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是我做过最好的事

笙离甜宠三部曲 笙离 104606 字 3个月前

李介无奈:“大师兄,都快中午了,你怎么还没来?”

何苏叶笑笑解释:“临时有事,不过去了,帮我跟Andy先生道歉。”

李介叹气:“人家可看中你了,不去怎么行呢,算了,我知道你有分寸,肯定是很急的事,完事之后自己跟老板交代去吧,这忙我可帮不了!”

何苏叶挂了电话,想起前一天Andy和老板让他好好考虑公派出国的事,没来由地一阵烦恼,他觉得他有牵挂,走不了,断不了自己的羁绊,不如不去算了。

沈惜凡正在房子里面转悠,忽然听到钥匙开锁的声音,一个激灵跑上床,乖乖地躺着,何苏叶提着大包的东西进来,冲着她笑笑钻进了厨房。

不一会儿,屋子里面弥散着甜甜的香味,有些刺鼻但是很温暖的味道,沈惜凡正在疑惑中,只见何苏叶端着一个杯子走过来,递给她:“喝了可能会好很多了。”

沈惜凡看着红红的水,有些辛辣的气味蹿进鼻子,就着杯子轻轻地啜了一小口,发出感叹:“好香呀!何苏叶,这是什么?”

何苏叶坐在床沿,定定地看着她:“是红糖枸杞姜茶,红糖枸杞缓中止痛、活血化瘀,再说你刚才淋了雨,用生姜祛祛寒气,可以防止感冒。”

她笑起来:“何苏叶你就是偏方多,很好喝!”然后把碗递到嘴边,大口大口地喝着,温热的姜茶从口中一直流到心底,立刻身上一阵暖热,不由得心下一动,眼角竟有些湿润。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一到这几天都会痛得死去活来,她知道没什么大碍只好强忍着,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何苏叶会紧张成那样,给她针灸,扎针手法极轻。

她感到自己被关心着,极小心地被呵护着,已经很长一段时间,她不曾尝过这样的关爱。

像冬天里暖暖的粗线围巾,夏天里清凉的冰红茶,何苏叶总是那么及时地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看到他的笑容,单边深深的小酒窝,她觉得很安心。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手心的温度,是不是正好是午后太阳,二十四度。

红糖枸杞姜茶

将适量生姜片、枸杞和红糖用中火煮约15分钟,取水饮用。有需要者可等茶稍微降温后,加入蜂蜜调味。

出自《本经》,枸杞子,补肝肾,明目。用于肝肾不足、头晕目眩、视力减退、消渴等。治肝肾阴虚、视力模糊,常配菊花、地黄,如杞菊地黄丸。

出自《本草纲目》,红糖性味温,益气补血、健脾暖胃、化瘀生津、散寒活血,主治脾胃虚弱、腹痛呕哕。

第十一章 酸枣仁

酸枣仁,甘、酸、平,养心益肝、安神敛汗。

他的床很柔软,被子上有股柠檬的清香味,姜茶的热气蒸得沈惜凡有些失神,不一会儿身上的毛孔像是被打开了,刚想把杯子递给何苏叶,她看见他定定地望着窗外:“怎么了?”

何苏叶收回目光,眼波流转:“你看,出太阳了。”

果然,雨停了,冬日的阳光一泻千里,从玻璃窗照进来,淘气地扭转了方向,在何苏叶周身罩上一层暖暖的光晕。

沈惜凡看呆了。他接过杯子,结果撞上沈惜凡怔怔的眼神,懵懂又迷幻,心下一动,不由自主地伸手撩起她的额发,手掌似有似无地在她脸上划过,轻声嘱咐:“睡一会儿吧,醒来就好了。”

她这才回过神,点点头,何苏叶起身,轻轻地把门掩上。

屋里,静得可以听见她的心跳。

约摸到了中午时候,他去开房门,想叫沈惜凡起床吃饭,她还没醒,睡得香甜。

孩子气的脸上,睡熟的表情是满足和甜美,黑亮的长发散落在枕间,精明干练全部褪去,此时的她,是最没有防备、最最真实的姿态。

何苏叶的心底涌起奇异的情愫,他忽然想起刚才给沈惜凡针灸的时候,虽然是站在医生的角度,可是她白皙的皮肤、若有若无的体香让他有些心慌意乱,当时没怎么觉得,可是现在想起来,已经不仅仅是心慌意乱。他赶忙退出去,有些懊恼地抓抓脑袋,转去书房,对着那份博士生申请表陷入沉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惜凡迷迷糊糊地醒来,确认了几遍才想起这是何苏叶的家,她摸摸肚子深吸了两口气,发现已经不痛了,心情一下子转好,想看看几点钟了,却发现手机没了电,于是打算立刻回家,毕竟今天她打扰了他太久。

她刚掀开被子准备下床,就听见客厅里有些嘈杂,李介的声音越传越近:“大师兄,难道你金屋藏娇,好好地把这门关着做什么?”

然后就是何苏叶急急的声音:“喂,别开。”

可是他说晚了,门“啪嗒”一下被打开,李介惊愕地瞪着眼睛,半天冒出一句:“大师兄,你还真是破庙藏娇。”

沈惜凡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期期艾艾地接话:“好……好巧呀。”她发鬓凌乱,两颊嫣红,只穿着薄薄的毛衣,脚丫子露在外面,显得小巧可爱。李介看看她,再看看何苏叶,大叫一声“非礼勿视”,便捧着心口跑到书房里了,只剩下她和何苏叶四目对视。

何苏叶走上去,问:“什么时候醒来的,李介把你吵醒的?现在还疼吗?”

她摇摇头,赶忙穿袜子,语无伦次:“没,没,都没。”

何苏叶心下好笑,小丫头有时候确实说话迷糊,他也不作计较:“穿好衣服来吃饭吧,都三点多了。”

她张口想说“我回家好了”,但是李介的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探了出来:“吃饭吃饭,我也饿了。”

何苏叶拿碗筷给两个人,李介吃起来毫不客气,沈惜凡原本想是矜持一点,谁知道舀了一碗山药羹,刚入口,浓稠的汤顺着喉咙轻轻地滑了下去,啧啧嘴,唇齿留香。

山药软烂无比,一点涩味都没有,配上浓浓的骨头汤,慢火细熬,简直就是极品,吃惯了酒店大厨饭菜的她都不由得赞叹。

她真的没有想到何苏叶的手艺会那么好,让自己都觉得惭愧。

她觉得他似乎无所不能。

饭饱之后,她几乎没力气站起来了,见何苏叶又端来一碗桂圆银耳汤,她哀号:“何苏叶,你怎么不早告诉我还有别的,没肚子吃了……”

李介笑起来:“嘿嘿,都是我的了。”摩拳擦掌地举勺子伸向那碗汤,何苏叶一把夺下他的勺子,瞪他:“吃!你还吃,上次查血糖的某人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控制食欲,不准吃了。”

李介脸一下子拉得老长,手却不安分,拿起筷子去挑银耳,何苏叶无奈:“没了勺子你还用筷子?你中午没吃饭呀?”他摇摇头,指指放在桌子上厚厚一叠东西,唉声叹气:“我拿了这些资料就回来了,老板说后天给他,天哪!这是要翻死我呀!”

沈惜凡好奇:“什么东西?”凑上去一看,轻轻念出来,“全英文的,acupuncture treatment,针灸治疗?”

话音没落,李介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赶忙问:“沈惜凡,你认得这些单词?”

“我……”沈惜凡犹豫了一下,慎重地回答,“认识是认识,不过拼不出来,怎么了?”

李介连忙把那碗汤推到她面前,“都给你了,不过你得帮我一个忙,帮我把后面的一些中文版的译成英文吧!”

何苏叶打断他:“李介!你也不问问人家忙不忙,随随便便地就让人帮忙。”

沈惜凡连忙摆摆手:“没事,没事,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尽力,说起来你们倒是帮了我不少忙。”尤其是何苏叶,她在心里默念,就是没敢说出来。

拿起那份资料,她细细看,然后对李介建议:“我对这些专业名词懂得不是很多,但是句子结构让我翻就没问题,要不你先译出个大概,我帮你改?”

何苏叶接过资料,小声问她:“真的不会麻烦你吗?不行就都丢给我算了?”

“没事,真的!”沈惜凡一再强调,“我大学念的是英语专业,以前也接过一些翻译材料,不少都是关于医学方面的,没问题。”

何苏叶笑吟吟地看着她,然后冲着李介说:“小子,帮你翻完之后得请我们吃饭!”

李介脑袋枕着大堆的资料,梦呓似的喊:“好困呀,大师兄你说什么,我什么都没听到……我跟你感情这么好,别提吃饭这么伤感情的话题,等翻完了,我跟沈惜凡去吃饭,不带你。”沈惜凡看着针灸上的专业名词念道:“取手足阳明经为主,手足少阳经为辅,天柱、百劳、大椎、后溪……天哪,好多穴位呀!”

她话题一转:“何苏叶,李介,那么多穴位你们怎么能记得呢?”

何苏叶和李介均是一愣,然后互相对视,笑起来,李介抢着回答:“你不知道我们老师当时怎么教的,不会的也给他画会了,大师兄,咱们念本科时的针灸老师都是王伟仲吧?”

何苏叶点点头,别过脸去偷偷地笑,让沈惜凡更好奇。

李介接下去说:“我们上针灸课,穴位是从头开始讲起,比如睛明和璇玑,他就开始按学号叫人,只叫男的不叫女的,拿一支马克笔,边讲穴位边在你身上做记号。后来,讲到躯干四肢,男生就开始轮流脱衣服,有光膀子的,有光大腿的,还有袒胸露背的,别提多搞笑。他更绝,随堂检查,如果你一无所知那么第二天上课就要做好脱的准备了——当时我们班好多男生被黑了,那些女生拿手机照相,把男生脸打上马赛克贴到校园网上去,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我也被黑过两次,一次是背,一次是大腿,好郁闷呀!”

沈惜凡大笑,转向何苏叶:“你当时脱了几次?”

何苏叶狡黠地笑,微微翘起的嘴角还带着一丝得意:“仅仅一次而已,不过是手臂,而且那时候还是初秋,穿衬衫,一点都没走光。”

李介更郁闷:“我那时候是大冬天,穿着短裤去教室,让那个老家伙画腿,人家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头脑有问题了呢!”

三个人笑得前仰后合,先前尴尬的气氛一扫而空。

忽然李介提议:“大师兄,把你那套宝贝拿出来给我用用,头疼,没睡好。”

何苏叶只好进去取盒子,李介故作神秘地跟沈惜凡说:“待会看仔细了,大师兄的针可是价值连城的。”

沈惜凡奇怪,即使看过一次还是很好奇:“难道那是黄金打造的,那么名贵?”

李介笑嘻嘻,一支笔在手上转得“哗哗”响,“差不多了,黄金都未必有那么值钱,他家的传家宝,不轻易示人的,现在找不到九针了,基本都用毫针,他那一套全都有!”

她刚想问什么是九针,什么是毫针,何苏叶就出来了,端着盒子,不怀好意地看着李介:“你小子是要自己扎还是我帮你?”

李介脸色一变:“我自己来,自己来,哪敢劳烦大师兄。”

结果他真的自己扎了进去,一只手扶着针,一边跟沈惜凡解释针灸的基本原理,沈惜凡看得心惊胆战,何苏叶也拿着一根针把玩,看看自己左手,就那么扎了进去。沈惜凡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两个,针在他们两个人看来简直就是玩具,爽也扎一针进去,不爽也扎一针,哪像她今天疼得要死要活的才来一针。

看见她疑惑不解还带着诧异不安的眼神,何苏叶连忙解释:“我可没李介那么没事找事扎一针,这是前天打篮球的时候把手伤了。”指指李介手臂,“他那个穴位叫青灵,归手少阴心经,可以治头痛、振寒、肩臂痛。”

沈惜凡好奇地看着针和穴位,眼睛闪闪亮亮,不住地赞叹:“你们好厉害。”

三个人聊到很晚才走,何苏叶送沈惜凡回家,抱着大沓的资料,沈惜凡在一旁蹦蹦跳跳的,早上那种疲态和痛苦一扫而空,看起来精神十足。

看着她就让他很满足,生理痛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是亲自治好她,让他感到莫大的欣慰,就算每天治疗上百个病人,也没有她一个实在。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觉得自己是被需要的。

他想,原来自己这样一个淡定持重的人其实也有点虚荣心的,也是需要别人不断肯定的。

小区华灯初上,虽不算是万家灯火,但是此情此景仍是很温馨,不时有汽车开过,融进黑夜中,远处传来小孩子“咯咯”的轻笑声。

快到F区的门口,沈惜凡觉得有目光在追随着她,无意中余光一扫,微微蹙眉。

除了严恒,还有谁?

其实他们相隔很远,他站在小区主干道上,背靠着一辆黑色的车,与沈惜凡铁栏相隔。他手上的烟明明灭灭,在黑夜中有种幻灭的味道,那样的火光,和路灯微弱的光芒,映衬着他的脸,俊朗的脸上平添几分寂寥。

他怔怔地看着沈惜凡和何苏叶,余烟袅袅,风一吹,迷乱了视线。可是何苏叶并没有注意到,他看着沈惜凡有些发呆的眼神,好气地揉揉她的头发:“小丫头怎么一天到晚发呆?”

沈惜凡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去接那沓资料:“没事没事,天太冷了脑子都冻僵了,我家到了,这些资料给我好了,明天我去找你。”

何苏叶帮她把资料理了理顺,眉目如冬夜星辰一样冷峻,却带着一丝宠溺:“要是翻不完也没关系,好好休息。”

她挤出一丝笑容:“没问题,明天我电话找你,晚安。”

何苏叶点点头,挥挥手,从原路返回,沈惜凡看着何苏叶的背影,恰如其分地融入黑夜中,一直以来出众的镇定自若的神态气质,让人觉得很有安全感。

她心下一动,这样一个好男人,怎么会没有女朋友。不过也不奇怪,一心扑在工作和学业上的男人很少顾及感情问题的。

随即沈惜凡的目光轻轻落在那个男人身上,太熟悉的脸庞,太熟悉的姿态,太熟悉的气息,熟悉到三年后竟然觉得很陌生。

他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他为什么改了姓,为什么在美国发展得如日中天却突然回国,为什么屡屡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为什么现在会在她家门口等她?

一连串的问题压在她脑子里面,有些混乱。

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嫌隙,为严恒暧昧不明的态度,自己还很无耻地把他记挂在心上。

只见他丢了烟头,从小门那直直地走过来,沈惜凡心头一震,完全失去了冷静和主张,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逃。她一向没有胆,确切地说,她在心底隐隐地害怕着和他面对面。

她刚跑到二楼,侧耳倾听,并没有任何动静,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去按楼梯上的感应灯,还没有触到,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胳膊,牢牢地,撼不动半分。

只是她被吓着了,手里的资料一下子全撒了,白花花的纸飘下楼,散在地上,惨白一片,寒风吹起,“哗啦啦”作响。

该来的总是逃不过,谁是谁的劫难,总要了断。

沈惜凡努力控制自己不回头,竭尽全力地挣扎,半是哀求半是无奈:“严恒,别这样,放手,资料全部都掉了。”

“刚才那个男人是谁?”一副质问得理所当然的口气,严恒没有意识到自己说话时醋意十足。

无明业火烧上心头,委屈愤怒一股脑儿地涌上,她勇敢地回望他,发现他的眼里闪着不知名的怒意和不甘。沈惜凡口气强硬:“关你什么事,你有什么资格管我!你有病吗?别拉着我,放手!我叫你放手!”

谁知严恒手劲一带,她整个人跌到他的怀里,熟悉的气息,带着烟草的诱惑,她忽然觉得自己空下的双手无处安放。

因为她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和勇气去回抱。

他的下巴就抵在她的额头上,可以感受到细微的胡茬儿,他呼出的气暖暖的,手臂箍得紧紧的,仿佛她下一秒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多像呵护着一件稀世珍品。

他终于开口,打破沉寂:“今天早上看你脸色很不好的样子,不放心,打你电话说是关机,于是我就在你家门口等了你两个多小时,等家里灯亮,你现在还好吗?”

全然是关心爱怜的话语,沈惜凡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沉默。他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在关心留意自己?按照这样的情况是不是该开心地笑出来,但是她心里有个地方被冻僵了,怎么也笑不出来。

还是该感动地哭出来,但是也哭不出来,她觉得此刻用“麻木”来形容最贴切。

忽然严恒的电话响起来,沈惜凡挣脱他的怀抱,一眼也不敢看他,蹲在地上捡资料,只听见他回答:“好,知道了,我马上过去,美国那边?没问题。”

收了线,他露出无奈的笑,弯腰帮她收拾:“对不起,小凡,我太冲动了,你没事就好。”

他把最后一张资料放在她手上,叹气:“公司里出了点问题,我得走了,希望明天见到你,晚安,做个好梦。”

她垂下眼帘:“谢谢你,晚安。”

然后头也不回地上楼开锁,关门,去给自己倒杯茶。她发现严恒站在车旁边,盯着她家看了好一会儿才驾车离去。心乱如麻。

把资料重新整理好,她按捺下浮躁的心,查看资料,刚看了两页,忽然想起手机没电了,便取了包拿手机充电,只是一打开包,她就怔住了。

一瓶药端端正正地躺在包里,上附一张纸条,再熟悉不过的字迹:“一个月的药取完了,你不去看,我也不知道你现在是否还失眠,如果还有轻微的症状,也不必吃中药,这瓶酸枣仁粉可以辅助治疗。酸枣仁敛气安神,和胃运脾,平肝理气,润肺养阴,温中利湿,敛气止汗,益志定呵,聪耳明目;更重要的是不会苦,直接就水就可以服用。不过要坚持吃,不可以半途而废。”

沈惜凡小心地打开那罐药,赤褐色的粉末,粉质细腻得似乎轻轻一口气就能把它吹起,显然是精心磨好的。

她取来勺子,倒了一点酸枣仁粉在碗里,加了水,然后舀起来送入口中,又甜又酸。也许这就是爱情的滋味,酸酸的,甜甜的。

她记起看过一篇小说,记得不太清楚,模模糊糊。

“酸的滋味就是醋味,女孩子吃起醋来都是憨态可掬、迷迷糊糊、小气而可爱的,而中国女孩子吃起醋来含蓄而睿智。甜甜的滋味就是男孩子看女朋友时买来的一个石榴,他们坐在花园的长凳上一起吃。石榴有最透明的粉红色,像南国的红豆,代表着相思。他一粒她一粒,边说边吃,可以吃一个长长的下午。”

她以前对严恒说过,我希望我的爱情是这样的,相濡以沫,举案齐眉,平淡如水。我在岁月中找到他,依靠他,将一生交付给他。做他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为他做饭,洗衣服,缝一颗掉了的纽扣。然后,我们一起在时光中变老。有一天他会离开我或是我会离开他去另一个世界里修下一世的缘,到那时,我们还能对彼此说最朴素的一句“我愿意”。只是那个人,不知道是谁。

当防备全部褪去,寂寞涌上心头,她终于不能自持,握紧药瓶,泪如雨下。

酸枣仁粥

酸枣仁粉15克,粳米100克,先以粳米加水煮粥,将熟时加入酸枣仁粉再煮片刻即可,早晚温服。

出自《本经》,酸枣仁,养心益肝、安神敛汗。用于阴血虚、心悸失眠、健忘等症,常与当归、何首乌、龙眼等配伍。若肝虚有热之虚烦不眠,常与知母、茯苓等配伍,如酸枣仁汤。用于体虚多汗,与五味子、山茱萸、黄芪等同用。

第十二章 白 薇

白薇,苦、咸、寒,清热凉血、利尿通淋、解毒疗疮。

第二天何苏叶被老板一个电话叫去了学校,正巧是元旦放假,校园里反而平添了许多人气,来来往往的研究生、博士生都一脸轻松,好不容易偷得浮生半日闲。

然而他却闲不了,导师顾平教授指指桌上一堆厚厚的卷子:“小何呀,要是不忙的话帮我把方歌给改了,那群小本科生,字写得乱七八糟,我看不懂。”

他只好接过来,冷不防顾教授说了一句:“苏合香丸麝息香,下面是什么?”

