慰她:“我回去再给你一张好了,我们医院正在照新的工作照。”

“记得把那张最帅的留给我,工作照还是用比较不帅的。”

他笑起来,顺手穿起白大褂,刚拿起手机回信息,她的信息又来了。

“今天晚上早点回来哦,我会做桂花百合莲子汤,记得要早点回来哦。”

“知道了,一定。”从门诊绕去住院部,穿过一片绿地,馥郁的桂花香味飘过来,他抬头一看,只见前面有细小的花瓣细雨般纷纷扬扬,轻轻落下,那是成片的桂树,商量好了般同时盛开,香气充盈在周身的空气中。

伸手去接住这些细碎的花瓣,他憧憬着下一个花季的到来,也许那时候,会有属于他完整的三口之家。

桂花酒酿元宵

糯米粉150克,白糖30克,酒酿5勺,鸡蛋1枚,干桂花1勺,将15克白糖倒入糯米粉中,一点点加入清水揉和成团,把揉和好的糯米团揉成小丸子,锅内倒入清水适量烧开,放入干桂花和酒酿,调匀煮开。

出自《本草纲目》,桂花,健胃化痰、生津散瘀,治百病,养精神,和颜色,为诸药先聘通使。能治痰多咳嗽、肠风血痢、食欲缺乏、闭经腹痛等症。桂枝、桂籽、桂根皆可入药。番 外 日光倾城

他记得方可歆离校的那天。

鸟的鸣叫声,让一朵一朵的花绽放,在六月的天空,那些花越开越高。

鸟声清脆得似乎一切都要沦陷,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垮塌,花儿朵朵开放,纷纷扬扬如同一场大雪,它们连同鸟鸣,把这个世界喧腾成一个让人忘却的天堂。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跟方可歆的世界在慢慢地分开,或许这是他总是一厢情愿地认为他们曾经也有过让他铭记的交集。

他自己也明白,只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她的人缘一向不错,送她的人很多,他也只能站在人群里,方可歆热络地跟别人交谈着,可是他敏感地捕捉到她的眼神在寻找远处的某个地方,寻觅那一丝一点的痕迹。

直到她离开学校,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的光亮才渐渐地暗淡下来,他走到她身边笑道:“一路顺风,女博士,以后常联系。”

方可歆笑笑,“谢谢师兄,后会有期。”

她垂下眼帘,把行李背在肩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着手道:“再见了,大家。”然后转身,拢了拢头发,潇洒地走出众人的视线。

风中的花瓣被鸟鸣吵落,幻化成无法辨识的色彩。

他自言自语道:“我也毕业了。”

旁边的师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师兄你不是早毕业了吗?”

他轻轻一笑,一条黄昏的霭光浸透了长长的街道。

羊卓雍错,蓝宝石般的湖水神秘悠远,脉脉含情,就像一双会说话的眼睛,诉说着只有开始但没有结局的故事,而近处的羊湖泛起微微的涟漪,缱绻向湖水尽头的白色雪峰。很多人都在拍照,他也不能免俗,只是拍了很多张都不满意。

他坐在岩石上,摸出一根烟,沉默地抽起来,在那根烟抽完的时候,他呼了一口气,忽然觉得身体很轻很轻,好像连身体里所有的内在都呼了出去。

也不是空虚寂寞在作祟叫嚣,只是心里有个空洞怎么也填不满。

他对自己也有些恼火,这个长假是主任逼着放的,这段时间他几乎是在玩了命地上班,不愿意回家,有时候就跟值班医生睡在一起。

可是看了这些景,这些人,还是如站在茫茫的白雾中,看不到来路,也认不得去路。

这时候另一个车队靠近了他们,跳下来一群年轻人,跟他们一样,都在拍照。这时候他看见一个女孩子靠在一辆车旁边,跟藏族司机攀谈,她身材高挑,头发随意地扎成一束,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好像很闲适的样子,容貌倒是算得上清秀文静,可是眉眼之间好像有种风流不羁的气质。他再仔细一看,女孩子居然生了一双丹凤眼,俗话说桃花眼常自含情,未语先笑,一望而知心性跳脱。

他忽然就想到了豆瓣上的文艺女青年,便自顾自地笑起来,这时候正好有另一个女孩子喊她拍照,她从登山包里掏出相机,他认得是单反界极好的哈苏,专业摄影师用的,价格不菲,再看她的手法姿势,异常娴熟,想来真是一个文艺女青年。

直到司机喊出发,他才把眼睛从女孩子身上挪下来,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走上前去攀谈两句,但是他又自嘲地打消了念头。

在无所谓的事情上耽误时间和精力,实在是毫无意义。

一路上又经过卡若拉冰川,一行人仍是赞叹了好久,傍晚时到日喀则,一行人作鸟兽散,融入夕阳下的人群里,再也不见谁。他把背包放在酒店,就沿着解放路慢慢走,日喀则晚上气温低,路上本地人日渐稀少,来来往往的都是晚归的游客,灯火十里长街,藏香余韵不绝,路边的酒吧,灯红酒绿,鬼使神差地他就推门走了进去,一进去发现酒吧里居然有一尊佛像,昏暗的灯光明灭,色彩鬼魅。

而早上在羊湖看到的那个文艺女青年,和另外一个女孩子坐在一起,她披散着头发,很长很茂密,脸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得不甚明显,可是那双眼睛衬得漂亮极了。

舞台上有一支乐队在低低地唱着一首英文歌,酒吧里是喧哗的,她却是安静的,她们似乎注意到他频频注视的目光,他和她的眼神相撞的那一瞬间,他忽然有种没办法呼吸的感觉。

他最后似乎有些醉了,只记得自己从酒吧里出来的时候,那个女孩子站在门口,看到他,低低地说了一句:“你很帅,但是你的手指更漂亮,舒展起来像是天上的云朵,弯曲的时候像是出鞘的刀锋。”

说完她甜甜地笑起来。

他把手指放在她的脸颊上,嘴附在她耳边,“外科医生的手,你呢?”

她嘴唇上的热气和酒气往他的眼里冲,冲到他的眼睛里,千里之遥是安静的雪山,咫尺之间是暗夜里出现的精灵。

没等她回答,他就在她唇角上落下轻盈的一吻,却换来她几乎是有些报复的回吻。

“我叫陶晋宁,你呢?”

“邱天。”

“秋天,秋天,我是夏天。”

她把脸抬起来,那双桃花眼更妖娆了,泛着粼粼的水光,她笑起来,月光下白皙的皮肤升腾起薄薄的红晕,她把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吧。”临街的一个小屋子,仄逼的楼梯道,二十瓦的灯斜斜地挂在墙角,四周是随意堆起的杂物和木板,她把门打开,屋子里漆黑一片,她走进去,拉开窗帘,月光一下子充盈了整间屋子,明晃晃的,月影像是蔚蓝水面上的波光微微地摆动,他环顾周围,墙角堆的画,墙上挂的画,各种风格的,有的是当成艺术品陈列起来,有的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不知道被踩了几脚。

“你是画家?”他问道。

女孩子笑道:“是,也不是。”

他的酒已经醒了大半,于是便饶有兴致地挑挑眉,女孩子走到墙角,把那些倒在地上的画框扶正:“我是画画的,不过我画的都是赝品。”

她指着墙上的画道:“那些都是我自己画的,可是我好久没画过了,我现在只能去画别人的东西了,因为我已经画不了自己的东西了。”

“为什么不画自己的东西呢?”她举起手臂,左手上的玉镯泛着白光,手腕内侧有一个短短的疤痕,很丑陋,唇角微微翘起来,有一丝不屑有一丝嘲笑,“医生,我得过一种病,现在还没好。”

“什么病?”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她。

“抑郁症。”她调皮地眨眨眼,“所以这一年我都忘记怎么画自己的东西了,因为有些人一走掉,他什么都没带走,却把我的所有都带走了。”

她随意地站在光影交界处,脸上挂着似有若无的笑容,他明白,越是这样淡然说着自己伤处的人,越是在乎,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揽过她的肩膀,额头贴着额头,他能感觉到那种比酒吧门口更动人的气氛,“我跟你一样,同病相怜。”

天下的爱情故事都那么狗血,她爱上一个买她画的男人。那时候的她,笑称男人是她的缪斯,她刚在圈子里崭露头角,各种殊荣纷至沓来的时候,他亲口承认他已经结婚,离开男人后,她得了严重的抑郁症,病好后只能画些仿品,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旅游。

他们就坐在地板上说了很多,最后怎么睡着的都不知道。邱天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雪白明亮的阳光透过窗户缓缓流泻而下,温柔缱绻,让他的心瞬间就柔软起来。她枕在他的手臂上,睫毛微微地颤动,一头乌黑的长发像是藤蔓一样缠在他的手指间,也爬在他的心间。

他忽然觉得这么静静地躺着,阳光沉寂,月光泛滥,有种天长地久的感觉。

陶晋宁终于睡醒了,坐起来,揉揉眼睛,然后爽朗地笑起来,“我们就这么睡着了?”