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木丁朱乳荜檀囊,犀冰术沉诃香附,再用龙脑温开方。”

顾教授“嘿嘿”笑了几声,满是赞许:“很好很好,一点都没忘。”忽然板起脸,口气严厉:“小何,给我‘好好’改,‘认真’改,不许放水!”

顿时,何苏叶觉得冷意从脚跟直蹿到头皮,心里暗忖,方剂应该是4.5个学分,如果过不了估计又要有人掏钱了,果然,灭绝道长,你依然是那么灭绝呀。他把试卷装好,包就斜挎在肩上,然后打算去食堂打包午饭回家,中午就凑合一顿算了。绕过长长的百草廊,有几个女生坐在石凳上练习台式汞柱血压计,他没留意,轻轻瞥了一眼就过去了。

马上就有女生低呼:“快看,帅哥!”

有人接口:“我们学校竟然有此等货色,天哪,我二十年都白活了。”

然后就是一个女孩子吃痛地叫:“别再按打气球了,我肱动脉要被撑死了,哎哟。”

何苏叶听得真切,“扑哧”一下笑出来,抬头一看,发现走过头了,正想绕回来,看见一个男生站在后墙根那炫耀似的跟一个女生说:“这墙特好翻,以前没新校区的时候,我们都是爬墙出去包夜的。”

他当然记得这堵墙,当年“非典”封校的时候多少同学爬过,但就是这么矮的一堵墙,自己竟然没能翻过去,因为总是有一个女生有事没事威胁他:“何苏叶,你爬走试试看。”

彼时学校下了通告,封校期间擅自离校的人均留校察看,并不许评定奖学金。

可是他当时真的急疯了,家里电话没有人接,爸爸妈妈办公室电话一直忙音,手机全部停机,自己就如生活在真空中,感受不到任何声音,哪怕是细微的波动。

最后一次他真的豁出去了,不管什么处分,更不在乎什么奖学金,结果他刚要跳下去,熟悉的声音传过来:“何苏叶,别做傻事,我求求你好不好!”

没有盛气凌人的口吻,带着哭腔,他一下子慌了,脚下一滑,直接从墙头摔了下去,堪称他人生中最狼狈、最失败的一笔,不过幸好,只是手臂上蹭破了皮。

他只好傻傻地蹲在那里,顾不得自己手上脚上的痛,柔声安慰张宜凌:“算了,我不翻了,你也别哭了,再哭我就要钻地下去了。”然后他们趁着月光一起走回去,张宜凌睫毛上还挂着泪水,闪闪亮亮的。何苏叶觉得有些歉疚,但是他实在想不通她的动机,终于问出口:“你为什么不让我走?”

张宜凌稍稍收敛了情绪:“学校都有通告,你一出去不是自寻死路?”

他叹气:“那正好没人跟你抢一等奖学金了。”

她冷哼一声,睥睨地看着何苏叶:“不稀罕,平白让给我的,我才不稀罕呢。”

他只好讪讪地笑,半天憋出一句:“谢谢你。”

其实何苏叶那时候就知道她有多好强,自己想要的东西从不会假借人手,但是他实在迟钝,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子为自己担惊受怕,他居然没有深究原因。

他心思细腻,但是无奈他对感情方面一向迟钝得让人咋舌,非得是坦率、直接的告白才让他明白,暗送秋波一概无效。当时所有人都看出了张宜凌对他的爱慕,何苏叶却仍然不知,以前他总是心无旁骛,一个人活得悠闲自在。

直到他妈妈的消息传来,他在黑夜里完全迷失方向,是张宜凌伸手,把他拉出来。

他总觉得自己亏欠她甚多,想过要用一辈子偿还,终是没有等到那一天,她已经跟他说,何苏叶,我们已经两清了。

从此,他的世界不再有她。

也许,他早就应该知道,张宜凌不是自己那杯茶,对她再多的感情,可能是亏欠、依赖、感激,但是真正的爱恋,少之又少。

时间,真的可以让人想通一些事情。

走进食堂,刚排上队,琢磨着今天吃几两饭,手机就响了,一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着接起来,那边声音也是非常犹豫:“何苏叶,是你吗?”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邱天?”

那边哈哈大笑:“是我,俺胡汉三留洋回来了,请你们吃饭,吃烤鸭可好?”

他赶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有五六个人了,全部是以前读研时候的死党,他们看见何苏叶就开始起哄:“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美女立上头!”

何苏叶一个个捶过去,看见邱天顿了一下,笑着问:“回来了,美国好玩吗?”

邱天是何苏叶本科时候的室友,也是最好的朋友,跟何苏叶性子相反,他活泼好动,一张嘴经常是颠倒黑白,迷得女孩子团团转。光看外表,没人能把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跟Beylor College of Medicine的MD联系起来。

他读研究生时从中西医结合转去了临床,然后被公派出国,读完博士学位才回来。他和张宜凌,是当年两个被公派出国的人。

酒席上,大家疯闹成一团,尤其是邱天,正宗的美语不知道被丢哪去了,一口家乡话噼里啪啦地蹦出来,红的黄的,什么段子都能讲。

何苏叶喝不了酒,也是硬被灌了几杯,末了他去洗手间的时候,邱天喝高了搂着何苏叶肩膀问:“想不想知道张宜凌现在怎么样?”

说不想是假的,他点点头:“她现在怎么样?”

“不好。”邱天看上去很清醒,说话还掷地有声,“原来我们是公派,读两年就回国,她一心想留美国,结果学校这边不提供证明,Beylor那又不承认医学本科学历,她只得转去读生物工程,毕竟不是自己专业,听说吃力得很。”

“哦?”何苏叶微微挑眉,“看来你也不是很清楚嘛。”邱天捧水湿湿脸,深吸一口气:“那时候忙得都疯了,谁还顾得上管别人,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张宜凌的关系,互相看对方不爽。”

何苏叶叹气:“她的性子总归会害了她。”

邱天呆呆地看着镜子里的何苏叶,半晌才决定继续说下去:“我知道,如果你还喜欢张宜凌,就不会不知道她的近况,也不会这么迟才问我。我早知道,你们不会有结果,只是那时候,我劝你,你总是不听。”

喉咙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般,有些撩火,他背对着邱天,真心地说了声:“谢谢!”

邱天过来掐他,笑嘻嘻:“谢啥的,真要感谢我就尽快找个老婆给我瞧瞧,让你家孩子管我叫干爹。”

出了酒店,天气一下子变得阴沉,似乎要下雪的样子,路上行人匆匆,他竖直了衣领,借着冷风祛祛酒气。今天微微喝上了头,想起回去要改试卷,晚上沈惜凡还要来把资料送来,他拐进超市,买了一点绿豆、黑豆、红豆,准备晚上煮粥。

熬粥是一门学问,分为煮和焖,先用旺火煮至滚开,再改用小火将粥汤慢慢收至稠浓。粥不可离火,用小火煨至烂熟,然后焖上约两小时即成。煮豆粥时,放米之前待豆子开锅应兑入几次凉水,豆子“激”几次容易开花,之后再放米。

熬粥,就如生活,慢慢地深入、体会,才显得出真谛。

因为要随时照看火候,他干脆就在厨房里改试卷,边改边不住地叹气——这群学生,浑水摸鱼、偷工减料真是让人没话说,他寻思改完之后去学校论坛上发一帖子,刺激一下需要补考的孩子。

天已经大黑,他抬头往窗外看,发现大片大片的雪花飘落下来,他抑制不住欣喜,把窗户打开一探究竟,冷风夹着雪花蹿进来,遇到腾腾的水汽,倏地一下就消失了。

他想,沈惜凡带伞了没,别脑袋上顶着一堆雪可怜兮兮地喊:“何苏叶,下雪了。”

可是他的预感总是那么准,他刚关掉火,门铃就响了,然后就是沈惜凡探着头笑嘻嘻地望着他,全身上下落的都是雪,乌黑的眼睛闪着兴奋:“何苏叶,下雪了哎。”

把她让进客厅,还没换鞋子,她便翻出一大沓资料,用塑料纸包得好好的,小心地检查一番递给他:“还好,没湿掉,你看,我都翻译好了,只差你的专业名词了。”

他又感动又好气,只好问她:“吃过饭了没,我煮了粥,要不要来一点?”

饭后,沈惜凡接了剩下的资料,眼睛一扫,一声不吭地去拎了大包过来,拿出一台丁点大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噼里啪啦”地打字。她手指速度极快,字母、单词像是要迫不及待地从屏幕上跳出一样。何苏叶有些诧异,又有些惊叹,他第一次看见沈惜凡工作的样子:刘海用夹子夹在一边,戴着眼镜,目不转睛。谁说男人专注工作的时候最帅,他觉得女人工作的时候一点也不逊色。

半晌,沈惜凡抬头,皱眉:“何苏叶,那些什么阴阳都用拼音?”

他点点头:“加连字符。”

“木香怎么拼,不对,我是说格式怎么写?”

“所有药物专有名词,先用拼音,然后解释一下。”

屋里安静得就剩下他们两个打字的声音,还有简单的交流,两个人合作默契,不一会儿一份资料就完成了,李介在QQ上一连发了好几个表情过来,倒是把沈惜凡看得忍俊不禁。

觉得肩膀有些酸痛,她抬头甩了甩膀子,没留神就看见何苏叶捂着嘴对着电脑笑,右边的小酒窝甜甜的,可爱到没天理。

她实在忍不住,凑过去看,看到第一行就笑了出来,撑着桌子捧腹:“何苏叶,那些小孩都太有才了!你也很有才!”

某人在校园网上发帖子:

挺抑郁的,改了你们的方歌。

同学们,学中医的大家都知道“白薇”这玩意儿,但是有了“白薇”还有了“百威”,某位同志就写上“加减葳蕤用百威”。其实你要是写“紫薇”也就算了,写“喜力”我也算你对了,谁让我喜欢喝喜力呢,你偏偏写个“百威”,“喝百威,赢宝马”,我估计你是觉得学中医没钱途,想去刮刮彩中个宝马。

这句“黄芩生地加甘草,发汗祛风力量雄”,怎么有人写“发汗壮阳振雄风”,都是被小广告毒害的同学,孩子们,这些话不能乱写的,还好是给我看见了,给“灭绝”看到了,估计真灭绝了。还有同志把碧玉写成碧血,我就可真纳闷了,是不是小时候床头金庸看多了,念念不忘袁承志、温青青、金蛇郎君。

还有更绝的,普济消毒蒡芩连,××蓝根×翘×——不知道同学将来给人开药,想不起来用啥药了,直接用个××代替,“您自个琢磨着吧!”

改的过程中错字无限,同志们都别着急啊,两小时呢,慢慢写好了,脖子上的那玩意儿要用起来。

总的来说批方歌比默写痛苦多了!精神疲劳了两小时,鸭蛋打了好几十,4.5个学分,估计又有人得付钱了吧!

同志们,珍惜生命,远离补考,一切保重!

下面还有学生的跟帖:

老师哇,手下留情呀,我能不能加你QQ,咱们私底下聊聊?改卷子的是黄老师还是何老师,如果是黄老师就惨了,上一届师姐说他们被黄老师连挂了一半多的方歌!

顶楼上的,我再补充一下,如果是何老师,就运气了,他人特别好,讲课也超棒,他给临床上中医基础的时候,考试前画重点,几乎都没人挂科。

顶何老师,大帅哥一枚,下次要去报他开的选修课。

两个人就捂着嘴巴笑,沈惜凡指着屏幕,嘴里还念叨,“白薇,百威,不知道那位仁兄用百威做药,能治啥病?”

何苏叶很严肃地告诉她:“加减葳蕤用白薇,豆豉生葱桔梗随,草枣薄荷共八味,滋阴发汗此方施,这位仁兄用百威滋阴凉血的!”

沈惜凡瞅着他,一本正经:“何苏叶,我第一次发现你能说出好笑的东西,你说你是不是闷骚型的?”被她这么一说,何苏叶佯装生气,顺手卷起一本书敲她的脑袋:“小丫头开始没大没小的了,皮痒了是吧?找打。”

沈惜凡连忙躲过去,只是没想到她人一闪,手指不偏不倚地扶住了抽屉,再退一步,身子把抽屉撞得“哗啦”合上,正好夹住了大半的手指。

都说十指连心,她闷哼一声,眼泪就齐刷刷地流下来,完全不由自己控制。

倒是把何苏叶吓了一跳,把她手抬起来,在灯下仔细看看了,红了大片,沈惜凡泪眼婆娑地问:“何医生呀,我手指会不会断呀?”

何苏叶叹气:“你觉得会断吗?我去拿药,乖乖地不要动,别再把腿给夹到了。”

沈惜凡十分委屈地看着他给自己上药,心想,我不就随口问一下,何苏叶你这家伙怎么每次都喜欢说教,搞得我非常郁闷。可是她完全不知道何苏叶的心思,刚才她被夹了一下,他受的惊吓不是一点点,看到她眼泪直流的样子,他开始自责,巴不得替她受这个罪算了。

而现在,柔柔的灯光下,她咬着嘴唇,弱弱地喊疼,无可奈何地冲着自己翻白眼的样子实在是可爱,十足的小女人姿态。

他脸有些微红,托着她的手有些把持不住,他觉得自己感情上迟钝得可以,用邱天的话说就是“骡子也比你强”,怎么现在碰上沈惜凡就好像开窍了一样。

这怕是他人生中最大的难题,比默方歌还难,他觉得。

倒是沈惜凡完全不自知,眼珠子到处乱转:“何苏叶,那个白薇你有吗?”

何苏叶回神:“你确定你说的是白薇,不是百威啤酒?”她用没被夹过的手指去戳他脑袋:“老人家没大没小的,我说的是白薇,那么好听的名字,不知道什么样的?”

何苏叶恍然大悟:“哦,你要看那个是吧,我先提醒你别失望。”

结果白薇真的不好看,沈惜凡垂头丧气:“我以为是多么惊艳的花呢,没想到是一堆枯草。”

何苏叶指着标本细细地说:“这是白薇的根茎,粗短,有结节,多弯曲,表面棕黄色;质脆,易折断,断面皮部黄白色,木部黄色。气微,味微苦。性寒,清热凉血,利尿通淋,解毒疔疮。”

沈惜凡接过来:“一种中药怎么能治那么多病呢?可是,白薇,真的是很好听的名字。”

何苏叶笑笑:“小丫头怎么那么肤浅……”还没说完,看到沈惜凡瞪他,立刻改口,“其实中药里面好听的名字太多了,白芍、半夏、桂心、厚朴、茯苓、连翘、白术、香附、玉竹、紫菀、栀子、莲草、茱萸、紫花地丁……”

他仔细地数着,神情很是专一、认真,沈惜凡看着他,觉得这个男子怎么看怎么温润,心下一动:“苏叶,也很好听。”

冷不防地被打断,何苏叶轻笑出声:“是,比荷叶好听……”

窗外是纷飞的大雪,飘落在窗台上,明天,一定是白雪皑皑的景象。宁静的冬夜静谧无声,屋里的暖气,台灯和电脑屏幕明亮温和的光,映衬着两个面对面坐着说话的人,和地上各样的中药标本。

两个人都有些懵懂,更多的是不自知,橘色的柔光,从眼眸里流淌,融入无边的夜色。

此情此景,让人觉得温暖惬意。

丹参桃仁白薇粥

桃仁l0克,丹参15克,白薇l0克,粳米50克。将桃仁研碎,与白薇、丹参同煎取汁去渣,与粳米同煮为粥,温服适量,有清热、凉血、化瘀之功效。

出自《本经》,白薇,清热凉血、利尿通淋、解毒疗疮。用于邪热入营、阴虚发热、产后虚热、低热不退及晕厥等症,可与当归、人参、甘草同用,如白薇汤;用于热淋血淋、疮痈肿毒、咽喉肿痛及毒蛇咬伤等症。

使用注意:脾胃虚寒、食少便溏者不宜服用。

第十三章 薄 荷

薄荷,辛、凉,疏散风色、清利头目、利咽、透疹、疏肝解郁。

这几天忙着李介的资料,沈惜凡一直没有睡好觉,上班时候哈欠连天的,回家时候已经神志不清,走在路上尽糊里糊涂地往雪地里面走。脚底下踩着厚厚的积雪,她觉得很好玩,所以每一脚都尽量踩得极重,“吱吱咯咯”的声音让她有种盛气凌人的快感。

她最近总是在想“我到底是不是压力太大”这个问题。

就是苦了可怜洁白的雪,被她变相蹂躏。

归根结底,和何苏叶有点关系,她有些想他,不着痕迹地想,轻描淡写地,一开始就停不下来,绵长悠远。

但是有些苦涩,不是咖啡的滋味,没有苦茶后的留香,是中药入口的味道,有些半强迫的味道,治病救人,不得不喝,对他,不得不想。

懊丧地把脑袋撞到书架上,却不小心把柜子上岌岌可危的一堆书撞了下来,沈惜凡大叫,享受那种书本砸来的淋漓快感,顺便发泄一下情绪。

她笑起来,大笑,发现自己有些傻,但是傻得可爱,她自己都忍不住喜欢上自己。

干脆就坐在地上整理那些散落的书籍,眉眼是掩饰不住的笑意,都是自己大学时候的教科书和参考书,有些书翻开空白一片,连名字都没有。

逃课、上课睡觉、为考试熬夜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她独立了,开始承担责任了。

但是那样的时光,真的很美好,但总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往后只有用无穷的岁月缅怀那段似水年华。

只是她的手忽然滞了一下,看到夹杂在那堆书里的一张照片,几张信纸,犹豫了下,她仍然把它们拾起来,轻飘飘的纸,对她来说千斤重。

因为是痛苦,所以格外沉重,分量不是压在手上,而是积在心头。

照片上,她笑起来很幸福的样子,出自真心的,眼里是浓浓的甜蜜,手臂挽着严恒,他偏偏不看镜头,宠溺地望着她,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天生一对。恋爱的时候,每个女孩子都是天使,受到神的眷顾,所以总是幸福美丽的。

可是现在,她转过身对着玻璃柜门,用力地扯出一个自认为算得上是灿烂的笑容,可玻璃中的自己眼中没有神采,笑容勉强,和照片相比,反倒成了一种另类的讽刺。

真的是很讽刺,她觉得,非得三年后碰见自己的初恋,似乎还有点说不上的纠缠。

她顺手把照片和信纸往柜子里面一丢,坐在电脑面前继续翻译资料。只是没有留意,那几张信纸悄然坠地:

每天,我突然发现自己多出很多时间,于是我东张西望,我无所事事。

你知道吗?每天我走过学校街边的邮筒,看到它的一瞬间我有种冲动,我想把我们过去的日子统统写下来,然后再一股脑儿地塞进这个邮筒,而每个信封上都有一个共同的地址,叫爱。邮筒不说话,可它知道我爱你,即使你不爱我了离开我了,我也要以这样的方式死乞白赖遥想当年。

高速路上,成群的云层被日光吸引,淡蓝色的天空,月亮和太阳同时发光,好像第二次我见你时你的脸,刹那间就让我盲了眼,瞎了眼,从此不管不闻不顾,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天崩地裂又如何?

我好像一直都忘了问你,第一次见我有什么感觉?

我不问,你就不说,现在没机会了,我觉得好遗憾。

时间过得这样快,樱花散尽,蔷薇盛开,栀子谢幕,初荷绽放,转眼,我们的人生就这样疾徐不定地,一路走远了。

其实到今日我都没后悔爱过你,只是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总要学会接受一些无奈的事情,总要明白原本相爱的两个人,也可能因为一些原因而不能走到最后。

第二天去上班,她有些倦怠,望着窗外滴滴的雪水融化,没来由地有些沮丧,她想,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白雪皑皑冰天雪地该多好。

说到底,她觉得自己是个念旧的人,总是不知道下一秒的步伐如何迈出。

今天轮到林亿深值班,沈惜凡因为房务部预算的问题走得极晚,整栋行政楼只有公关部的办公室和一楼秘书处还亮着灯,她笑笑,准备去打个招呼走人。

月光泛着雪色照在走廊上,很美,月色清凉却透出无限的苍茫,让人透骨生寒。她手不由得触摸上去,手心透白。

忽然电话铃猛地响起来,她慌忙把手收回,匆匆忙忙接起电话,对方却没有应答,她只好问道:“请问,您找谁?”

他轻声唤她:“小凡……我想你了。”声线平和,穿过长长的走廊,有种隔世的迷离。

三年前,他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那是他们第一次牵手,冬天寒风阵阵,他们就牵着手绕着操场一圈一圈走,最后到了熄灯的时候,他才送她回去,他依依不舍地不肯放开她的手,最后还是她挣脱了出来。

结果还没有等她回到宿舍,他的电话就来了:“小凡,我想你了。”

她那天晚上彻夜地失眠,手心里是他残留的体温,她躺在黑暗中慢慢咀嚼那句“小凡,我想你了”,满心的欢喜,偷偷地把脸埋在被子里面轻笑。

那时候,他每天电话的第一句就是如此。

只是她现在异常地平静,她告诉自己,该来的总是逃不了的,循着声音的出处,她转过身,合上手机,轻轻蹙起眉头:“有事?”

他瘦了,很憔悴,满身的风尘,领带都没有打好,额头上是细碎的汗珠,但是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自信,像是一切尽在把握的样子。

以前她看见这样的他,会觉得骄傲、自豪,但是现在他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她有些悲哀,有些恼怒。他伤她那么深,凭什么还想当然地把她当作当年那个傻女孩。

严恒快步走过来,气息有些不稳,他开口轻轻说道:“我想你,那晚和你分别,然后去了美国,在那里,我发现自己很想你,晚上睡觉辗转都是你的身影,我只好回来,告诉你,我想你。”

她内心是倒海似的翻腾,脸上仍然强作镇定:“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不!”严恒说话掷地有声,走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试图去抱住沈惜凡,没料到她身子微微一闪,躲过去了。

他却不依,狠狠地禁锢着她的胳膊,他的下巴紧紧压着她的头,沈惜凡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直到最后筋疲力尽,她无力地看着远方,黑暗的走廊没有尽头。

长久的沉默,然后他低声地对她说:“对不起,对不起,小凡,三年前是我错了,现在你回来好不好?”

这句话,她等了三年,终于等到了。

但是却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她只想哭,放声大哭,把三年来的委屈、不满、愤恨,全都哭出来,她恨他,他曾经那么残忍地对待她。

他怎么现在还能对她说“对不起”,他怎么能够开口,他究竟要怎样,才会放过她。

然后她突然就明白了,错过了一瞬,就错过了生生世世。

感觉到沈惜凡身体不正常的僵硬,严恒不由得松开了胳膊,想一看究竟,不想她却用尽力气挣开,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他的西装上,有深深的一滴泪渍。他打算追过去,不想后面传来冷冷的说话声,“她不会见你的,请你先走吧。”

林亿深站在橘色的灯光下,双手插在口袋里,倚在门上,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表情是不可思议的柔和:“回去吧,她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他敛去周身凌厉的气势,朝着楼梯走去,林亿深朝着他走来,脸上带着高深莫测的笑容。

他再次回头,却没了他的人影,只有林亿深与他擦身而过时的那句“她可是我的小师妹,你怎么能让她再难过一次呢”,久久回荡在空旷的走廊里。

窗外,苍白的月亮冷漠地俯视众生,冥冥的轮回中不知是谁发出了无声的叹息。

“别哭了,小师妹。”

沈惜凡抬起头,眼睛没有办法适应突如其来的亮光,顿时一阵眩晕,好不容易稳住了,定定地望着林亿深,想开口说话,张了几次口,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不会来了,我刚才已经让他走了。”看清楚之后,林亿深很惊讶,“原来你没哭呀,害我白担心一场。”

沈惜凡挤出一丝微笑:“怎么可能,为他那种人,哪里值得,不过不想面对他而已。”

林亿深只好笑笑,顺手帮她撩起散落的头发。沈惜凡无奈:“师兄,你似乎很闲,可惜我可没空陪你,我要回家吃饭呢。”

她刚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试探地问:“师兄,你知道,我和他……”

坐在桌子上的林亿深不去看她,只是望着窗外出神,语气缥缈,却字字撞在她心上:“你可是我的小师妹,我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今晚,沈惜凡觉得自己真的是撞邪了。出了酒店,却不想回家,她只好百无聊赖地在街上走。街边还有些积雪,不过浮上了一层灰,再也不是纯洁的白色。

她记得那天晚上何苏叶送自己回去的时候,雪下得很大,很美,铺天盖地向他们袭来。何苏叶帮她撑着伞,她却喜欢在风雪里玩闹,不肯让他打伞。那天晚上的雪,晶莹剔透,洁白无瑕。

那时候她在漫天的大雪里唱歌:“有时候,有时候,我会相信一切有尽头。相聚离开,都有时候,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可是我,有时候,宁愿选择留恋不放手……”

何苏叶笑吟吟地看着她,然后告诉她:“红豆性平,味甘酸,清热解毒,健脾止泻,利水消肿。红豆配以连翘和当归煎汤,可治疗肝脓肿;配以蒲公英、甘草煎汤可治疗肠痛。”

她笑他职业病、迂腐、老学究,他说她小丫头装老成,最后连他也忘了撑伞,和她玩闹了一身的雪水。感情是不是也如雪,蒙尘了,再也不是原来那么纯洁了。

走了长长的路,她有些累,想坐公车回去,结果摸了半天的包,却发现钱包忘记带了。

苦笑一声,她又实在不想打电话回家平白招来一顿责难,只好在电话簿上一个个按去,按到何苏叶的时候,她顿了一下,却是坚定地拨了过去。

“何苏叶,我可不可以不要李介请我吃饭?”

可能他不在家里,周围还有些吵闹,但是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小丫头,又打什么主意?”

沈惜凡无奈地笑:“我是在想,何医生你能不能妙手仁心可怜一下我,是这样的,我没带钱包,暂时回不了家……”

何苏叶真的赶来了,恰巧他留在学校,离她所在的位置很近,她看他从公车上下来,背着单肩包,风衣的纽扣还没有扣好,额发被风吹起,然后他站在她面前,轻轻地说:“走吧。”

只是这样两个字,让沈惜凡有了想哭的冲动。

她一直假装那么坚强,即使她有多恨严恒,在他面前仍是小心掩饰,不愿意输半分半毫,即使她觉得自己很委屈,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哭出来。

但是这样温情的两个字,却让她的情绪堆积,找到了一个出口宣泄。

大碗的兰州拉面,满满的汤料和香喷喷的牛肉,人来人往的嘈杂,老板时不时和食客搭一两句话,多半是调侃,热气缭绕,熏红了沈惜凡的眼睛。

她大口大口地吃,一刻都不敢停下来,她怕一停,眼泪就要不受控制地流出。对面这个男子,即使是在街边简陋的小食铺里,仍然是那么温情。

他笑着为自己点大碗拉面,然后一言不发地看着自己把牛肉挑完,不动声色地把他碗里的牛肉夹给自己。总是比自己后拿起筷子,却先于自己吃完,还会询问要不要再来点什么。

沈惜凡想哭,她想找个借口大哭,连同委屈、恨意,统统哭掉。

她看不懂、看不清的东西太多了,她想视线模糊一点,看清最近的东西,自己的心意。

经过小区的超市,她伸手借钱,然后拿着一包薄荷糖出来,何苏叶看了咋舌:“很辣的,这个牌子!”

沈惜凡愤愤地瞪他一眼,“哗啦”撕开包装纸:“看什么?你也想要?”

何苏叶摇摇头:“太刺激了,我吃不了。”说完,就转过脸,继续走路。

然后,她把大把的薄荷糖丢进口,一股薄荷味一下子冲上大脑,她着实被呛到了,薄荷脑刺激着泪腺,一下子控制不了,她低着头,看眼泪滴滴落在地上,却没有悲意。

那样的委屈、伤痛、恨意,都抵不过零星的温情,只要一点点的温暖,她就满足了。

何苏叶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停下脚步去看沈惜凡,发现她蹲在身后,头埋在衣服里,忙蹲在她面前,紧张兮兮:“小丫头,怎么了?”

“被辣到了……”沈惜凡不愿意抬头,她的脑袋在努力地蹭着衣服,想把哭过的痕迹抹掉。

何苏叶叹气:“让你不要吃那么多,跟藿香一样,味道很刺激的。虽然薄荷疏风散热,辟秽解毒,治外感风热、头痛目赤、咽喉肿痛、食滞气胀、口疮牙痛。”

沈惜凡终于抬头,眼圈红红的:“何苏叶,你好吵哦,你怎么老是不改你的职业病。”

他蹲在她面前,接过那包薄荷糖,一边思量着哪有垃圾箱,一边打趣沈惜凡:“唉,我要是不那么多废话,你能抬头看我吗?”

“何苏叶,薄荷好辣呀,呛死我了,我要吐出来。”

“忍着!”

坐在小区花园的椅子上,沈惜凡好容易缓了一口气,却迎上何苏叶的笑容,“薄荷,是会让人唇齿留香的,但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尝试的。”

沈惜凡笑起来:“何苏叶,你没勇气尝试?”

“我?不是,是单纯的不喜欢。”

“那你觉得爱情是不是薄荷味的呢?”

“小丫头,爱情是什么味道都有的,酸甜苦辣,不是可以概括的,但是每段感情都会留下痕迹,可能是苦味,可能是清香……”

“如果有种爱情叫失而复得。”“傻丫头,爱情是不会失而复得的,过去了就过去了,再回来,就不是那个味了。当你丢了一颗薄荷糖进去,开始辣辣的很刺激,然后香味停驻在嘴畔,最后一抹清甜让人回味无穷。每一段的滋味都不一样,半途的爱情,就是尝了一半的薄荷糖,失而复得,哪有开始的那种滋味?”

“何苏叶,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忘不了。”

“是忘不了他还是过去的事?”

沈惜凡露出一丝苦笑,伸手接住一片飘雪:“我只是想,那些甜蜜的、快乐的、悲伤的、痛苦的过往,即使那个人的面目已经模糊,但是那些记忆,怎么也不肯老去。”

何苏叶淡淡地笑:“那就不要忘记。”

“嗯?”

“傻丫头,为什么要刻意遗忘,正是有了初恋,你才能够成长,才能明白,什么样的人适合你,以后你会发现以前的回忆会随时间渐渐淡去,你也会释怀。”

“何苏叶,我不知道。”

“那就慢慢去想,时间,是会让人想明白很多事的。”

风很急,树上的积雪被纷纷吹落,擦过她的脸,化成小小的水汽,蒸发了,就不见了,也许今年还会下第二场、第三场雪。

时间会流逝,那些让她迷惘的感情,让她迷乱的人,就让她好好想想,等第二场雪,然后融化;第三场雪,然后等春天。

她想,一切会有答案的,关于自己,关于严恒,关于初恋的伤痛,关于爱情。

苏霍薄荷茶

紫苏叶12克,薄荷叶9克,佩兰叶10克,藿香15克。冲入沸水适量,焖10分钟左右,即可饮用。用于暑天外感寒邪、头痛恶寒。薄荷柠檬茶

薄荷糖浆1茶匙,鲜柠檬1片,袋红茶1包,冰块适量,红茶用沸水冲开晾凉,加入薄荷糖浆,再加入冰块和柠檬片,倒入冲好的红茶即可。

出自《新修本草》,薄荷,疏散风热、清利头目、疏肝解郁。用于风热感冒、温病初起、头疼目赤、咽喉肿痛;用于麻疹不透、风疹瘙痒,常配蝉蜕、荆芥、紫草等,如透疹汤;用于肝郁气滞、胸闷肋痛,如逍遥散。

第十四章 决明子

决明子,甘、苦、咸、微寒,清肝明目、润肠通便。

何苏叶去医院上班,刚下公交车,就看见邱天戴着一副耳机,嘴里哼着歌,摇头晃脑地走进医院门诊部的大门,他有些好奇,走过去拍邱天肩膀:“别告诉我你也在这里工作。”邱天脸拉得老长,表情无辜:“什么世道呀,就这么不欢迎我的到来?人家好伤心的。”

何苏叶笑起来:“欢迎,当然欢迎,只是觉得哪个导师都镇不住你,很好奇。”

邱天叹气:“你以为在美国弄个博士有多了不起?医院一抓大把,留洋回来俺还不是得跟在老板后面打下手,再说我们院的心血管科不是很强,我先待着,没准哪天就跑走了。”

何苏叶没作声,颇有同感:“的确,还是军总的心血管科强。”

邱天接着说:“苏叶,其实我挺想去你爹手下的,可惜没办法。”

他愣了一下:“是吧,好像是去不了,那个是军区总医院,调过去手续挺麻烦的,尤其是要入军籍的话。”

邱天伸手去掐他,唉声叹气:“我真是搞不懂你了,当初不考军医大就算了,连读研的都是中西医结合,国也不出;家里有个当院长、少将的老爹,还是全国心血管科著名专家,多好的先天条件,你真是浪费。”

何苏叶无奈:“这种东西强求不来,我还是比较喜欢中医。”

今天是何苏叶的导师顾教授坐诊,中医楼满满都是人,何苏叶和老板手下另一个女博士生坐在一边,看看病人,抄抄病历,叫号,顾教授严厉是一向出名的,女博士写方剂的时候停了几次笔,被瞪了好几眼。

好不容易等一个电话把教授叫走了,女博士生感叹:“老板坐一次诊,我就要折寿一个月。”

那边就有小护士叫:“何医生,顾教授让你去内科楼,消化科。”

女博士这才看清楚他的胸牌——“主治医生”,心里暗叹,怪不得老板那么器重他,自己不过是个值班,按这个档子,先拜师的自己倒是该叫他大师兄了。

今天一天过得特别忙,先是在中医楼陪诊,然后处理了消化科的一个病人,又被血液科的叫走,最后老板跟他说自己最近搞了一种新药,问他愿不愿意去帮忙。

何苏叶苦笑,思忖着这年关还真是难过。

那份宾夕法尼亚大学医学部的申请表,被他压在桌子下面,很久没有碰过,Andy教授几次表示不想失去优秀的中西医结合人才,多长时间都愿意等。

心血管研究、生物技术、基因克隆的前沿研究都在美国,现在也开始涉及中药研究,他觉得有些悲哀。

他发现到了年底大家都很忙,李介被考试搅得晕头转向的,三天两头地跑来要他划重点给他;方可歆好像也很久没露面了,听说影像科也很忙;奶奶打电话来,说他爸爸去了日本,过年可能不回家了。最近他忙得有些心烦意乱,买了一点决明子和苦丁泡水喝。

他偏爱决明子、苦丁的苦味,当白开水喝。

今年的第二场大雪,比第一场更大、更猛,气象部门接连发布一连串的警报,公路、铁路枢纽受损,机场被迫关闭,这个城市静悄悄的,仿佛被隔离一般。

何苏叶也觉得被隔绝了一般,除了邱天、李介,没有谁和他说话。

连沈惜凡也不知所终,这个有时候聒噪、有时候安静的女孩子,凭空消失了一般,像蒸发的雪花,不留痕迹,让人无处可寻。

何苏叶想,如果发信息给她,会不会太突兀了,而且,有这个必要吗?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一杯茶的热度,远远不够。

他这几天都在研究药理,忙着老板的新药制剂,医药大的导师来做报告,参观实验室,实验室里买了几台新仪器,所有实验和参数计算的程序都要自己设定。

书桌上堆得满满的是各式的书、说明书、论文和报告,他何苏叶的东西从来没有这么凌乱过,只是他无心收拾,任由其“发展”。

他伸手想去抽那本压在最底下的《中国药典大全》,不想把上面的书全部弄翻了,在所有的书中,他发现一张蓝色的信纸,夹在李介那份资料中。

字迹是沈惜凡的,清秀文雅,还有些灵动之姿:

城市上空有大片大片浮云迅疾流动,忽然有鸽子划过天幕,那些细碎的剪影被隔壁阳台垂落下来的钢丝镶嵌在时光中,仿佛悲伤的音符,拨弄失去爱人的心弦。

我觉得这一幕好熟悉,之前也有过这样的天吧,我和你手牵手走在雨后的大道上,我问你什么才叫幸福,你说幸福就是和喜欢的人,吵吵闹闹地过一辈子。

我已经习惯了,一个人打伞,一个人逛街,一个人微笑,一个人淋雨。所以这样一个落雨的午后,我一个人从花市的东头逛到西头,再从西头走到东头,后来我终于饿了,于是一个人走进那家港式茶餐厅,点了平时你最爱吃的海鲜面,一点点,仿佛吃掉回忆一样,吃掉面前的食物。

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夕阳斜。没有我的日子,你过得好吗?