倒是他有些不好意思,“昨天喝得有些多。”

她抿着嘴,唇边噙着满满的笑意,不说话只是看着他,邱天被看得一阵心虚,她“扑哧”一下笑出声,“你也真是胆子大,敢跟一个陌生的女人走。”

邱天怔了一下,也笑道:“你胆子也不小,敢把一个陌生的男人带回去。”

她脸上的笑容更满了,明晃晃的像是窗外的阳光,洒脱随性:“走吧,我带你去扎寺。”

扎什伦布寺与其说是一个寺庙,不如说是一个城市,寺庙和民居相间,重复交错,没有路牌也没有人指引,好像一个迷宫一样。宫殿的木头扶梯已被游客和信徒磨得又黑又亮,光可鉴人。殿外低矮的回廊有着精细的雕刻和褪色的彩绘,殿外墙壁一律是鲜艳的藏红色,一红到底,窗台上、墙头上开着艳丽的花朵,直直地面向蓝天,纯粹而奔放。

她带着他慢慢地逛完扎寺,走出寺院,他忽然感觉满眼开阔。树木参天,这个时候的天色是纯蓝色的,飘着几丝白云,非常惬意。一旁的民居有藏族妇女晒被子,“哗啦”一下床单被褥铺盖下来,地下就形成一个班驳的影子。草坪尽头的一棵老树下有两个喇嘛,坐着吃葡萄,年纪稍大的喇嘛手里握着一个铃铛,不时摇几下,很逍遥的样子。

身边女孩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眸子里闪动着跃跃欲试的光彩,她忽然拉起他的手开始跑起来。他们穿过那些寺院的大道、石子路、草坪,她的手掌印在古老的墙上,她轻轻地哼起一首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歌。

他在日喀则度过了他假期的最后时光,他原计划再去珠峰的,可是因为这一场美丽的意外没去成。

只是在一起游玩,吃饭,泡酒吧,甚至结伴去雪山看日出,他心里居然有一丝轻松,果然那晚的冲动都是酒精这个魔鬼驱使的,其实现在这样也不错。

分别的那天下了好大的雨,天有些阴沉,他们在画室的巷口告别,那盏二十瓦的小灯泡晕晕地亮着,灯光微弱。她还是那副淡淡的笑容,“跟你在一起很开心,一路顺风。”

他也笑道:“我也是,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过几天一个老朋友来,可能要待一段时间,再后来会去一趟云贵。”她无意中甩甩手,“我也偷懒了很久了,也要振作起来好好画些东西了。”

不远处同行的人在催促他,他忽然有种分别之时不知道说什么的感觉,如同那天方可歆离校的时候,他只能说一句干瘪的道别。一滴雨花坠落在她的头顶,然后碎成屑沫,粘在她的睫毛上,鬼使神差地他竟然轻轻地拂了去:“以后别随便跟男人走。”

陶晋宁“扑哧”一下笑了出来,“你当我傻啊,你那第一次进酒吧生瓜蛋的样子,哎,那时候就是存心逗逗你的。”她顿了顿,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彩,“不过你真的很帅。”“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她摇摇头:“萍水相逢,何必呢。”

他亦自嘲地笑笑:“好吧,我只是想说,谢谢你这几天的照顾,我很开心。”

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一秒钟,甚至更短,就分开了,她笑道:“后会有期。”

他亦道:“后会有期。”

她跟他挥别,她的倒影洒落在橙黄色的水泥台面上,斑斑点点如同一幅点彩派绘画。

从日喀则回来之后,依旧是工作上班,只是不止一个人说他似乎变了。第一个说的是科室的主任,那天查完房,主任拍拍他肩膀,“我现在觉得给你放了一个长假是很正确的决定。”

他投以疑问的眼神。

“之前你状态不好,从美国回来一直这样,像一根勒紧的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绷断,现在,有张有弛,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困扰了你,总之我对你期望很大。”

他笑笑,也没说话。

中午去食堂吃饭的时候,碰见好友何苏叶,何苏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倒是他好死不活地问了一句:“看我干吗?是不是我去了一趟西藏,更平添了些许狂拽帅酷屌是吧?哎,每天都被自己帅醒,真是困扰。”

何苏叶笑道:“玩得怎么样?”