酸涩的滋味涌上他的心头,何苏叶轻轻喟叹一声,想起上次沈惜凡哭红的眼睛,以及问他的奇怪的“失而复得的爱情”的问题,他就应该察觉到不对劲了。

沈惜凡一定深深喜欢过这封信上的那个人,耗尽全力,飞蛾扑火般地,然后熊熊燃烧,化为灰烬,现在,那个人是不是回来找她了?

这样一个好女孩,单纯可爱,有些顽皮却凡事认真努力,她是应该被人放在手心里呵护的、爱惜的,而不是用来伤害、抛弃,然后再回头苦苦乞求原谅的。

她最近的凭空消失,会不会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还是有想不通的事情,他有些担心,虽然——感觉有些怪怪的。

最后还是发了信息给她,却像石沉大海一样,他等了一个晚上,都没有回信,拨电话过去传来的是冷冰冰的回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端起茶杯,他第一次觉得淡淡的苦味从舌尖传来,他心想,要不要加一点糖进去试试。

其实这并不是沈惜凡的错,晚上参加她表哥乔阳婚宴的时候,堂姐家刚满四岁的小孩子哭着闹着要回家,她抱着小孩让他在楼梯口闹腾,把手机拿出来放音乐逗他。

结果她一转头,小孩子就不安分,两手捧着手机,没拿稳,手机从二楼掉了下去,坠到一楼的大理石地面上,摔了个五马分尸。

她觉得年关真的是很难过,寂寞又无聊,还破财。

却不知道有一个人惦记她,惦记了一个晚上。

第二天去上班,沈惜凡觉得没有手机寸步难行,决定下班之后赶快去买一部手机,解决沟通交流问题。

正巧快递公司送来东西,她有些好奇,签了名就拆开来看,着实被吓到了,周生生漂亮的Logo,打开一看是一条钻石项链,她隐约记得是那款“铂金心影”。

她瞠目结舌,碎钻的光芒在橘色的灯光下折出梦幻般的光芒,流光溢彩,粼粼的好似月华,难怪女人都喜爱钻石一类的东西,不光是虚荣,而是极大地满足了她们的审美需求。

她也不例外,但是这个礼物太贵重了,不是她不想要,而是她要不起。

想拿电话打给严恒,又觉得用酒店内线似乎有些说不清楚,忽然看见首饰盒子里面有一张便笺,她拿起来看看,然后小心地把项链装好,再把盒子放到包的底层。

她决定去咖啡店找他,然后把礼物退回,她要告诉他,请让她想想。

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吧,比如伤害不是能随随便便一笔勾销的,而感情,也不是说没有就能烟消云散的,她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只是她不想生命中有遗憾。

想清楚再说,未来该怎么走,时间会证明一切。

何苏叶在实验室留到极晚,同去的研究生做事毛躁,不小心把试剂量加错了,只能推翻一切重来,原本五点钟就可以结束的实验被拖到了七点多。他打算去吃路边摊凑合一顿的,结果转去那家拉面店的时候看见了沈惜凡一手筷子,一手纸巾,“呼啦呼啦”地吃着麻辣烫,挺自娱自乐的样子。

他忽然有种啼笑皆非的感觉,为自己无缘的牵挂,和这个小丫头没心没肺的做法。

沈惜凡正在欢畅地挑着生菜,汤碗里面红彤彤的都是辣油,嘴里不停地哈气,然后她看见何苏叶端着碗,示意能不能坐在她对面,她好奇,医生也会吃这种不健康食物。

果然是闷骚型的人,居然是清汤,多没意思,麻辣烫吃的是什么?就是麻辣两个字!她鄙视地望着他,撇撇嘴。

何苏叶板着脸:“我上火了,吃不了辣的,别这样看我,我最近很不爽。”

原来温文和气的医生也是会有情绪的呀,可是她沈惜凡更不爽,吃麻辣烫的火气蹿上来了:“我才不爽呢,手机砸了不说……”何苏叶一愣,嘀咕:“手机砸了?哦,原来如此。”

一口菜噎住了,沈惜凡缓口气,吮了筷子两下,叹气:“破财也就算了,前男友找上门,白白送东西给自己,你以为我赚到了?哪有!我又还回去了,我好郁闷的!”

这话何苏叶听起来真不是滋味,心思百转千回,原来那个纸上的人,真的是她的前男友,原来她那天可怜兮兮的样子也是为了那个人,现在张口闭口也是那个人,还送礼物给小丫头,干吗,想讨好人家?还好小丫头立场坚定,站对了革命队伍。

他何苏叶二十多年都没唾弃过谁,现在倒是对小丫头的前男友很有看法。

等等,他是怎么了?在想什么乱七八糟、风马牛不相及的东西?

一顿饭何苏叶吃得索然无味,倒是沈惜凡吃完了又笑嘻嘻地伸了筷子挑他碗里的面筋,一点都没有把前男友的事放在心上的样子。

他看着沈惜凡吃完唉声叹气:“我那个郁结呀,心火很旺呀,别看我现在这样子,貌似很快乐的样子,其实我都愁死了,何苏叶,你说我咋办呢?”

病急乱投医,他觉得小丫头应该去急诊,先来一针安定,然后转到神经内科,说话都不利索了,问他咋办,却说不出个缘由来。

“决明子加苦丁泡茶,消消火。”他回答,为了摆出充分的证据,他又补充道,“我最近也在喝。”

沈惜凡“呀”了一声:“何苏叶,苦丁茶,你要减肥?”

无力加挫败,何苏叶头大,没好气地回答:“荷叶也能减肥,可是也没人规定不能用来清热解暑,升发清阳,凉血止血。”

话音刚落就听见沈惜凡“哧哧”地笑:“苏叶,荷叶……何苏叶你真是啥功效都全了。”

回家的路上,两个人各怀心思,沉默了一路,最后沈惜凡按捺不住,“何苏叶,昨天你是不是找我了?”

他一愣,一副心思被戳破又极力掩饰的样子:“啊——呃——”

沈惜凡忍不住笑,闪亮亮的眼睛看着他:“到底是不是呀!何医生。”

何苏叶反倒镇定下来了,点点头:“是呀,我昨晚发信息给你的,结果你没有回,打电话说是关机。”

沈惜凡面露歉意:“不好意思,昨天出去时手机摔坏了,刚买了个新的,很破财的,对了,找我有什么事?”

“嗯,没什么事,就是想问问你做什么呢。”

一丝微笑浮现在他的嘴角,何苏叶心里默念,我能找你做什么呢,不过是想你了,想你的笑容和声音,想你在我身边的每一秒每一刻。

何苏叶回家,泡了一杯决明子,重新拿起那封信,柔和的灯光下,蓝色的信纸折出淡淡的忧伤,她的话语,她的心伤,他能感觉到。

再次看来,岂止是酸酸的感觉,他有些心疼她,原来小丫头还残留着年少时候留下的疤痕,看似愈合,实则深到骨髓,一不小心,就是翻天覆地的疼痛。原来她一直没有男朋友,是不敢再提及、再爱上,然后再伤痛。这样敏感的女孩子,脆弱得有些让人心疼。

把茶送入口中,何苏叶不禁皱眉,苦,真苦,心底有块地方隐隐作痛,细软绵长,点点滴滴,揪紧了他的心。

他是喜欢上她了吧,对她那么牵肠挂肚,喜欢看她的一颦一笑,生气皱眉小女人十足的样子,几天不见会想念她,为她担惊受怕,介意她的前男友,莫名其妙地吃醋,一切都是他喜欢她的证明。

欢喜和无奈同时抓住了他,小丫头心里有个无底洞,他不知道用什么去填满,她不肯向前走,他断不能硬把她拽出来,但是要怎么样,才能使这个让他心疼、让他感到责任感的女孩子周身洒满阳光,笑得幸福和快乐?

仅仅让她感到幸福就可以了,他愿意站在她身边,安静地等。

枸杞决明子茶

枸杞10克,菊花3克,决明子10克,用沸水冲泡,加盖焖15分钟后饮用,一般可以冲泡3~5次。此茶清肝泻火、养阴明目、降压降脂。

出自《本经》,决明子,清肝明目、润肠通便。用于目赤目暗。本品既能清火泄肝,又兼益肾阴。用于肝经实火、目赤肿痛,常与夏枯草、栀子等同用;若风热上攻、头痛目赤者,常与菊花、桑叶等同用。用于肠燥便秘。注意事项:用于通便不宜久煎,气虚便溏者不宜用。

第十五章 山 楂

山楂,酸、甘、微温,消食化积、行气散瘀。

沈惜凡回家之后,看见家里客厅里摆着一堆堆麻袋、礼品盒,进洗手间的时候,就听见塑料桶里面“扑腾”的声音,她好奇,揭开盖子一看,花容失色:“妈呀!有蛇!”

倒是把沈爸爸吓过来了,笑呵呵地拿着筷子挑逗了两下:“那是黄鳝,这么没眼色?”

沈惜凡作呕:“丢阳台去吧,受不了我上厕所时还有东西看着。”

又听到麻袋里面有“吱吱”的响声,沈爸爸解释道:“那是螃蟹,这个是鲢鱼,凡凡快来帮忙把鱼装桶里面,别弄死了,不然你妈又要伤心了。”吃晚饭的时候,沈妈妈喜滋滋地拿着筷子指点江山:“挑几盒上好的海鲜给爷爷、外公家送去,还有那些蔬菜,今年咱农业局大棚蔬菜长得好,特别新鲜。”

沈爸爸点头:“过年送点花、蔬菜、水果的给老人家,实惠。”

沈惜凡眨巴眼睛,恍然大悟:“哦,我说家里这么多东西呢,原来快过年了。”

沈妈妈不满:“你天天就知道工作,过年了连个假期都不知道有没有,今年大年三十晚上你舅舅坐庄,初一去你爷爷家。”

沈惜凡哀号:“又要给小鬼们压岁钱了,我快穷死了!”

真的快要过年了,沈家晚上来了几拨人,都是沈妈妈局里的人,送来两盆兰花——有着漂亮的名字“海蝶心语”,六盆金橘和几箱橘子、橙子,还有几盒奇异果和草莓。有吃的,这是沈惜凡对如今过年的唯一期盼,虽然现在物质生活丰富,想吃什么就有什么,但是她觉得一家人团团圆圆地一起吃顿饭,就是白菜豆腐也香甜。

网上有人在议论“大年究竟怎么过”“如今过年过什么”“春晚节目单”,更有甚者公开在网上招聘“临时女友”“临时男友”以便应付催婚的父母。

她随手点开了一个网页,里面是关于楼主送女朋友求婚礼物的求助帖,人气很高,网友纷纷留言,估计多半是女人——一致要求送钻石。

果然是“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再清高脱俗的女人都抵挡不了的魅力,比如她沈惜凡就抵挡不了那条“铂金心影”。

然而却不是自己该得的,她想起今天下午严恒深深的失望,自己竟然有些不忍,可是毕竟是他伤害她在先,现在有什么资格要求原谅,三年后,自己念念不忘,是对那份感情念念不忘还是对当年的伤害耿耿于怀?

她想就这样吧,等到该结婚的时候,找一个适合的人,谈一场平淡的恋爱,然后结婚。过年的时候,到对方家拜年,喜气洋洋,小字辈会叫他“姐夫”讨压岁钱,陪爷爷小酌几杯,跟三姑六婆搓麻将,然后一个年就过去了,也许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

可是她总是觉得不甘心,这样的生活难道就是自己想要的?这样的爱情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这样一个纷杂的都市中,究竟有没有一份属于她自己的纯洁、真挚的感情?

第二天晨会,酒店年会被提上日程,他们几个私下议论,年会、抽奖、奖金一个都不能少,沈惜凡感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又一年熬出头了。

回家的时候,一个人走在路上,她被街道上热闹的景象吸引过去,路过超市,人声鼎沸,人们推着购物车经过,小孩子欢快地在大厅里跑,收银台挤得都是人。

小时候过年的情景一下子浮现在脑海里,她止不住自己的脚步,钻进超市买了玫瑰年糕、红豆馅和芝麻馅的汤圆,一瓶桂花酒酿和一盒瑞士糖。

可是她有些失望,为什么没有糖葫芦卖呢?

恰巧走过时代广场,她看见几个老人扛着棍子,上面插着满满的糖葫芦,红彤彤的,很是招人喜爱,一旁有小孩子凑上去挑选。

她挑了半天,好不容易挑了一个看上去很多、很漂亮的一串,刚准备掏钱,旁边就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麻烦给我一串。”

真是见鬼,这个时候还能遇见何苏叶,他穿着咖啡色的外套,阳光十足,低眉浅笑,小酒窝看上去和糖葫芦一样甜甜的,沈惜凡忽然不住地恶寒,一个帅帅的中医生和一串糖葫芦搭配在一起,多诡异的情景。事实上,这串糖葫芦倒是让何苏叶平时刻意培养的严肃谨慎气质荡然无存,他吃得美滋滋的,旁若无人,很让沈惜凡咋舌。

沈惜凡奇怪:“怎么最近老是看到你?”

何苏叶笑笑:“最近忙着老板的实验,一般都是这个时候收工。”

“忙什么东西呢?国家机密,生化武器,还是生物病毒?”

“你脑袋里面就不能有些悬壶济世的概念?别整天把医生想着怎么去害人一样——健胃消食片你知道吧,就是类似那个的。”

“所以你就来买糖葫芦?”

“跟实验没关系,纯粹是因为好吃呀,糖葫芦又酸又甜的,山楂消食化积,尤其是消化油腻肉食积滞,而且充满了回忆,小时候过年,家里都会买这个,很有过年的气息。”

“你那个药什么时候带给我试试?”“等你吃撑了走不动路的时候吧。”

“那我不成猪了呀?”

“谁说你不是?”沈惜凡脸色瞬间转阴,两只大眼睛圆溜溜地瞪着他,逼着他立刻改口,“……小丫头,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哼!何医生,你都是这么打击你的病人的吗!我要投诉——哎呀,我没生气,开玩笑而已。”她爽朗地笑起来,笑声直直蹿进他的心里,嘴里的糖葫芦更甜了。

古南华庭的年会举办得相当隆重,但是对于沈惜凡来说,除了抽奖、奖金之外,似乎没有什么能够吸引她的了。

意料之中的黑手,她也就抽中个保温杯,倒是林亿深人品大爆发,居然抽中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接下来的舞会也是无聊至极,其间她只和林亿深跳了一支舞,还是因为自己的舞姿实在是太不优雅而主动请辞的。

彼时她正在思忖,一只白净的手伸到她面前,“不知道能否请沈小姐赏光?”

熟悉的声音,熟悉到让她愣住了,她抬起头对上男人灼灼的眼睛,深藏着爱怜和歉意,这样的场景,是否是时光倒流到了五年前?

那时候,学院组织扫盲班,非得逼他们去学舞,她沈惜凡实在是资质有限,动了脚就忘了手,浑身僵硬,小心翼翼怕踩到对方的脚,舞伴一直在安慰她:“别紧张,身体放轻松点。”

可是她怎么可能放轻松,正在她进退维谷的时候,一个男生跟她的舞伴说:“我来教她算了,她再盯着地看,地板都要穿洞了。”

她又羞又恼,一抬头,却看见一张俊逸的脸和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睛,她再也拒绝不了,任由自己沉沦,万劫不复。

以后,学校有了舞会,那句“如果你不介意我会对您的左右脚轮番轰炸”成了他们之间的暗号,所有的舞伴中,只有严恒会笑着提醒她:“小凡,我想,你是又踩到我的脚了。”

后来,顺理成章,他们恋爱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想抽身却已经太迟,一如五年前一样,他熟稔地拉起沈惜凡的手,一如他们之间重复了上百次、上千次一样。

水晶灯的橘色光泽,水影清亮,沈惜凡有些迷幻和眩晕,音乐声伴着自己轻微的呼吸声,心里的空虚被扩大,再扩大,她努力控制着有些泛滥的情绪。

周围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他们两个人身上,那是一种拒绝外人靠近的氛围,只存在于两个人的空间中,她莫名地有些沉沦,忽然,她觉得他的气息越来越近,有些纠缠,有些无奈。

恍然惊梦,她果断地松开手,转身离开,只差一点点,她就重蹈覆辙了。打湿了微红的脸颊,冰水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不想再回去,出去时却发现林亿深拿着她的大衣和手袋等着她。

她有些尴尬:“谢谢你,师兄,我是不是太给人家脸色看了?”

林亿深笑了笑:“没想到师妹你也是有些臭脾气的,怎么,前男友找来了不高兴?”

沈惜凡皱眉:“师兄,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们男生能不动声色地和女生分手,一点预兆都没有?”

林亿深瞪眼:“你是在谴责我花心滥情吗?这个问题我也说不清楚,但是似乎这是男生的一贯用法。烦了、厌了,就是一句话也觉得多余,然后消极地逃避,寻找新的刺激,直到不得已的时候来一句‘我们分手吧’。”

看见沈惜凡义愤填膺的模样,他补充一句:“那时候都有过年少轻狂,缺的只是‘责任’这两个字罢了,可是谁不是一边被伤害一边长大的。”

沈惜凡苦笑:“要是当时大家能够平心静气地坐下来好好谈谈,现在也不会是这样的情况了,我不会这样摸不着状况——到底是自己对他余情未了还是心存不甘。”

她话还没说完,手机就响了,她一看是李介的电话,忙接起来,李介问:“沈惜凡,你有空没?要不要过来吃饺子,你喜欢什么馅儿的,对了,我们都在大师兄家里。”

她还没回答,李介又嚷了起来,“有韭菜、三鲜、纯肉、豆角,你喜欢吃哪种,我们多包一点?”一点都不给人回绝的余地。

“可是会不会太麻烦了?”

“怎么会?大家在一起才热闹,快来吧,我们都要开吃了。”

她思来想去不能空手去,只好拎着两只烤鸭,带了些饮料。到了何苏叶家,刚上楼梯口就听见李介的声音,“方可歆,你这个女孩子家的怎么连个饺子都不会包,我来我来。”

她敲门,磨蹭了好半天才有人应门,那人满手面粉,脸上也被抹上一道道白印,长得有些邪气,看样子是很招女生喜欢的类型,“美女,找谁?”

她一下子就口拙起来:“何……哦,不是,我找李介。”

那边何苏叶已经把头探了出来,冲着她笑,脸上也沾着面粉,很居家的样子,方可歆委屈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还有一些上次聚会的人,跟她打招呼。

李介倒是有趣,见了她立刻叫起来,气都不带喘一下的:“我刚才还唠叨你你就来了现在可好了沈惜凡你快来帮我包饺子你一定会包吧别告诉我你不会啊?”

包饺子,她虽然不是熟练工,但是胜在成品细巧可人,所有人都赞不绝口,中途没留神被李介搞得沾了一身的面粉,沈惜凡无奈,双手沾着面粉又不能去拿纸巾掸掉,何苏叶空出手,用湿毛巾帮她擦掉,解下自己的围裙递给她:“我去煮饺子,用不着了。”

他转身去了厨房,邱天意味深长地看了沈惜凡一眼,转身也进去了,方可歆咬了咬嘴唇,别过脸去很不自然。邱天倚在冰箱上,看着何苏叶把饺子倒进锅里,笃定地说:“你喜欢那个女孩子吧?”

拿着盘子的手明显颤了一下,何苏叶转过身,带着笑容,大方地承认:“啊,是呀,这么快就被你看出来了?”

倒是邱天被他吓到了:“我就随便试试你就承认了?你还真承认了啊啊啊!”随即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我觉得那女孩子不错,挺实在的,人又和气……喂,你倒是告白了没有,还是被人家拒绝了?应该还没有告白吧,真是个迟钝的家伙。”何苏叶叹气:“你这家伙可不可以不要那么聪明,简直就是恐怖,要是方可歆知道你干的好事,非把你杀了。”

邱天冷哼一声:“我就是见不得她对你好怎么了,你还一副‘是嘛’‘真的嘛’的样子,受不了,为什么喜欢你的女生总是比我多,我那个相当地不爽呀。”

何苏叶眯起眼睛,心里暗忖,连我都知道你对方可歆有意思,要不当初怎么老是让李介跟我灌输“她喜欢我”的信息,不过似乎确实有点像。

邱天伸手去揭锅盖:“你干吗不去告白呢?”

水汽蒸腾上来,窗户上蒙上了一层白雾,邱天的视线有些模糊。细密的水雾中,何苏叶的脸庞显出淡淡的寂寥:“不告别过去,如何有未来,我不想逼她,也不想给她压力,只要站在她身边,她幸福就好了。”邱天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骡子进化得这么快,达尔文的进化论要改写了!”

这顿饭,沈惜凡真的吃多了,应该说是大家都吃多了,捂着肚子躺在沙发上哼哼,一动也不动,李介喊:“大师兄,健胃消食片!”

沈惜凡倒是想到了上次何苏叶提过的新药,“扑哧”一下笑出来,然后就看见他端着一碗什么东西过来了,黑乎乎的,倒是挺香的,难道是——新药?

还没有申请专利投向市场,连药监局批号都没有,他就拿来让我们做实验,再说,做人体实验的时候都会给钱的,她沈惜凡可不要做白老鼠。

不过确实很好吃,山楂的味道,还有橘子香,邱天挑了一点尝尝,细数名字:“山楂、麦芽、青皮、乌梅、枳实,这就是顾老头搞的药?”

何苏叶一本正经:“这是我在实验室搞着玩的,好不好吃?”李介叫起来:“师兄你就胡扯吧,你当我没吃过顾老头的药,苦死了。”

邱天哈哈大笑:“那是顾老头专门用来药耗子的,贪吃的耗子。”

所有人都笑起来,纷纷伸手去舀碗里的东西,沈惜凡不由得多看了何苏叶几眼,他撑着沙发,额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眉心。他靠近她,轻声地说:“小丫头,明天晚上去吃糖葫芦?”

她迎向他的目光,笑吟吟地道:“好呀,不见不散。”

她想起那串糖葫芦,红色的糖浆包裹着圆圆的山楂,没有花哨的芝麻、豆沙,最最质朴的糖葫芦,却是最最美味的。

她一直是一个理想主义和完美主义者,她希望她的爱情,不需要钻石装点,不需要黄金修饰,只要爱情本身,就是那串糖葫芦的味道,山楂加糖浆,有酸有甜,百吃不厌。而何苏叶,会不会是在大雪飘飞、人声鼎沸的街头递给她一串冰糖葫芦的那个人?

山楂开胃茶

山楂10克,麦芽10克(麦芽要买外表略带须的有芽麦芽,而且要炒过的),甘草一片。将这些材料洗净,加滚水直接冲泡,滤渣之后当茶喝。

出自《本草经集注》,山楂,消食化积、行气散瘀。用于肉食积滞症,凡因此脘腹胀满、嗳气吞酸、腹痛溏便者,单用煎服有效,或配莱菔子、神曲同用。用于泻痢腹痛、淤阻胸腹、痛经,有通行气血、活血祛瘀止痛之功,可配当归、益母草等。生山楂用于消食散瘀,焦山楂用于止泻止痢。

第十六章 杏 仁

杏仁,苦、微温、有小毒,止咳平喘、润肠通便。何苏叶抬起表看看时间,按到日期那一档,才恍然,原来今晚是大年夜,学校实验楼冷冷清清,只有几个攻关项目的研究室亮着灯,来去不见几个人,教研室的科研助手早早就下班了,偌大的实验室就剩他一个。

三年了,何苏叶的春节都是这样过来的,整日整夜地埋在药理、剂量和值班之中,每每奶奶、外婆打电话来,他总是说太忙回不去,不知不觉,春节对他来说变得可有可无。

因为,没有家,没有家人在一起守岁,没有十二点时饺子的香味,没有络绎不绝的电话拜年的春节,他不想过。

不知道隔壁实验室谁的手机响起,陈奕迅唱道:“Merry, merry Christmas, lonely, lonely Christmas,想祝福不知道给谁,爱被我们打了死结……”在空荡的回廊传得久久。

他心里一阵酸涩,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忽闻走廊上一阵脚步声,细碎的高跟鞋,有些紊乱,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手上的活,期待着什么。

脚步声戛然而止,没有预想的那样,来人会推门而入,拎着饭盒,笑着对他说:“何苏叶,吃饺子,别忙了,今晚是大年夜哎,快来,不然我就全吃了。”

他总是笑她:“实验室里面吃饺子,是不是有些亵渎科学仪器。”

彼时他不愿意回家过年,只待在实验室里,张宜凌陪他过年,两个人就在实验室里吃饺子、汤圆,然后在下半夜的时候他把她送去火车站,一个年,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但是,怎样的逃避心里还是空荡荡的,没有归属感,他脱下手套,拿出电话,拨出何爷爷家的号码,那边立刻就有人接起来,奶声奶气:“喂,何老太爷家,找谁?”

他“扑哧”一下笑出来,忽然间心里满满的温情,“是我,小叔叔,是何首乌吗?”小孩子哼了一声:“小叔叔欺负我,我不叫何首乌,我叫何守峥!”

马上对面就有人接口:“苏叶?!妈、爸,苏叶电话。”

他不想老人家急急赶来,便和气地对小侄子说:“小叔叔一会儿回去,告诉奶奶爷爷,要是已经吃饭了就不用等我了。”

“小叔叔要包压岁钱哦!不然我不给你开门。”

“知道了,小财迷!先挂了,等会儿见。”

“嗯!不见不散。”

超市早已关门,所幸医院一旁的小店还开着,店主端着面碗热情地招呼他:“小伙子,外地刚回来呀,送礼买多算你便宜点,大家都好过年!”

他苦笑,自己这副落拓的样子真的很像外乡人。一个人坐在公车上,街上来来往往都是行色匆匆的人,司机笑:“小伙子,你运气真好,这是今晚最后一班车了,下班了我们也回家过年了。”

他觉得是天意,是个来年的好兆头。

真的好久没有这样一家人在一起吃顿饭,何家人丁不旺,一桌还凑不满,他的小侄子鬼怪精灵的,说话逗乐,其乐融融的一顿饭吃完,一家人又坐在沙发前等春节联欢晚会。

何守峥拿着果汁颠颠地跑来,一头栽进何苏叶的怀里:“小叔叔,陪我放烟火。”

省委大院里聚集了不少孩子,噼里啪啦的烟火声把天空映衬得透亮,何守峥玩闹得高兴,在雪地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跑,手里还攥着“魔术棒”,火星跳跃着,衬着圆滚滚的小脸,童趣、喜悦、高兴、快乐,还有幸福。

何苏叶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经那么快乐过,但是幸福总是那么短暂。玩闹了好一会儿,何守峥的鞋子沾的都是雪水,可怜兮兮地喊“小叔叔”,他只好抱起小侄子回家去。刚坐下手机就响起来,李介的祝福短信,然后就是方可歆的、邱天的电话,还有一些老同学和同事的。

何守峥换了鞋子乖乖地倚在他身上,把玩着他的手机,忽然,手机一阵震动,小孩子口齿不清:“小叔叔,沈稀饭的电话。”

他接过来,捏捏何守峥的脸:“姐姐叫沈惜凡,不是沈稀饭。”站起来,走到院子里面接起电话。

她那边很热闹,估计是在酒店里,还有酒杯碰撞的响声,沈惜凡笑着说:“虽然还没有到十二点,但是我怕到时候打你电话成了热线,所以早早打了过来,还有,我怕我撑不到十二点,因为我今天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怪不得小丫头一来这么多话,他问道:“喝了多少?”沈惜凡支吾了一下:“好像是半斤白的,半瓶红的,感觉喝都喝饱了,所以觉得很亏,都没有吃多少好吃的,我家那群人全是酒鬼,敬了一圈下来还来第二圈,二十多个人,连我小表弟都被灌得晕乎乎了。”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那边手还在比画,旁边还有小孩笑:“小姨妈,你喝多了。”

沈惜凡瞪她:“别闹,我还能喝。”然后她又转头跟何苏叶诚恳地说,“我还能喝,真的,信不信你晚上来找我,弄个花生米、酸豆角做小菜,开瓶五粮液,咱们不醉不归。”

天空中烟火璀璨,各种光华泛着雪色透亮,照在他脸上,何苏叶轻轻地笑起来,“小丫头,别逞能了,快回去睡觉吧,还喝呢,还喝我就给你熬中药吃了。”

又说了好长时间的话,沈惜凡才挂掉电话,何苏叶摸摸冻僵的手,转进厨房倒了一杯热水,焐在手上,张嘴想喊何守峥,发现嗓子似乎有些沙哑,刚才因为急着去接沈惜凡的电话忘了把大衣披上,冰天雪地里站上个半小时,身体再好的人也受不住。

但是他心里甜甜的,嘴角留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何守峥看到之后快嘴:“小叔叔,你现在的样子好像偷了腥的猫。”

何苏叶捏了捏他的脸:“谁教你这种话的?”

何守峥“哎哟”叫个不停:“我妈老这么说我爸,不要捏了,说好了打人不打脸的!”

第二天果然是有些咳嗽,他并未在意,赶在超市关门之前买了大堆东西,又给小舅舅打了电话,约他一起去外公家拜年。

何苏叶的外公是军区高官,为人严厉,作风硬派,对子女均是要求严格,何苏叶是他的幺孙,却极其疼爱,毫不掩饰。自从妈妈去世后,何苏叶去外公家的次数不减反增,逢年过节都会去吃饭,倒是整个家中,他见到父亲的次数最少。那边给小辈们分完了红包,热热闹闹地开宴,郁家人多,何苏叶的舅舅有三个,姨妈有一个,加上小字辈摆了几桌。

郁爷爷仍是家长派作风,吃完了便去了书房,子孙习以为常,气氛顿时活跃多了,何苏叶的小舅舅坐在他旁边:“小样,咋还没见你带个女朋友回来给我们看看?”

大家都笑了起来,他的小外甥女好奇地问:“什么是女朋友呀?”

另一个外甥得意扬扬:“女朋友都不知道,就是可以跟小舅舅玩亲亲的女人。”

童言无忌,所有人都哄笑起来,连小保姆都捂着嘴偷偷笑,何苏叶也笑:“这事急不来,等有合适的吧。”

其他人不放,纷纷撺掇:“不行,不行,罚酒,罚酒!快给他满上。”

一顿饭下来,他也微微喝多了点,去洗手间湿了湿脸,郁奶奶叫他:“苏叶,你外公叫你去他书房。”

郁爷爷坐在棋桌旁,看见他进来,招呼他:“苏叶,陪我下盘。”

他执白,郁爷爷执黑,因为不是经常下棋,他以一目输掉了,郁爷爷点头:“尽管输了但还是不错的,很久没下了吧?”

何苏叶仔细想想:“应该有一年了。”

郁爷爷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帮我看看这腿吧,早年打仗的后遗症,一到冷天就酸痛。”

趁着他诊视的时候,郁爷爷缓缓开口:“苏叶,我们从没怨过你爸爸。”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郁爷爷继续道:“就像我,古板得有些不近人情,仍然希望晚年时候儿孙承欢膝下,你爸爸也就你一个儿子,你妈妈也不在了,晚年之后会很寂寞的。”

他鼻子有些酸涩,不敢抬头看外公:“我知道,外公。”

“亲家公上次来喝茶的时候就跟我提到你们父子俩的事,我就决定无论如何也得好好骂你一通,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会知道怎么做的。”

“我有机会一定会找爸爸谈的。”

大年初一的街头熙熙攘攘拥满了人,好久不见的太阳隐在云雾之中,树上墙上滴着水,即使是暗淡的阳光,也是温暖,会让冰雪解冻。

喝了酒,吹了风,他咳嗽更重了,绕了路去全市最大的中药房,准备抓点中药压一下。

中药房只有三个值班的女药师,一个中年人在大发脾气:“你们药店怎么搞的,连个方子都看不住,我这是治病用的,你们耽误得起不?你们老板呢,我要投诉。”

一个女孩子说话都发颤:“对不起,我再找找,再找找。”

何苏叶走上去,跟另一个药师说:“给我抓麻黄10克,杏仁10克,紫菀10克,白前10克,百部10克,陈皮20克,桔梗10克,甘草20克,三副,自带。”

中年人奇怪地望着他,他笑笑不作声,最后中年人问他:“小伙子,我父亲胃病犯起来,大年初一的打发我来抓药,可是方子被她们弄不见了,能帮我个忙,把药配好不?”

作为医生,当别人信任他,自然是最开心的时候。

他一路咳回家,心里苦笑,原来医生也是会生病的,以后断不能在病人面前逞强,想起自己已经多少年没有生病了,硬是生生地栽在风寒袭肺上了。

这时候手机响了,他一看是沈惜凡的短信:“何苏叶,我昨晚是不是醉死了呀,扯着你讲了很多驴唇不对马嘴的话,你可千万别介意呀。”

他回道:“不会的,你醉的时候话特别少,只会哼哼。”“不可能,我妈说我昨晚抱着电话絮絮叨叨没个完,你现在在哪?”

“我在公车上,有些咳嗽,回家吃药。”

他刚走到小区门口,就看见沈惜凡站在门口瑟瑟发抖,他快步走上去,生生地压抑住咳嗽:“小丫头怎么了?”

沈惜凡抬起头,脸冻得红红的:“你不是说你病了?我来探病。”

他没来由地一阵恼火:“你是傻瓜呀,天那么冷你这样的体质待在外面不生病才怪呢,你不知道现在医院只有急诊,又不是专家教授坐诊,你要是过年还折腾出一个感冒发烧有你哭的了!”

被他这么无厘头地一骂,沈惜凡感到万分委屈,弱弱地辩解:“生病了你就给我开中药,我不怕苦,我喝,跟喝酒一样,一口闷。”

何苏叶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口气实在是太严厉了,沈惜凡的回答更是让他心猛地“咯噔”跳了一下,他别过脸去,有些微窘:“丫头,我刚才说话太急了,别生气,快上去吧,天冷。”

他先是挑了一点麻黄和甘草,用沸水滚了一下,装好后递给沈惜凡,嘱咐她:“快喝下去,小心感冒了。”

沈惜凡端过来,看着塑料袋里的各味药好奇,最后捏出一颗杏仁:“何苏叶,这个是不是杏仁?好吃吗?我能不能尝尝?”说着就往嘴里丢。

何苏叶来不及阻止她,眼见她皱着眉头捂着嘴巴喊:“苦死了,什么怪味!这是杏仁吗?何苏叶你骗我。”

他笑起来:“这是苦杏仁,你以为是干货里面那个?小馋鬼!”

沈惜凡只得翻白眼:“看来我今年开运不利嘛……”趁着何苏叶煎中药的时候,沈惜凡溜进了书房,她想找几本简单的关于中药的书看看,省得被笑白目。

她一本一本找,终于看见适合自己的——中药学(供中医药类专业用),翻开一看,原来是何苏叶本科时候的课本,上面段段被画上了重点,空白处记满了笔记,看来学得挺认真的样子。

她一页页地翻:“中药的性能,中药的配伍,用药剂量与用法,挺全面的嘛——咦,这是什么照片?”

一张照片,很普通,一群人,里面有何苏叶、李介、邱天、方可歆,还有一个女孩子,很漂亮,这个人她从来没有见过,任何聚会,任何场合。

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女生与何苏叶有关。

没有任何蛛丝马迹,李介从来没有提过,其他人也是绝口不提,她很久以前就好奇,何苏叶这样优秀的一个男人为什么会没有女朋友。

那答案是不是就在这里,在这个女孩子身上,所有人刻意回避的一个人,是他的伤痛。

何苏叶在厨房喊:“小丫头,你的药要凉了,快来喝。”

她手忙脚乱地把书合起,塞进书柜里,厨房里,何苏叶正在给电饭煲里添水,中药的味溢出来,闻起来——苦,真苦。

为什么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为情所困的人,和自己一样,作茧自缚,困在过去不肯回头。

她看过这样一个帖子:有人十年如一日地独爱一人。他们在漆黑的心底为他开出一片荒芜之地。在寂寞的旅途中,他们重复地做一个梦。梦里有那个已经远走高飞的人和他曾带来的爱情。他们为此承受、负担,也有零星的快乐。

可所有的变化都发生在一夜之间,所有的温暖突然转为冰凌,他们在突然间就苍老了,接近死亡。死的时候,嘴里呢喃的仍是他的名字。此情此景,万分伟大。

她没有勇气问起何苏叶的过往,就如自己不愿意跟任何人提起她的过往一样。她心里有块地方渐渐地冷却下来,心,透凉。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为何苏叶感到心痛和伤感,为什么很想哭,为什么想去抚平他眉间的忧愁,他总是淡淡地笑,她却觉得很勉强。

忽然她不敢奢望他对她好了,她承受不起,也不配,这一切应该是别人的幸福。

她没有勇气面对。

牛奶杏仁粥

鲜牛奶适量,苦杏仁10克,粳米100克。做法:苦杏仁用开水烫、去衣,用搅拌机搅成泥状。粳米洗净,加清水适量,大火煮滚后,改小火煲成粥,放入杏仁泥和牛奶,搅匀煲沸,放入白糖煲沸成甜粥。出自《本经》,苦杏仁,止咳平喘、润肠通便,用于咳嗽气喘,如风寒咳喘,配麻黄、甘草即三拗汤;风热咳嗽,配桑叶、菊花,如桑菊饮。用于肠燥便秘,常配柏子仁、郁李仁等同用,如五仁丸。

注意事项:本品有小毒,用量不宜过大,婴儿慎用。

第十七章 葛 花

葛花,甘、平,善解酒毒、醒脾和胃。

初四,沈惜凡带着小侄女去书城买书,小姑娘刚上五年级,就特老成,对着青春小说不屑一顾:“幼稚、无聊,我都不看,为啥还那么多比我老的人围在那里看。”

果然,青春小说那边有蹲着的、站着的、坐着的女孩子,姿势各异。在书海里转悠了一圈,沈惜凡感叹:“我正是黄青不接的时候,都没适合我的书。”可是付款的时候,小侄女奇怪:“小姨妈,你不是说没书看吗?怎么买了这么多?”