“还不错,美倒是真的很美,对了,我那边有不少照片,等下我去发微博啊,记得要去看,还有点赞,好评。”

“方可歆离校后,我觉得你一直不大对劲,现在看来,我是多想了。”

他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许久,他才恹恹地说道:“那时候我觉得没有什么问题,过得跟平常一样,可是你们都看出来了,看来我的演技真差。”“这种事情没什么好掩饰的,你可以跟我说。”

他一怔,然后就释然地笑起来,那双漂亮的丹凤眼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欲言又止,那段美好就当是他的秘密,用念旧的缎带紧紧地捆绑住,藏在心底最深处。

就这样忙碌了一个多月,心外科进来一个病人,七十岁的老大爷,不稳定性心绞痛,三高,脾气还不好,基本瑞新楼的小护士都被他找碴儿训了一通,偏偏来头很大谁也不敢得罪,科室里人都疲于应付,只有他还能勉力插科打诨,每每被押去查房他便自嘲说自己是去面圣。

这天他正在查房,老大爷病房里又吵吵嚷嚷的,倒是这次小护士没有作鸟兽散,倒是很默契地挤在门口,他走过去问道:“干吗呢这是?”

“看帅哥呢。”

一个戏谑的男声从病房里传来:“我说,老爷子你好好养病,别没事冲着人家护士发脾气,省得人家小姑娘背地里诅咒你,还得诅咒你断子绝孙,那还得了,不过你那宝贝孙子,啧啧,整一熊孩子,真是家门不幸,上次酒驾可不是被逮着了吗?送去局子里待这么几天,回来就老实多了,真是大快人心。”

“你说什么啊?你给我滚远点,探病?你一来我又病了!”

然后一个女声传出来:“阮七,够了够了,别说了,消停点好吧,老爷子,您也别生气了,他这人嘴巴就是贱得慌,别生气了。”

他一听声音怎么那么耳熟,刚想进去看看,一个瘦削的身姿从病房口探出来,他已经不记得上次跟她分别有多久,那一瞬间,她姣好的面容、窗外耀眼的阳光、日喀则白皑皑的雪山,忽闪忽闪地直直穿过瞳孔刺进脑子里,他忽然间盲了似的眼前一片黑。

她看到他,嘴巴张得圆溜溜的,然后眉眼弯成新月,她笑道:“原来你在这里。”“我只是顺路回来看看,没想到你居然是在这里工作,那是我家老爷子,他脾气很大的,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她转转手里的咖啡杯,自嘲地笑笑。

医院里的花房旁是会客用的小咖啡馆,咖啡馆里弥漫了咖啡香,暖烘烘懒洋洋掺了奶油的酥甜暖糯,老式的留声机一把惆怅的女声独自在唱着难以自拔的腔调,带点苦涩。

他摇摇头,“病人心情不好是正常的,再说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很害怕被忽视。”

“怎么说呢,我家情况比较复杂,哎,换个话题吧,你最近怎么样?”

他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你猜呢。”

“难道心灵受到了净化,从此以后改邪归正,好好做人?”她眼睛盯着他衣襟上的胸卡看了一会儿,“还是拜完佛之后,佛祖保佑你,然后你就当上了主治医生?”他笑起来,“太准了,这你都能看出来,你呢?过得如何?”