被人戳破了心思,她慌忙地把书拿起来装好:“没、没,我打算继续念书,想找点语言类书看看,你看我买的都是GRE,托福的书。”

小侄女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小声嘀咕:“一半都是中医书,你蒙谁呢你。”

出门的时候,人山人海,她买的书多,只好捧在手里,忽然,有人拍她的肩膀:“沈惜凡,要不要我帮你?”

她转过脸去,一下子变得结巴起来:“哦,新年好呀,何苏叶,我这个不重的,不用麻烦了。”说完之后,她不敢去看他,脸微微红起来。

倒是何守峥在一旁插嘴:“姐姐看起来好辛苦的,小叔叔你怎么可以袖手旁观。”

她这才注意到何苏叶旁边站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眼前一亮,心里暗叹,何苏叶家的基因实在是万里挑一的好,男孩子生得跟金童似的,想必何苏叶小时候也是这样招人喜欢。

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何守峥也不避她火热的视线,笑眯眯地看着沈惜凡:“姐姐你长得好漂亮哦,是我喜欢的奥黛丽赫本那类型的。”

何苏叶小时候绝对不会这么嘴甜的,她敢肯定,不过一个二十五的女人居然被一个小孩子说得心花怒放,实在是很无奈的事。

她掩饰不住情绪,笑开了颜:“何苏叶,他好可爱呀。”

何苏叶摸摸何守峥的头,转而去看沈惜凡手上的书,他抽出一本书,又用手帮她托起其他的书,翻了几页,询问:“这本书不错,借给我看几天?”

他手里拿着一本药剂的书,她脸上一讪,连忙点头:“没关系,你拿去看!想看多久就多久。”公车上,沈惜凡一直在胡想,手里捧着那些中药书,皱着眉头。

会不会给何苏叶发现她的心思——她想学些中医知识,省得她总是在他面前闹笑话,她觉得很丢脸,虽然合情合理;她想跟他多些话题,虽然他总是那么好脾气地耐心听她喋喋不休;她想——想更接近他,了解他的世界。

她从来没有涉及的领域,有好听的药名——辛夷、半边莲、款冬花;有神奇的用法——原来不光是水,酒、醋也可以作药引,甚至还可以蒸、制霜、淬、发酵;药到病除——外感、肺病、脾胃肠病、气血症无所不能;中医是一个神奇的领域,是千年文化的沉淀,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相传的瑰宝。

倒是那厢何守峥看着沈惜凡离去的背影出神:“漂亮姐姐叫什么名字?”

何苏叶一愣,弯腰去捏他圆乎乎的脸:“怎么?刚才忘记跟姐姐搭讪了?”何守峥不服气:“小叔叔,你说话的口气会让我理解成你在吃醋!”然后他去抓那本书,好奇地问:“咦,这本书老太爷家有,你借来做什么?”

他“扑哧”一笑,拉起何守峥的手:“大人的事小孩子少管,何首乌小朋友。”

何守峥冲着他翻白眼:“又拿小叔叔身份来压我,我要抗议。”

今年运气实在不错,酒店值班没轮到她,她乐得在家悠闲自在,准备出国留学的资料。

虽然酒店管理是个安身立命的职业,但是她既不讨厌,甚至还有些欢喜。她喜欢站在酒店的草地上仰望天空,太阳光打在剔透的窗上,来来往往的客人神态各异。虽然辛苦,时常会有挑剔的客人抱怨,但是每处理好一件事,她都觉得很满足。

沈惜凡一口气投了二十多所学校,从最好的拉斯维加斯、康奈尔到加州大学。她大学时候一心想读康奈尔,连导师推荐信和语言成绩都准备好了,但是入学条件中需要有三年酒店管理经验,于是她二话不说投身工作。

但是,她现在祷告能被宾夕法尼亚州立大学录取。

可是这样好吗?明明对他的过去心有芥蒂,明明告诉自己不能陷得太深,明明有些刻意地回避何苏叶,但是她仍然会抑制不住地想他,会很有兴趣地研究中药学。

真是白目的家伙,她的感情生活一团糟,用破脑袋都理不出头绪,她究竟要怎么办?

她的出国推荐信是程总写的,消息不知道怎么外泄了,管理高层人尽皆知。

林亿深第一个来找她,面色铁青,劈头盖脸地问:“你怎么要出国都不打声招呼?”

那时候沈惜凡正在员工餐厅吃加餐,一不小心糖醋排骨的碎骨硌到了牙,她疼得龇牙咧嘴:“师兄,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嘛。”

林亿深在她面前坐下,叹气:“小师妹你总是那么任性,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沈惜凡揉着腮帮子,一边不忘去挑大骨头:“师兄,我是认真的,留学是我的梦想,没有完成我会死不瞑目的,我绝对没在胡闹,相信我,没错的!”

他无奈地笑:“我其实也没生气,只是,你这样突然地给我一个措手不及,也不告诉我一声,我这样实在是很为难呀。”

她终于把视线从排骨上移开:“呃……那个,师兄,你为难什么?”

林亿深起身,揉揉她的脑袋,斩钉截铁地盖棺定论:“小师妹,你还真是个麻烦精。”

等她吃完排骨,端起绿豆沙,还没到嘴,那厢许向雅的声音幽幽地飘来:“好你个稀饭,抛下我们去追逐你的锦绣前程了。”她笑嘻嘻:“绿豆沙很好喝,许经理辛苦了。”

许向雅半是羡慕半是惋惜地说:“可惜了那么高的职位,说丢就丢了,我都替你觉得可惜。”

沈惜凡摇摇头:“象牙,我问你,一年前我被任命为房务部经理的时候,说老实话,你服不服气?”

许向雅非常干脆地点头:“当然不服气,不光是我,很多人都等着看你的笑话呢!”

“那就对了。”她眯起眼睛,“我自己也不服气,所以——我想多学一点,再提高一点。如今中国酒店管理模式正在和国际接轨,各大连锁酒店推出的服务必将更加人性化、个体化,酒店管理的大趋势,在美国,在瑞士,不在中国。”

沉默了半晌,许向雅缓缓开口:“你和那个严恒怎么回事?”“嗯?”她半口绿豆沙卡在嘴里了,“没怎么回事呀!就那回事呀。”

“瞎说,那天舞会的时候,是人都看出来你们俩有问题,你过年几天没来值班,酒店里面都传疯了,有些实在是过分,说你是什么他包养的情人……”

她一口气没咽下,立刻呛住了:“他就是我的初恋,我们大学时候就分手了,他劈腿,于是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了,你现在够明白了吧?”

许向雅瞪大眼睛:“哇,原来你初恋这么有钱——呃,劈腿,我其实是想说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分。”

她放下勺子,叹气:“我实在不想讨论严恒的问题,我只关心能不能出国。换句话来说,前途是主要矛盾,其他都不是问题。”

许向雅斟酌了一下,最终说出口:“稀饭,你要小心点,人言可畏,酒店工作如履薄冰,先前的客房经理也是因为和客人有关系牵扯被辞退,酒店的规章相信你我都清楚。天下并不尽是好人,抓住苗头生事端的大有人在。虽然你要出国,但是如果在走之前遇上这类事情,你将来的职场前途也会很艰难。”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真诚地说:“谢谢你。”

日子徐徐地过,三月不再是料峭的寒冷,微微有了绵绵的春意,酒店迎来了淡季。按照原计划,古南华庭的新榭阁采用新加坡最新的行政套房样式进行改建,她想,这也许是自己最后的重大工作了。

完工那天,程总特意带了几位同行去参观,反响一致很好。席间沈惜凡喝了不少酒,回到办公室晕乎乎的,幸好她早已准备卸任,如今的例行公事均交给下属。

借着酒劲,她躺在沙发上睡了一会儿,她睡得极不踏实,总是恍恍惚惚地觉得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仔细一听,是严恒的声音。那样的呼唤,仿佛离别,后会无期,永不相见。

她是被电话铃吵醒的,“两只老虎”欢快地唱着,她一下就反应过来——李介。

只有他才配得上那么可爱又稍显幼稚的铃声。

今天的李介扭扭捏捏,说话不利索,支吾了半天:“沈惜凡,今天我生日,不知道你能不能赏光?”

她笑起来:“这样呀,我一定去,怎么,怕我拒绝?”

李介松口气:“是这样的,我决定把女朋友带给你们瞧瞧,好歹你也是我最后一任相亲对象,我怕你到时候上演一部八点档的肥皂剧。”

她哈哈大笑:“李介,你做人不厚道,怎么,新欢旧爱共冶一炉?”

李介立刻油嘴滑舌:“是呀,是呀,要是我老婆不介意,我可以勉强考虑让你做小的。”

“呸。”沈惜凡啐他一口,“你做梦,回头我把这话告诉你女朋友,够让你喝一壶了!”

李介连忙讨饶:“姐姐我错了,我不想跪细胞培养板啊!”

生日真是一个隆重的节日,一人一年只有一次。她去商场转了一圈,正好看见周大福翡翠打折,她想,送一对翡翠的吊饰,既是生日礼物又算是见面礼,情侣都会喜欢的。

一路上她都在想,认识何苏叶这么久了,却不知道他生日。

李介请在本市最特色的川菜馆包间,虽然人不多,但是够隆重。沈惜凡进去后第一眼就看见一个娇小漂亮的女孩子,挽着李介的手臂,笑吟吟地和邱天说着什么。

李介眼尖,看见沈惜凡立刻手舞足蹈:“这里,这里!”女孩子转过身来,带着点地方口音:“李介,这就是沈小姐?挺漂亮的,很有气质。”

酒店工作那么久,她一下子就摸着了女孩子的来历,四川小妞,说话又辣又冲,但是直来直往,很好相处。

她笑笑:“你好,我叫沈惜凡,李介最后一任相亲对象。”

所有人都笑起来,女孩子眼前一亮:“我是李介的相亲终结者,我叫苏杉,杉树的杉,不是那个‘苏三离了洪洞县’那个苏三。”

更多的爆笑声响起,她落座后环顾四周,咦——何苏叶呢?

邱天偷偷地笑:“尖尖角在实验室呢,说老板大骂研究生,他在观战中,马上过来。”

她翻白眼:“为什么喊何苏叶叫尖尖角?”

“小何才露尖尖角,早有美女立上头!呶——说到就到了,春风满面,不食烟火的样子,真是令人嫉妒。”

似乎好久没见到何苏叶了,他瘦了,不过更显得鼻梁高挺、下巴坚毅,精神倒是很好,更显得气宇轩昂。

她有些郁闷,为什么越看何苏叶越觉得帅呢?明明告诫过自己,离他远一点,千万不可以陷得过深,为什么在看见他之后全被丢到脑后,她在心里鄙视自己。

何苏叶倒是没有察觉:“哎,丫头,好久不见了,最近真是忙死我了,好累呀。”

李介在一旁酸溜溜地:“哎哟,我就那么渺小呀!大师兄你好歹先问候我一下,我们也很久没有见了,而且我可是今天请你吃饭的人。”

这顿饭吃得尽兴,她这才知道原来李介和苏杉准备结婚了。席间他们一个个敬酒,一来二去均是拿碗作计量单位来喝,苏杉特喜欢沈惜凡,和她喝得最多。结果敬到何苏叶这里,邱天一把拦住:“何苏叶不能喝,喝了我们都回不去了。”

李介反应过来,跟苏杉解释:“大师兄没酒量,醉了就没人做义工了,他以茶代酒表表意思就好了。”

邱天还是不让,拿起五粮液给碗里满上,塞到沈惜凡手里,笑得狡猾:“喝还是要喝的,不过找个人代喝。”

酒席上的人都开始起哄,只有方可歆似笑非笑地冷冷看着他们,沈惜凡一下就捕捉到她眼里的情绪,暗叫不好,这个酒得硬着头皮喝了。

何苏叶想去夺碗,结果被沈惜凡按住,她深吸一口气,慷慨激昂:“何苏叶,革命不能没有你,所以请你全程保持清醒,我能不能回家全都靠你了!”趁大家大笑的时候,端起碗,“呼啦”一口,然后翻转碗,滴酒不剩。

全部人“好”“好”地叫起来,沈惜凡脑袋开始不听使唤,一碗接着一碗,慢慢混沌,喝到最后散席,她发现自己左手撑在何苏叶的手臂上,才能勉强站稳。

最后真的只剩下何苏叶一个人是完全清醒的,他打点完所有人,转身过来搀扶醉酒的沈惜凡,刚出酒店,她的眼睛还能微微睁着,等上出租车的时候,已经浅浅地睡着了。

何苏叶看着她满身酒气,觉得心疼,傻丫头喝这么多做什么,还帮他喝了大半,真是爱逞能的家伙。可是他又觉得甜蜜满足,不由得揽过她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心想,丫头这样能睡得舒服一点。

到了小区门口下车时何苏叶勉强把她摇醒,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毫无意识。

她是真的醉了,失去方向感只能死死拽着何苏叶的衣服,走路时打着八字结,无意识地开始乱说话:“我没醉,我还能喝。”“拿碟花生米来,下下小酒。”“何苏叶,李介咋能那么早就结婚呢?我嫉妒死他了。”何苏叶在一旁担惊受怕,小丫头发酒疯,好好的路不走,偏偏踩着花坛的边缘,也不怕脚下不留神摔下来。忽然,他听见她问他:“何苏叶,你生日是几月几号?”

他停下来疑惑地转头去看她,月光下,她的脸酡红,站在花坛上居高临下呆呆地望着他,眼角飞入眉鬓,她“哧哧”地笑:“你不告诉我,你居然不告诉我,你敢不告诉我!”

然后一阵馥郁的酒香蹿进他的鼻子,清凉的柔软的嫣红的菱唇贴着他的唇角边,夏风似的掠过,他立刻就呆住了,然后本能地接住沈惜凡跌下来的身体。

何苏叶抱着醉死的沈惜凡哭笑不得,只得坐在花坛边上,沈惜凡乖巧地睡在他怀抱里。他细细地看着她的眉眼,她的长发穿过他的手指,光滑柔顺,像缎子一样细软。

好不容易他心跳趋于平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无奈地伸手去捏她的鼻子,他愤愤不平:“丫头,你气死我了,你说你刚才做什么呢!你让我怎么办?”

今年的生日礼物,似乎有些吃不消。

他握住沈惜凡的手,轻轻吻下去,心想,反正她也不知道,赚回来一点是一点。

他却不知道,有一个人,燃着一根烟,在黑暗处静静地看完这一切,然后驾车而去,只有遗落在地上的烟蒂的火星,被风一吹,就熄灭了。

沈惜凡睡到早上十点才醒来,饥肠辘辘,深吸一口气,立马跑下床去开窗户:“天哪!哪来的那么大的酒味!”

沈妈妈推门进来,端着一碗粥:“昨天喝那么多做什么?还好人家好心把你送回来,要不估计咱们都要到警察局去认领了,你说你一女孩子喝成那样像什么话!”

她眨眨眼睛:“妈,谁送我回来的?”

“一个又高又帅的小伙子,笑起来右边有个小酒窝,说你喝多了,说葛花、酸枣汤能解酒,正好你爸爸上次解酒还剩点葛花,快去洗漱把它喝了。”

沈惜凡端着那碗汤,面前摊着一本中药书,细细地看:葛花,为葛的未开放的花蕾,性味甘、平。功能善解酒毒,醒脾和胃,主要用于饮酒过度、头疼头晕、烦渴呕吐,解酒与酸枣合用,常用量3~15克。

原来如此,理论还是要联系实际的。

她翻回第一页,忽然发现桌上有一张便笺条,她拿起一看,是何苏叶的字:“喝多了好好休息,起来后发个信息给我,还有我的生日是二月十八日,不过今年已经过了。”

她笑起来,原来何苏叶是水瓶座的男人,怪不得表面上和和气气的样子,骨子里面还是有些冷傲;相当地聪明,课业极其优秀,毋庸置疑那是水瓶座的共性。

可是,何苏叶怎么知道她想知道他的生日,难道这个医生会读心术吗?

她茫然地坐在桌前,努力地回想昨晚的经历,发现一片空白,她嘲笑自己庸人自扰,认真地按起了手机,给何苏叶发信息。

“何苏叶,谢谢你送我回来,葛花汤很解酒,我现在已经没事了,谢谢你。”

葛花汤

甘草30克,干葛花30克,葛根30克,砂仁30克,贯众30克,加水适量,煎数十沸,滤去药渣,即可。解酒毒,适用于饮酒过度、胸膈痞闷者。

出自《本经》,葛根,解肌退热、透发麻疹、生津止渴、升阳止泻。用于外感表证、麻疹不退、热病口渴,若用治内热消渴,多配乌梅、天花粉、麦冬、党参、黄芪等,如玉泉丸。退热生津宜生用,升阳止泻宜煨用。

第十八章 乌 梅乌梅,酸、涩、平,敛肺止咳、涩肠止泻、安蛔止痛、生津止渴。

开春三月的天忽然反常起来,空气变得潮湿异常,天空中总是有挥之不去的水雾,笼罩在周身,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沈惜凡最近胳膊上出了一种奇怪的小疙瘩,很痒,她试了很多药膏,还是无济于事。

她好长时间没有看见何苏叶了,听邱天说他在忙着一种新药,每天都累得半死,骡子命都比他好。捏着病历,她叹气,还是不要麻烦他了,直接找皮肤科就好了。

可是她一到皮肤科就后悔了,医生扫了一眼,“唰唰”两下就写了个处方,她心里恶寒,这开的药能治病吗?实在是没有把握。

迷惘地站在收费处,忽然有人叫她,沈惜凡回头一看,邱天穿着白大褂、手里提着影像科的片子走过来,这形象,还真有点悬壶济世的味道。可惜,跟何苏叶比还是差远了。邱天凑过来问:“咋的?头疼脑热,感冒发烧?”