“一般,还是那样,你知道我都这么长时间了,反正吃喝混日子呗。”

他们说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冰块渐渐融化了,咖啡的颜色都淡了下来,这时候有人推门进来喊她离开,她站起身,礼貌地笑笑:“有空再见吧。”

他亦道别:“有空再见。”

等她走了有好一会儿,他才想起他忘了问她的联系方式了,可是转念一想,萍水相逢,何必呢。

第三天下午的时候他要去门诊给主任取资料,门诊大楼总是人满为患,他等了好久电梯都没有等到,只好爬楼,刚到三楼放射科门诊,他无意中瞟了一眼,就看到她的背影。

她穿了个碎花连衣裙,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头发盘起来,只有几缕碎发拖曳在白皙的脖颈上,虽然看不见脸,但是直觉告诉他,就是她无误了。

他刚想走上前打招呼,她径直往楼梯走去,然后下楼,走到人迹罕至的地方,他跟上去,正好看到她把墨镜摘下来,她看着他,神情很平静,但是她的嘴唇在颤动,瘦削的脸颊上很干燥,但是她的眼睛里积满了水,她挤出难看的微笑,零星的泪水滚在她脸上,随即又被狼狈地擦去。

“怎么了?”

她摇摇头,他几乎是顺着直觉说话:“是你之前的那位?”

“我明明就已经忘了他,怎么看到他之后还是好难受?”

下午的阳光照入大楼,把地上墙上的瓷砖割成参差花乱的细纹,她的脸上也有被泪痕割裂的淡淡的印记,她孩子气地抽抽鼻子,嘟囔了一声:“让你看笑话了,不好意思,我都这一把年纪了,还一颗少女玻璃心的。”

邱天真的是被逗笑了,他掏出纸巾递过去:“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

她蹲在花坛边,眨巴着大眼睛,接过去纸巾,胡乱擦了擦,然后又眨巴眼睛,一看就知道是故意加恶意卖萌的。

他叹了口气道:“医院这么大,你来了两次我就碰见你两次,这样吧,给个联系方式吧,萍水相逢这种话不太适合我们,以后没事出来玩玩,到医院看病我给你插个队,出去游玩,你给我一路攻略到底,互惠互利如何?”

她“扑哧”笑起来:“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当个朋友。”

她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惆怅,半晌她才道:“其实我没什么朋友,我也不知道怎么跟别人做朋友,比如当朋友多久出去一起聚会吃饭逛街唱歌,比如我生病了,可是我自己会去看病打针啊,比如你出去玩,你也可以找同事找旅行社啊,一个人能做的事情,那要朋友干什么呢?”

他皱起眉头:“这都什么事啊,你脑子里面都装着什么东西?哪有你这样想的?”

她撇撇嘴:“我就这么想的,心理医生也拿我没辙了。”

他这才想起来她有轻微的抑郁症,也许还有社交恐惧症,他这么思忖,跟自己很像,从上高中开始别人的话题永远插不进去,别人的圈子永远融不进去,直到大学,跟何苏叶做了室友才好些,或者说后来是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恐惧,才努力表现出油嘴滑舌口若悬河的满不在乎,别人才会觉得他其实很开心,很无所谓。

喜欢方可歆也许也是因为这样,越是玻璃一般的快乐,越期望钢铁一般的孤寂。

“你那心理医生肯定是水货,我看你就是太宅了,才会有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才不宅呢,我每年都有四个月在到处旅游。”她噘嘴,“哪里宅了?”

他笑道:“是是是,你身体不宅,你的心才宅呢,画画的嘛,得耐着性子,沉得住,我明白的。”

她不说话了,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搓揉着衣角,他看到细白的指尖上圆润的指甲,残留着零星一点粉色的指甲油,阳光一照,像是颗透亮饱满的珍珠。

忽然她开口道:“朋友给我两张电影票兑换券,有空去吗?”眼睛却不敢看他,往地上鹅卵石石子上瞅得带劲。

他很想说两句调动气氛的玩笑话,可是到嘴边就变成了:“好啊,这两天晚上我都有时间,不过我们下班都稍微有点迟,没问题吗?”

她这才敢抬起头,跟他四目相接:“这是约会吗?”邱天才怔了一下:“你要愿意就是,不愿意就不是。”

这回轮到陶晋宁一愣,她咬了咬嘴唇,淡色的唇色平添了一分艳色,跟她脸上浮起的红晕一样,他忽然觉得自己那句话真是废话,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她倒是反应不慢,只是眼神还在闪躲:“那个,再说吧,没事,迟点也无所谓,那个你忙吧,我先走了。”

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留下邱天一个人哭笑不得。

就这么过了几天,陶晋宁约他看电影,他到了电影院,却发现她还没来,给她打电话她说画室学生还没走,让他等一等,他问了地点,便去找她。

心底承认还是对她的生活有那么一点好奇,待到电梯上到十五楼,他环顾四周偌大的写字楼里,四分之一都是画室,透明的玻璃窗上挂着巨大的人物素描或是风景油画,一排排画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屋里,三十多个学生坐着在画画,而陶晋宁正在走廊上跟一个女生谈话,她穿着黑色衬衫,牛仔裤卷到膝盖,一头长发用铅笔盘在脑后,说不出的清爽。

她们说了些话就结束了,她走过来笑道:“画室学生太多了,要多招几个老师。”

他的眼睛还落在那些画上:“这些都是你的画?”

“嗯,基本都是大学时候画的,后来的画基本都是商业画了。”

他抚了抚下巴:“我小学时最怕上的就是美术课,后来学了解剖,心想多画几张图结构能记得清楚点,画出来一看,别提了,三岁小孩都比我的强。”

她笑起来,顺手打开对面的房门:“我去整理下头发。”

“能进吗?”她点点头,把窗帘拉开,他这才发现这间画室是被精心装修过的,极具个人风格,宽敞简单清爽,他问道:“这就是你创作的地方?”

“嗯。”

墙壁上靠着一块白板,他拿起来,看着她甩着头,便道:“别动,给你画个。”

她依言真就不动了,他琢磨了一会儿,便道:“果然没天分。”顺手就要擦去,她眼明手快,凑过来一看,顿时笑得不行了,“哎呦,我长得像河童吗?算了,我来吧。”

寥寥几笔,他的样子跃然其上,邱天笑道:“比真人帅,要不你这块白板就给我吧,我收藏起来,将来值钱了拿去拍卖。”

她瞥他一眼:“有空我送你一张画,比这个好多了。”

陶晋宁真正是说到做到的人,没一个星期,她画了个风景画,色调暖暖的,带点莫奈的意味,用画框裱起来,若是挂在客厅的墙上一定会增色不少。

有同行看到这幅画,赞许不已。有一个她尊为前辈的画家看到画作后笑道:“灵气又回来了,意境简简单单的,但是看起来很温暖,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她大惊,然后连声否认,对方只是浅浅地笑。

送给了邱天,那一瞬间看他眼睛一亮的感觉真的很好。

邱天每天都会跟她发发信息,有时候两个人会约出去吃城里的菜馆,有一次在昏暗的旮旯巷,那是家老字号的羊肉火锅店,通红的灯笼下融融地飘着点细雨,没有位,两个人就坐在外面傻等。她接了一个电话,还没说完就觉得肩膀一沉,转头一看,邱天睡着了,细细蒙蒙的雨花把她的眼前虚染了一片。男人轻微的呼吸声在耳边,她紧张得不敢挪动一点,心里有点东西慢慢地融掉了,也变成这一片虚染的雨花。

邱天最近也有些迷惑,陶晋宁为了给杂志社拍照片,顺便取景创作,她一行往云贵而去,每天他们都是电话联系,她喋喋不休地跟他讲述旅途中的美景、好玩的事情、当地流传的故事,挂了电话,他躺在床上,卧室里橘色的灯光洒下来,忽然他感到声音是多么的不可靠,响在耳边时,感觉人在身旁,电话一断,仿佛所有的联系都被斩断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遇到何苏叶,他端了盘子故意跟他凑到角落里问道:“我能问你个事吗?那时候,你怎么确定你对你老婆的感情的?”

何苏叶笑道:“就慢慢喜欢上了呗,你知道我是很慢热的,怎么了?难道你有想法了?”

他挠挠头发,“可是我这不是慢慢喜欢的,好像第一眼就挺喜欢的。”

“那不是挺好的?”“一点都不好,我都搞不懂为什么。”他懊丧地叹了口气,“感觉憋屈得慌。”

何苏叶语重心长道:“你都不小了,还这么畏畏缩缩的,准备打光棍是吧?”

邱天这么一听来劲了:“是谁暗示我大学时候不去表白的?”