沈惜凡摇摇头,捋起袖子:“你帮我看看呀,这是什么东西,痒死了。”

邱天奇怪了:“咋不去找尖尖角?你这个是湿疹,中药三剂一吃就好了,医生给你开的激素类的药不好,还不能常用。”

“你不能帮我开吗?”她直接把病历递上去,“何苏叶不是最近忙,我哪敢麻烦他。”

邱天脸抽搐了一下:“小姐,我是心内科的,说实话我中医学得不好,你让我给你开药不是存心让我丢人吗?尖尖角在学校实验室,你过个马路就到了,发个信息给他,他绝对会飞奔出来见你的。”

沈惜凡笑起来:“要是他把我臭骂一顿说我扰乱公务我可要找你了哦。”

“行,行,我全权负责!”他眨眨眼,嘀咕道,“去吧,去吧,他会高兴死的。”

她第一次来何苏叶的学校,老校区已经破旧不堪,杂草生了一路,几辆校车停在路边,上了年纪的老教授坐在里面谈笑。她边走边看,好奇得很,一直从百草廊转到了宿舍区。

可是转完后沈惜凡傻眼了,老校区的楼没有标志,看起来有两栋楼比较像实验楼,可是,究竟是哪栋呢?她摸出手机发信息给何苏叶,等了一会儿没有人回应。

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走廊上过去,看见她便停住了脚步,微微惊讶:“有事?”

沈惜凡不好意思,指指左边楼,看看右边楼:“方可歆,哪栋楼是实验楼?”

方可歆恍然:“是不是来找大师兄的?实验楼是右边的,不过一般人不给进去的,你打电话给他了没?”

沈惜凡解释道:“我发了信息,可是何苏叶没回。”

“这样呀,那我进去帮你叫一下,稍等一下。”

没一会儿,何苏叶便和方可歆一起走出来,他面色疲惫,原本清亮的眼眸因为疲劳越发深邃,还有淡淡的黑眼圈。

原本沈惜凡是很想笑出来的,可是当他站在面前微笑着看着她的时候,她心里没来由地涌起一阵酸涩。

何苏叶笑着问:“找我什么事?”

“啊——是这样的。”沈惜凡连忙指指自己胳膊,“我去皮肤科看,结果碰见邱天,他说这个中药治比较好,让我来找你,还有我最近没食欲,不想吃饭。”

邱天那小子真是老狐狸,何苏叶心里暗暗地高兴,不动声色地仔细看了一下:“哦,是湿疹,最近天气比较潮湿,你是要外用还是内服的?”

方可歆在一边打断,礼貌地告辞:“我还有事,先走了。”

“没见过你这么喜欢吃中药的人。”何苏叶边写边笑,“甘草30克,黄芩10克,茜根10克,辛夷花10克,徐长卿10克,茯苓10克,乌梅2颗,去药店买免煎的好了。”

沈惜凡在一旁苦着脸:“自从遇见了你我就跟中药结下了不解之缘,话说我都要被中药给淹没了。”

何苏叶眯起眼睛偷偷看她:“谁让你病多,这么差的体质,以后没人敢要你了。”

她别开脸:“啊,别再说比生病更郁闷的话题了,我好不爽呀!”

何苏叶无奈地笑:“丫头,带你去散散心好了。”

原来他学校的后院中有一块很大的中草药种植园,叫百草园。

沿着青石板走上去,跨过高高的门槛,原来这些绿油油的植物都是中草药,沈惜凡一个都不认识,只能好奇地瞪大眼睛看。

真是千姿百态的植物,确切地说连何苏叶都认不全,他笑着解释:“我认死的还行,活的就难了,学药学的人很厉害的,上次和他们来的时候,叽里咕噜地说得我都犯迷糊。”

小巧的叶子,滚着水珠,沈惜凡小心地用手去摸:“何苏叶,我要是摸坏了会不会赔钱?”

“嗯——”何苏叶凑近看,“我也不知道,反正有几株价值连城的草药……”

沈惜凡连忙把手收回来,警惕地看着他,岂料何苏叶捏下几片叶子,笑嘻嘻:“诓你的,这是马蓝,说白了就是板蓝根。”

“板蓝根就是这个叶子做的吗?”

何苏叶边走边说:“板蓝根,板蓝根,当然是茎和根。小丫头,这里空气不错吧,望去都是大片绿色,雨过天晴都是泥土的清香,我以前很喜欢来这里。”

“对了,你要小心点,这里有一些植物有毒性,比如巴豆的叶子,如果吃到嘴里,可是要受苦好长时间的。”

沈惜凡吓得不敢动了,何苏叶偷偷笑,“只要不嘴馋吃下去都没有事的。”

她这才明白自己被耍了,可是心里还是很高兴。

何苏叶走远了,去角落里侍弄不知名的花,她蹲在一盆植物面前,眯起眼睛,小声自言自语:“我认得你,你是紫苏,也叫苏叶,我有一点点喜欢你,你对我是什么感觉呢?”

绿色的叶片上透出深紫,被水汽蒸得越发透亮,她轻轻晃动着枝叶,露出幸福的笑容。

沈惜凡回到家的时候,沈爸爸正捧着杂志读得津津有味,沈妈妈在厨房喊:“凡凡,快来帮忙,你妈两只手忙不过来。”

她洗了手便去切菜,沈妈妈把米丢下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凡凡呀,乔阳都跟我说了,你现在和那个医生怎么样,发展到什么地步了?”

她心里暗叫不好,李介都要结婚了,以后她就没有演戏的同伙了,只好赔笑:“能怎么样,不就那样吗,一般一般。”

沈妈妈点点头:“一般最好,你都要出国了,再被这事拖住就不好了,上次你杨阿姨还想给你介绍一个,被我一口回绝了,以后带个洋女婿回来多好。”

沈惜凡欢快地暗暗大叫上帝,准备明天去给他老人家烧一炷香。

吃完饭,她钻到自己的房间上网,沈爸爸却推门进来,拿着一本杂志,很严肃的样子。沈惜凡奇怪,只见沈爸爸把杂志摊在她面前,小声地问:“这个人是不是戴恒?”

某财经杂志的专栏:“商战电子业,中宇成为最大赢家”,旁边是严恒的照片,整个版面洋洋洒洒全部是其人和公司的介绍,沈惜凡看了有半分钟,“唔”了一声:“是戴恒,不过他现在改名叫严恒了。”

沈爸爸眉头皱了起来:“凡凡,你现在……我是说你们俩现在还有来往吗?”

沈惜凡笑起来:“爸爸,他现在就住在我们酒店。”

沈爸爸拉来凳子坐下:“我这个做爸爸的倒是很少关心女儿的终身大事,我总是认为女儿喜欢上的人一定不会差的,所以从不干涉,但是三年前你那件事,我真的挺担心的。”

她低下头,小声说:“爸爸,我也一直想跟您说这件事的,我跟戴恒确实见过面了,而且见了还不止一两次,他还问我,我和他还有没有机会。”沈爸爸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我就说我家女儿不会没人要的,你妈还整天操心,怎么样,你考虑好了吗?”

“不知道,爸,我也说不上对他什么感觉。”沈惜凡托着脑袋,斟酌了一下,“自从知道他住在我们酒店后,我就一直躲着他,他不来找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上他,其实我就希望这样的状况一直维持下去,不想想也不去想。”

沈爸爸会意地笑起来:“女儿你实在很像你老爸,你爸以前也是,我偷偷告诉你呀,当年是你妈追我的,她追我躲,其实我当时也不想想,也不去想,就想这样下去,可是最后还是得面对的。其实我当时挺看好戴恒的,自从他跟你分手之后,我可讨厌那个家伙了,男孩子一点责任感也没有,这样的人配不上我家宝贝。现在他要跟你复合,我不干涉你的决定,只是想告诉你,第一,看清自己对他的感情;第二,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特殊,你要权衡好。”半晌,沈惜凡抬起头:“老爸,你虽然在家没啥发言权,但是一开口就是金玉良言,一针见血,不愧是做学校政治思想工作的。”

沈爸爸得意:“那是,那是,你爸开会发言都是简明扼要,堪称典范。”

“老爸——”沈惜凡不好意思,“我还真不想嫁人,一辈子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多好。”

“女儿,你要是嫁人了,老爸我会舍不得的。”

“那我就不嫁好了。”

“什么?!你敢不嫁?”沈妈妈的大嗓门从客厅传来,“你们一老一小躲在屋里做什么?想造反呀!老沈我告诉你,别给你家女儿灌输不良思想。”

沈爸爸脸立刻拉下来,沈惜凡捂着被子偷偷地笑,她觉得自己家里很温暖很幸福,老爸总是在适当的时候给自己提点,老妈看似唠叨其实比谁都疼她。

而自己和严恒的事,她终于下定决心去面对。

第二天她去酒店,看着络绎不绝的豪华轿车心生疑惑,拉住站在一旁的林亿深问:“师兄,这是干啥的,拍偶像剧?”

林亿深拿着记录本敲她的脑袋:“几天不上班回到地球发现变样了吧?这里很危险,赶快回火星去吧!”

许向雅笑起来:“中宇开新产品发布会,喏,现在出名了,来的人是一拨一拨的。”

那边有秘书过来:“程总让沈经理和林经理去会场。”

严恒走上台介绍中宇的企业文化,同时亮相新款的十台笔记本电脑。灯光配合着演讲人逐渐降低亮度,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这个主宰了电子业大半壁江山的男子,气度极好,那镇定自若的样子,声音醇厚而低沉,让人不由得心生信赖。

沈惜凡微微眯起眼睛,只觉得这一幕这么熟悉,当年学生会的副主席,严恒也站在省学联所有人面前,竞选学联主席之职。她站在小礼堂的角落,透过密密的人群,看着无数的人站起来鼓掌,年轻的脸上活力洋溢。

他一直是一个耀眼的人,那时候她就觉得和他离得很远,现在,更远了。

沈惜凡忽然想起爸爸的那句话:“他现在的身份地位特殊,你要好好权衡。”原来这个男子,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掌握的了。

当年和他在一起,她一直觉得自卑,处心积虑地讨好他,生怕他不要她。而现在,和他并不处在同样的高度,她问自己如果永远活在他的光环下,会甘心吗?

一直以来,她都努力地证明自己的存在,原来无意中,伤害和打击换来了骄傲和自尊。眼前的灯光不停变换着,她心里却一片通明。

如果对一个人没了感情,断是不能忍受一点点委屈,如果还爱着,再大的苦都能忍。

爱情,不是配不配的问题,是愿不愿意的问题。

原来,自己可以这么平静地看着他,原来,那些让她迷乱的感情不知不觉已经烟消云散。感情,想通了,其实很简单。

一直是她庸人自扰而已。

想着想着,她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林亿深看着她觉得奇怪:“小师妹,笑啥呢?”

“没啥。”沈惜凡转头看着墙角,“卫生搞得不错,我回去表扬一下。”

背着包走在去公交车站的路上,沈惜凡觉得周身无比轻松,即使空气依然潮湿,阴霾笼罩。她捏着一包话梅,边嚼边吐。忽然,她瞥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离酒店不远的街心花园的椅子上,她上前拍拍他,试探性地问:“乔阳,你跑这里来做什么?”

乔阳回头,声音懒懒地:“来找你呀。”

沈惜凡撇嘴:“我不信,你有事完全可以打电话、发信息给我,那么兴师动众地跑过来所为何事?”

乔阳叹一口气,点上一支烟:“我心里堵得慌,然后走走就走到这里了。”

她好奇,试探地问:“大哥,你莫不是跟大嫂出了什么问题?”

“我原来有一个女朋友,家里不同意,结果两年前分了,然后认识了你大嫂。我原来想,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也不错,可是我今天却在公司里遇见了她。”

“然后呢,不会是狗血情节上演?”

“她现在还没结婚,二十八的女孩子现在连男朋友都没有,今天站在我面前,看见我手上的结婚戒指,然后笑着说‘恭喜你’,转身之后,她却泪流满面,而我就呆呆地站在原地,什么都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沈惜凡叹气:“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话出口,却发现言语都是无力。

乔阳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小妹,婚姻中永远不要有‘将就’两个字,我和你大嫂,生活平静相安无事,可是总是缺了夫妻的那种味道。我总是想,如果我当时选择了那个女孩,现在的生活不知道怎么样,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围城’,总是有种想跳出来的欲望,所以千万不要为结婚而结婚,不管是因为家庭压力还是其他。”

她低下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因为她曾经也想过这样的婚姻状态。

爱情不等同于婚姻,那么,婚姻是什么,爱情又是什么,她更加迷惘了。

乔阳笑笑,看着沈惜凡一脸郁闷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别想那么多了,看看你那脸拉得老长的样子,比我还忧郁。”

沈惜凡装出一副悲痛的样子:“大哥,你说得轻松,但是我已经被你搞得很郁闷很郁闷,你说怎么办吧?”

乔阳笑笑,目光瞥到了她手上的那袋话梅,提议:“我请你喝乌梅汤吧,公司附近开了尚福堂的分店,味道不错。”

她眼睛一亮:“小时候奶奶给我们每人灌上一壶带去学校的那种乌梅汤?你确定味道是一样的吗?”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尚福堂是家百年老店,主营药膳,乔阳介绍道:“我试过很多家,这里的冰镇桂花乌梅汤最正宗,爽口好喝,甜中带酸。”

两碗茶盅端上,果然清香扑鼻,沈惜凡边喝边说:“做得真不错,现在这样潮湿的天气,喝上一碗最舒服。话说我最近吃的中药里面也有这一味药。”

“你吃中药,怎么回事,生病了?”

她把袖子一拉,大大咧咧地指着快消退的湿疹:“这个东西痒死我了,只好去看了医生。”

倒是乔阳一愣:“对了,你这丫头跟李介那个家伙合伙起来耍我们。”

沈惜凡“扑哧”一下笑出来:“千万别告诉我妈,不然她非把我给杀了。李介是个好男人,只是我跟他没有缘分。”

乔阳话中有话:“那你和谁比较有缘分?”

她抿起嘴笑,乌梅汤融在口中,酸甜芳香,眼睛里暗含温柔:“不告诉你。”

天已经大黑,城市里阑珊的灯火温柔地铺展开来。

她捏着话梅袋子,从公交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何苏叶背着包从后一辆公车里出来。原来,她和他差了一个班次,却同时到家。

真是有趣的巧合。

何苏叶一眼就看见那大袋话梅,微微不满:“小丫头怎么又乱吃东西,我开的方子是乌梅,不是话梅。”

沈惜凡笑嘻嘻,递过去:“要不要来一颗?话说这个乌梅敛肺止咳,涩肠止泻,生津止渴。”

何苏叶伸出去的手一滞,狐疑地看着她,然后轻轻地笑起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呀,小丫头长进不少呀,以后可以自己看病了。”

她不好意思:“哪里哪里,江湖医生而已,何医生不要过誉呀,担当不起。”

何苏叶眯起眼,“看样子心情不错嘛。”

沈惜凡沉重地点点头:“那是那是,我刚喝完桂花乌梅汤回来,那是相当神清气爽。”

“哪家有?我自己做总是觉得不正宗,甜味总是欠缺了一点。”

“你会做呀?做出来我给你品鉴一下到底正不正宗。”

“丫头,我问你哪家有呢。”

“嘿嘿,下次我带你去吧,你请客。”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当然是我请你,你帮了我那么多忙,总觉得难以回报啊。”

何苏叶看着沈惜凡在他前面走着,马尾辫上下跳动,他轻轻地笑起来,右边的小酒窝更深了:“本来我做的,就不需要回报……”

他声音很轻,几乎不可闻。

瞬间,小区所有道路上的灯火一齐绽放。夜凉如水。

乌梅汤

原料:乌梅50克,白糖、桂花适量。

做法:乌梅用清水洗净,放在开水中浸泡7~8个小时,再用文火熬煮一小时。将汤水滤去残渣,再加入凉开水、桂花和适量的白糖,煮沸后冷却即可饮用。也可以根据个人喜好加入山楂或甘草适量。

出自《本经》,乌梅,敛肺止咳、涩肠止泻、安蛔止痛、生津止渴。用于肺虚久咳,适用于少痰或干咳无痰之症,常与罂粟壳、杏仁等同用,如一服散。用于久泻久痢、蛔厥腹痛、呕吐,用于虚热消渴,可单服,也可与天花粉、麦冬、人参等同用,如玉泉散。

第十九章 荞麦

金荞麦,苦、平,清热解毒、清肺化痰。

今天去递了辞呈,领了最后的薪水,从此以后,她沈惜凡就成了无业青年了。

从总经理室出来,她一脸的轻松,最后一次环顾酒店,工作了四年的地方其实真的是很有感情,毕竟这里记录着她人生至关重要的部分。她想起第一天来到酒店的情景,捏着推荐信,迷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木然地被秘书领去经理室,出来后半个小时腿还在发抖。后来正式签约的时候,她还开玩笑地说生是酒店人,死是酒店鬼,没想到,四年真的很快,一眨眼就过去了。

从此还有更远、更艰难的路要走,她对自己说。

回到家她大睡了一场,吃完饭上网和苏杉聊天,自从李介生日之后,她便和苏杉越发熟稔起来,也许是志趣相投,总之无话不说,相见恨晚。

冷不防地苏杉甩出一句:“能不能做我的伴娘?”

她大惊,随即发了一个笑脸:“这么快!荣幸之至。”

苏杉还在卖关子:“明天下午有时间吗?能不能先陪我去看礼服,然后吃顿饭,顺便看场好戏。”

她没有深思,立刻回道:“好呀,时间地点你来定,打电话给我就好了。”

第二天,她们去看礼服,沈惜凡被吓一跳,原来礼服早定做好了,是为她选伴娘的衣服。挑了一个下午,沈惜凡拎着两套礼服、两双鞋子不无感慨地说:“我只巴望穿过伴娘的衣服就可以穿婚纱了,可是我已经做了两次伴娘了。”

苏杉“哧哧”地笑:“怕是想娶你的人都排队,挑花眼了。”

她摇摇头,转移话题:“苏杉,你和李介现在结婚,会不会觉得有些早了?”

苏杉挑眉:“早?一点都没觉得,有时候遇见了对的人,只会想每一分、每一秒都一起度过,人生多短暂,和爱的人度过不过短短几十年,越发显得时间珍贵。”

沈惜凡唏嘘:“真是让我眼红,罚你包两倍红包给我。”

晚上她们约在一家广东茶楼,醉虾、怡香茄子煲、鱼翅灌汤包、蟹粥、蒜茸果皮蒸斑球、北京片皮鸭,连饭前小碟白肉凉瓜丝和河豚干都精致可人。可惜桌前的六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五个男人加一个男孩子吵吵嚷嚷,兴致完全不在食物上。

待沈惜凡和苏杉走进包间的时候,便看见方可歆拿着一把绳子,再普通不过了,冲着她们两个招呼:“快来,快来,迟了就看不到好戏了。”

苏杉抿嘴笑起来:“来了,来了。”瞥了一眼她手上的绳子,打趣,“可歆,这绳可都是一样的吧,你可别包庇你的大师兄哦。”

方可歆啐她一口:“我应该帮你找根长一点的绳子,让你老公好好管教你。”

苏杉啧啧嘴:“哎哟,方可歆看不出你好这一口啊,学医学得都重口味了是吧?”只有沈惜凡茫然,做石膏状,对面何守峥还冲她眨眼,她自言自语:“这是什么情况?”