“方可歆心高气傲,不适合你,但她未必不会给你希望,我不想你纠结。”

他这才把快炸起的毛收起来:“我才觉得男人真无情,你不说方可歆我差不多都忘了,大概新的不来旧的不去才是真理。”

何苏叶轻轻一笑,再也不说什么了。

晚上忙到很晚才回去,自己也不知道跟自己较什么劲,瞅着手机,寻思是打电话,还是发信息,她之前给他发了一条信息,他没回,总觉得这个时候非得说些什么,但是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是忍不住打给她,她接起来,说自己已经到腾冲了,絮絮叨叨又扯了一些,互相道了晚安就挂了,但是那几分钟的声音像是昙花在无人的半夜盛放后马上隐没,香气存留在隐隐约约的模糊里,萦绕在他的心头,他忽然觉得真的应该说些什么。

他拿起手机又拨了回去,听见她软软轻柔的声音,小声地“嗯”了一下,他笑道:“给你讲个故事,我一个哥们的。”

她“嗯”了一声。

“还没谈恋爱的时候,他跟他老婆都是慢热的人,不过也不能怪他们,迟钝嘛,我们都看出来了,就他们还跟木头一样,完了呢,我那哥们去义诊,下雨天从山上掉下来了,送去医院抢救,结果他老婆受不住了,跑医院大哭一场,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了。”

那边安安静静的什么都没有回应。

他顿了顿说道:“有时候我想,这是天意吧?没有那场意外,不知道这两个人还要拖多久呢,有时候我想,会不会就这么错过。”

“有缘的人应该会在一起吧。”

他也轻轻一笑:“其实我想了好久,我们这辈子安安稳稳地生活,估计也没有什么戏剧性的意外,你看我也不太可能去从山上摔下来,也不可能上班走半路遇到什么地震或者泥石流,倒是你,没事就出去。”他停了好久都不知道怎么说,直到她傻傻地问:“我没事出去怎么了?”

“万一碰到什么地震、泥石流之类的。”

“你说话怎么这么晦气啊,乌鸦嘴。”

“你别说话啊,我还没说完呢。”他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灯,柔白的光芒却让他心底惶惶的,“我不想什么意外发生,更不想去等什么意外后我再跟你表白,说我喜欢你,要不要跟我在一起,所以……”

那边很久都没有声音,最后听到的只是轻轻的一声“哦”,还有几不可闻的轻笑声。

他心跳得很快,觉得自己刚才是念着台词才能说出来的,只好问道:“‘哦’是什么意思啊?”

“嗯。”

“‘嗯’是什么意思啊?”他笑了起来,可是没出声。

“就是行吧。”她的声音都是弱弱的了,跟蚊子叫似的,“都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他真笑了出来。“干吗不好意思了?我真想你了,你啥时候回来?”

“过两天吧,我要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呢。”

他想了想,笑意还是满满地挂在脸上,“你这是嫌弃我表白不够正式还是不够隆重,你早点回来,我当面跟你说。”

那边似乎真的忍不住了,连声音都带着甜和娇嗔:“你怎么这么不正经啊,我挂了啊。”说完,电话就挂了。

他还拿着手机,听着“嘟嘟”的忙音,嘴角还噙着微笑。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扎寺的早晨,蛋黄般的阳光在氤氲的天际把光芒收敛了起来,云朵里忧郁的灰蓝色掺着淡红色的霞光,仿佛是某些欲望,无法抑制,她就如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乘着白莲般的云朵,悄然降临。

后记 那是最好的事

我记得,那一年,爱上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

到现在,我仍然不后悔,我只是用我的文字在遗忘。

于是,便有了这么简单的文,一个简单的故事,一段简单的爱情。

我未能完成的爱情,那么就让我笔下的他们继续好了。

很久以后,我再抬头看碧空,那里有鸟儿飞过,欢喜的,或是悲哀的。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真正的悲伤是不会被别人看到的,所以不要以为下雨就是天空哭了。它蔚蓝的脸上拖着长长的白线,那是它的泪痕。

真水无香,真爱无言,真伤无泪。

那个夏天,我收到了一封信,平实的字眼,只是特殊的信纸让我哑然失笑。你告诉我那是你仓促之间在校车上写的,连信纸都是你用的复习资料。

反面清楚地印着:紫菀,为菊科多年生草本植物,紫菀的根及根茎。辛、甘、苦、温,归肺经。润肺化痰止咳,凡咳嗽无论新旧,寒热虚实,皆可用之。

是中药学吧,于是为了靠近你的世界,我拼命地读着那些中药,直到有一天我去看病,那个老中医笑眯眯地对我说——你是读中医药的吧。你看看,别人说会因为喜欢一个人而喜欢上另一个事物,我也不能免俗。

我是个体弱的人,从小就是被中药养大的,看着那些雪白头发、慈眉善目、妙手仁心的老中医,我总是想,你要是老了会不会也变成这样,温和慈祥,白大褂穿在身上,捧着一杯黄芪枸杞茶,身边带着两个研究生,总是会认真地写处方。

你老了一定是最帅的医生,因为现在的你就耀眼得让我仰望。

我找遍所有的中药学书,我想给你起一个名字。你每次跟我说起你的专业,嘴角总是微微翘着,酒窝更深了,眼中闪耀着自豪的光芒,因为在你专精的领域里,在你的语言里,有着一个更广大的慈悲世界,博学尚德、悬壶济世。

终于,我找到了这样一味药——苏叶,味辛,性温。对每个人来说,自己爱上的那个人,都是酒,不管是淡淡的米酒,还是醇厚的烈酒,都让人迷醉、欲罢不能;可是你又是那样一个男子,白制服干净得没半星灰尘,那么一个温和俊逸、青山绿水般的人。

那么就叫“苏叶”好了。

那天的阳光很灿烂,因为雨后冲刷得更加澄澈的天空倒映在你的眼里,我看见从你眼底流淌出的道道柔光,含笑的,通明的,温柔的。

我们在一起度过一个夏天。

夜静更深,篝火“噼啪”燃烧,天边一轮圆月,纯洁而明亮,有朋友在轻声唱歌,有的人在笑着打牌,你坐在我身边,安静地任由困了的我倚着你的肩膀沉睡,怕我冷,脱下身上的衬衣,轻轻盖在我的身上。

那是那个夏天里唯一的一次相偎相依。那一夜,总如老电影中的经典片段,时时在我脑海里不停地播放。

回去的时候,我们沿着长长的安静的街道行走,你笑着说起很多事情,关于我的——比如每天都有睡不够的觉,早上一定要你打电话才能叫醒;比如体育考试交际舞的浑水摸鱼,总是踩到舞伴的脚;比如考试前总是临时抱佛脚,哭天抢地地要重点。

你的手机响起来,你接起来声音很温柔。我问,女朋友吗?你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一个朋友而已。你看看腕上的手表,啊,太晚了,咱们回去吧。

你要送我,我拒绝了。

我们在马路的中央微笑道别,我往东,而你往西。

……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多到我自己也记不清楚,因为我总是刻意地忽略。

你最终还是离开了我,其实我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任何东西,你是一个对爱情执着的男子,对自己爱的人付出得那么无怨无悔,连我都忍不住动容。

偷偷地想,如果那个女孩子是我该有多好,如果我早于她认识你,我们的结局会不会因此改写?我不敢去想,因为假设,是最无力的痛。

喜欢一个人的伤,是比针尖还要细微的疼,是连哭都掉不出眼泪的绝望。

可是我知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很长时间,我深陷在回忆中不可自拔。

我记得你在阳光下打篮球跳跃起来的侧影,我记得你微微笑的时候深深的酒窝,我记得你穿着白大褂戴着听诊器抱着一叠病历推开病房的样子,我记得你习惯地用左手拿笔写字。

我记得很多,多到之后的每一天我都会努力回忆一遍,我怕漏掉一点点,后来我问自己,是不是有了强迫症的预兆,为什么当我醒来的时候,那些事情如同电影一样,一幕一幕,清晰准确,如同昨日。

九月的天空,有湛蓝的天空、软绵的云朵,我却固执地把头埋在肩膀中寻找黑暗。

后来,我经历了很多。我听着音乐不记得彼时你的脸,我的头发已经很长,我也许久没有告别,我有了许多的念念不忘,我已学会用哼唱去迎接内心的排山倒海。

从感受爱的温度那天起,已经学会领悟,我们静静走到这里,从此,各自看云起。

最终能让我们欢喜的,不是尘世的相逢,而是内心之海不再汹涌,有一天觉得那场爱并不遗憾也不亏欠,我才发现那是自己真的能释怀的时候。

那个夏天我遇见你,这个秋天,我遇见了很多人,他们鼓励我把这些写下来。

我提起笔,百转千回,最后落笔:“爱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遇见你,那一定是最好的事,当所有的过往被风吹散,我一回头,就又是一个夏天。

感谢这些快乐和悲伤让我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