苏杉拉她坐下,邱天伸手就去接绳子,边递边解释:“咱哥们五个……”想想又觉得不对劲,转头问何守峥:“何首乌,你跟咱是哥们儿吗?”

何守峥哼了一声:“当然,我还知道李介大三时候补考的事呢!”

何苏叶“扑哧”笑出来,摸摸何守峥的脑袋:“小鬼,你确定你要做伴郎?”

沈惜凡瞠目结舌:“这五个人……”指指绳子,“莫不是要决斗做伴郎啥的?”

一旁的苏杉和方可歆沉重地点点头。

邱天手拎着绳子在她眼前晃荡两下,沈惜凡看不出什么名堂,只看见绳结翻腾,眨眼一个整齐漂亮的结出现在她面前:“这叫外科结,一分钟谁打得多,谁就做伴郎。”这是她第一次注视外科医生的手,不由得生出无名的敬畏。一个合格的医生,当他还是一个医学生的时候,就要接受如此苛刻的训练。

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这么专注地看着何苏叶的手,真是修长的一双手,骨节分明,看上去就让人觉得沉稳有力,尤其是在打外科结的时候,一转一拈,像弹钢琴似的,指尖流淌出不可思议的华美乐章。

大概觉得自己的眼光有些肆意,她不动声色地转去看别人,那个叫“何首乌”的小鬼,何苏叶的小侄子,他居然也有模有样地打着结,不过可惜的是小孩子手指太短,总不如大人灵活,一来二去她也看了个明白,怕是何苏叶和邱天不相上下。

她隐隐地希望何苏叶能赢。

可是最后还是让她失望了,一分钟后,何苏叶打了98个,邱天打了101个,她觉得没什么奇怪的,邱天是心内科的医生,实践上是胜了一筹。

但是学医的人脸上都浮现了惊讶之色,尤其是邱天,他细细一比,修长的眼睛一挑:“小何同学,退步了嘛。”

倒是何苏叶脸色如常,仔细地帮何守峥擦去嘴角的果汁:“我不打‘结’好多年了。”

此话一出大家都会意地笑起来,邱天不无感慨地说:“当年考试,打这结都打疯了,拿着绳子吃饭打,上课打,连鞋带打的都是外科结。尖尖角睡我上铺,我就在他床沿上挂了根绳子,随时打,两个星期后,发现绳子没了,结果他告诉我那绳子被他打断了。”

李介插嘴:“那时候外科老师告诉我们,本校学生的外科结记录是128个,我听了差点晕了过去,结果很抑郁地跟大师兄抱怨,他居然还一脸无辜地说,那不就是我的记录吗?”

何苏叶摆摆手:“历史,历史,别提了。”倒是何守峥一脸正气:“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过去!”众人哈哈大笑。

沈惜凡不由得心生佩服,何苏叶笑起来坦率真诚,一点失落都没有,反倒是让她觉得自己有些小心眼儿。既然他们用这个方法选伴郎,愿赌服输。

不过,她眯起眼睛偷偷看邱天,这个据何苏叶说比狐狸还精的男人,总是挂着玩世不恭的笑容,一副游戏人间的姿态,细看怕也是个人物。

两个性格迥异的男人,居然是最好的朋友。

席间其乐融融,何守峥到处乱窜,喊起人来一点不客气:“李家小子,你咋地就结婚了呢?我叔叔还没结婚呢。”

李介白他一眼:“你叔叔不结婚关我什么事。小鬼,叫我叔叔,没大没小的!”

何守峥不服:“就你那破妇产科补考,还指望我叫你叔叔。”然后他又故意赖在何苏叶身上,“叔叔,你咋还不结婚,我过年要双份压岁钱。”

李介气得牙痒痒的,苏杉忙给他盛了一碗荞麦冷面,笑他:“跟小孩子计较什么?”

邱天想想:“这个荞麦好像是一种中药是吧?我中药学不好,尖尖角你说呢?”

何苏叶想了一会儿:“那是金荞麦,清热解毒,清肺化痰,用于肺热咳嗽、咽喉肿痛。荞麦面营养价值很高,防治糖尿病、高血脂、牙周炎和胃病,我家老太爷几十年用的枕头都是荞麦皮做的,清热明目。”

散席时,沈惜凡领着何守峥在酒店外和苏杉说话,何苏叶和邱天走得最迟,邱天一脸狡黠,搂着何苏叶的肩:“我知道你是故意输给我的,最后三结你顿了一下,当年我跟你一起考试的时候,我估摸得出你的速度。”

何苏叶还想解释,邱天一记拳头,轻轻敲在他脑袋上:“说吧,打啥主意?”他没躲,笑得坦诚,酒店大厅水晶灯细碎的光华悉数洒落在他的眼睛里:“不是我不想做伴郎,可是第一我不能喝酒,第二,我要做了伴郎,谁来照顾她?”

邱天大跌眼镜:“都说我精,我看你比我还精,我算是服了你了,不过这样也好,多点相处的机会。”

他倒是一下子被触动了:“邱天,其实这事我挺没信心的,我和她平时生活中几乎没有交集,不过是住在一个小区,还不是经常看到,对她过去一概不了解,想起来就觉得错过了人生最好的时候才遇见她。”

邱天丢给他一个白眼:“难得你这么文艺腔,不过就我的经验来说,人生最好的时候不是早,也不是晚,有些人你穷其一生也不会爱,有些人你一眼就爱上,恰好那个人也爱上你,那就是最好的时候,最巧的时候。”

何苏叶笑笑:“心理学你没理由考得比我差呀?”

邱天无语:“李介妇产科不及格,他外婆还是妇产科专家呢!有你这么想问题的吗?”

何守峥毕竟是小孩子,夜一深他便呵欠连天,没一会儿就倒在何苏叶肩头大睡,沈惜凡也没出声,三个人就安静地走在长长的小区主道上。

忽然何苏叶出声:“喜欢吃什么?”

沈惜凡有些惊讶:“问这个做什么?”

他笑笑:“后天晚上他们都来我家吃饭,难道苏杉没告诉你吗?”

沈惜凡恍然:“我忘了。”仔细想了一会儿,“我讨厌香菜,别的都还好,喜欢吃甜食,一般来说比较好养活的。”然后又加了一句,“今晚的荞麦面挺好吃的,何苏叶你会做吗?”

没想到何守峥醒了,揉揉眼睛:“小叔叔,我也要吃,在哪里?”

何苏叶没好气:“小鬼,就知道吃,想不想吃爆炒栗子呀?”

何守峥扮委屈样,活脱脱的小白兔,伸手向着沈惜凡:“姐姐,小叔叔欺负我,姐姐,求抱抱,举高高!”弄得沈惜凡笑个不停:“这小子长大肯定是个人才,见你就卖乖扮巧,见邱天就一声不吭,见李介就以小欺大。”

回家照例打开熟悉的论坛,版友们都很有故事,也很有才。

讨论帖上楼主对相恋四年即将结婚的男友家庭颇为不满,两家对车和房子的问题争执不下,闹得不可开交,相持不下。

还有一位版友迷惘纠结中,家里为她安排一门婚事,对方是有钱有势的世家子弟,她却不情愿,没有恋爱直接步入婚姻,让她惶恐不安。

沈惜凡不潜水,仔仔细细看姐妹的留言,想到乔阳,想到古宁苑,想到婚姻。

有版友留言:“我希望我嫁的人,我爱他,他也爱我,不为金钱,不为权势,只因我是我,他是他。”

沈惜凡会意,不由得微笑,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苏杉的时候,笑得那么幸福的样子,连眼睛里都满是笑意,像极了原来的自己,眼中只看得见那个人,那个人便是自己目光的终点,无论天涯海角,总会一路追随。

世界上最幸福的,莫过于你爱的人,正在热烈地爱着你。

但是,仅仅以爱为基础的婚姻,世界上究竟有几对?

算了,结婚,太遥远的事情了,眼前只有一段暧昧不明的旧爱,和似乎只有自己有好感的新欢,还有,留学的offer,这几天应该到了吧。

第二天何苏叶家,一群人闹翻了天,邱天不知道哪弄来一只实验用的小白鼠,一不留神被何守峥放了出去,小孩子兴奋得哇哇大叫,跟着后面逮,方可歆被吓得躲在卫生间里,邱天嘲笑她:“小妹妹,好歹影像也是一临床的,这么没胆?”

方可歆气急败坏:“邱天,离我远一点,我讨厌你,很讨厌你。”

邱天摊手,无奈地冲着何苏叶小声地说:“听见没有,尖尖角,其实我也很讨厌你。”

何苏叶不去理他,眼睛一直飘向墙上的钟,有些魂不守舍,他寻思,小丫头怎么这么晚还没来,莫不是加班还是临时有事,连个电话、短信的都没有。便起身拿了手机打电话给她,谁知一接通就是沈惜凡气喘吁吁的声音:“我刚从外婆家回来,小区门口那街头出了个什么事故,堵在那边,马上就来,记得给我留一口饭。”

他不由得笑起来,安慰她:“别急,我帮你单独留一份在厨房里好吧?”

何守峥坐在沙发上神秘兮兮地喊:“姐姐,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然后一只小白鼠探出头,冲着沈惜凡“吱吱”地叫。

她冷不防被吓了一大跳,没留神撞到了站在后面的何苏叶,他扶住她,瞪向何守峥:“小鬼,别以为小叔叔治不了你,我连你跟邱天一块儿治!”

邱天从病历中抬头:“我?我没错呀。哦,我知道了,我应该带只兔子来,人畜无害。”

何守峥兴奋:“太好了,这样小叔叔可以做兔子肉了,我们就有酱兔子吃了。”

这时候,何苏叶注意到沈惜凡手上攥着的信,一排英文字母,看不清楚,只有一个红色的圆盾形的标志,似曾相识。

没有人注意到,只有他一个人,急切地想知道那封信的出处。

最后,还是被他看到了,Cornell University,School of Hotel Administration,New York.

所有人都争着抢那碗荞麦面,他看见沈惜凡偷偷地冲着他笑,手下还在比画着什么,因为她知道自己预谋留了一碗在厨房作夜宵。

第一次,他对着她再也无法笑得那么自然,长久以来的默契仿佛被打乱一样,不安和烦躁涌上心头。眼前这个女孩子,笑得依旧那么灿烂、夺目,自己却觉察不出她的心思和用意。他忽然想到自己的不安,对她,知道得太少,了解得不够,而现在,他们之间唯一的维系和平衡都要被打乱。

他搜出美国的地图,寻找费城和纽约的位置,找出那份宾夕法尼亚大学的申请表,暗暗有了决定。

一切,只等她开口说明。

荞麦粥

百合、枸杞适量,荞麦一杯。做法:百合、枸杞子用水洗净后,浸泡在温水中,使其变软、膨胀,荞麦洗净,煮20分钟,加百合、枸杞子调味。

《本草纲目》载,苦荞,味苦,平寒,荞麦富含保健疗效功能的纤维素、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元素。荞麦面食有消积化滞、凉血、除湿解毒的功效;荞麦粥营养价值高,能治胃灼热和便秘;荞麦具有软化血管、降低人体血脂和胆固醇的作用,对预防和治疗高血压、心血管病、糖尿病有很好的效果。

第二十章 三 七

三七,甘、微苦、温,化瘀止血、活血定痛。

何苏叶接到学校红十字会的电话时已经很晚了。

他最近发现自己常常会在一些和绳子有关的动作上出错,比如拿开电线就拽倒了笔筒,被电源线绊到脚而弄翻桌面等。他仔细研究了一下是思维缺陷,逻辑思维很乱导致了对事物因果设想极其贫乏,是一种后天的劣势。

都是那份offer的错,搞得他心思不宁、六神无主。

这通电话倒是让他纷乱的思绪暂时平静下来,学校红十字会年年组织的医疗队要赴山区义诊,这个地方他两年前去过,很熟悉。

他躲在那个小山村,那里有他之前没有见过的梯田、水稻,家家养鸡养鸭,还有浑身泥水的猪。每天去打水、烧火,然后给村民看病、授课,那里人大多很穷,买不起贵的药,住不起医院,村里唯一的医生不过是个江湖医生,接种疫苗都不知道消毒。

那里有清新的空气,虽然条件十分艰苦,但是他喜欢看孩子们围着他叫“大哥哥”,问他数学题,还有村里人会答谢他送来新鲜的蔬菜,老人会邀他在傍晚时候喝上几杯米酒。

曾经有个念头,他就想在小山村里待上一辈子。

那次回来时被辅导员和老板骂得半死,室友二话不说就把他拉去女生宿舍称体重,整整瘦下来十斤。他脚踝上还贴着膏药,山村的地基不牢,常有滑坡。

后来忙得渐渐忘了那个地方,也许不是因为忙碌,是因为那个人再也不重要了,所有的痛苦也随之而去,回忆也变得无足轻重。

不是他薄情,是因为她不值得他轻贱自己。海阔天空。

电饭煲里炖着的是鸡汤,加了黄芪、山药。

黄芪补气升阳、益胃固表、利水消肿,山药益气养阴、补脾肺肾。

据说婚礼那天伴娘比新娘还累,跑上跑下的,什么都要打理,忙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口。即使那个小丫头信誓旦旦地保证自己经验丰富,他还是不放心。也许除了为她和邱天额外准备的饭菜,还要准备创可贴之类的,据苏杉说沈惜凡的其中一双高跟鞋是绑带的,走多了容易把脚磨破。

他懊丧地想,这场婚礼真是折腾人,还好自己没结婚。

等等,结婚?自己?和谁?

头脑里面一闪过的身影,他呼吸一紧,急忙打开盖子,不小心又把手给烫到了。但是鸡汤醇香浓厚的味道蹿出来,让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她穿礼服的样子了。

邱天——他在心里呐喊,我后悔了,早知道那三结我不该让你的,起码还能赢你三结。

第二天,何苏叶一早就被电话吵醒了,那边邱天喊:“快来李介家看看,他穿成这样能娶到苏美眉吗?”

李介无奈地喊道:“我风流倜傥赛潘安,一枝梨花压海棠,怎么就是穿这件衣服这么难看!”但邱天对他的冷笑话丝毫不感兴趣,继续损道:“你确定要穿着这身龟壳结婚?要不要再戴一顶绿帽子?”

何苏叶听了极度无语,立刻打车去李介家。果然,除去狼狈不堪的新郎,邱天那厮把自己整得金光闪闪的,何苏叶叹气:“邱天,你很像只金鱼!”

最后,还是在众多礼服中挑了一套最中规中矩的礼服,他奇怪:“你们之前难道没有试穿过?搞得今天乱七八糟的。”

邱天颇无奈:“我是这么叮嘱他了,可是这家伙不肯合作呀。”

李介更无奈:“其实原来只有两套西装的,可是我妈不知道咋地忽然拖来这么多衣服,我也没有办法啊。”

倒是最后三个人出来的时候,看呆了李家的男女老少,李家表姐妹们几乎是眼睛发直:“天哪,这三个人可以去演青春偶像剧了。”

那时候天刚亮,晨曦干净柔和,空气中还有淡淡的水汽和植物的清香。

走到屋外的庭院,邱天便很没形象地挂在何苏叶身上,凑在他耳边“哧哧”地笑:“尖尖角,你猜稀饭美眉看到你会不会痴了过去?”

他心猛地跳了几下,反手把邱天扳下来:“少胡说,好好做你的伴郎,别没事找事。”

邱天脑袋还不离他肩膀:“尖尖角,你为什么还不跟她告白,告白吧!快!”

何苏叶笑笑,有些无奈:“你比我还着急,有空管管你自己吧。”

邱天叹气:“啥时候方可歆的眼睛能不在你身上打转就好了,她似乎对沈惜凡挺有敌意的?”

何苏叶笑笑:“那是你的事,管好自家人,锁好自家门。”真正到了苏杉家,他才觉得看痴了的不会是沈惜凡,而是自己。

淡粉色的小礼服,一色的水晶头饰和高跟鞋,头发微微卷着,只是画着淡淡的妆容,捧着点心和糖果,看见他们立刻笑起来:“抢亲的来了!”

邱天吹了声口哨,坏笑着说:“我们不抢新娘,抢伴娘!”

她脸上掠过一丝微红,像是四月的桃花,而颈上皮肤白皙如瓷器,明媚的意态流露在她的眼角、眉梢,阳光般耀眼。

没办法形容自己的感受,只觉得喉头一紧,不由得别过脸去,余光仍不自主地瞥了过去。

苏杉在房间喊:“惜凡,我紧张,我害怕,能不能不结婚了?”

邱天哈哈大笑:“迟了,迟了,今天就是五花大绑也得把你弄回去。”李介在一旁装可怜:“沈姐姐,你就放行吧,俺上有老,下没小,一只黄狗养到老。俺娶了这媳妇还指望俺给她端茶倒水、捶背捏腿、好吃好喝地伺候她一辈子呢!”

沈惜凡“咯咯”地笑:“苏杉,你要不要现在就签一份婚后合约书呢?我们都是见证人。”

最后还是苏杉自己走出来,眼圈红红的,扑在苏爸苏妈身上痛哭,沈惜凡咋舌:“刚才怎么逗也不哭,现在倒是像开闸放水似的。”

李介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包面巾纸攥得紧紧的,一张一张殷勤地递过去。

何苏叶接过她手上提着的礼服纸袋:“和父母感情深都这样,我表姐结婚时候也哭得荡气回肠的,姐夫在一旁都觉得自己是强抢民女的恶霸。”

沈惜凡笑笑:“估计我要是结婚了也会哭得不行的,我舍不得我爸妈。”邱天听见了也貌似很感慨的样子,“我是要结婚,我爸妈就得高兴得哭出来了。”

然后就是新郎背着新娘出门,上车,回新郎家,最后驱车去酒店。浩浩荡荡的车队占据了城市主干道大半,颇有古代王族迎亲的派头。

下车后沈惜凡和邱天就没闲过,帮着新人整理妆容,收红包,发喜糖,等到婚礼开始的时候,他们已经嗓子火燎似的干哑,还要随新人敬酒,帮他们挡酒。

闹腾到下午两点多才结束,晚上还有一场,两人郁闷得想哭。

邱天哽咽:“鱼翅羹呀,我一口也没吃到。”

沈惜凡痛不欲生:“我觊觎那块烤乳猪好久了,最后喝完回来的时候只剩猪皮了。”

邱天瘫软在沙发上,眼巴巴地望着何苏叶:“尖尖角,早知道我就不逞强了,让你做伴郎,我就去大吃大喝了。”

倒是沈惜凡指着他笑:“何苏叶,你长成这样谁敢请你做伴郎,太打击新郎了。”

他只好问:“你们俩不饿吗?我家有吃的。”

结果这两人就擅自把新人撇下,溜去了何苏叶家。

所有的菜只需微波炉加热就可以吃了,何守峥提着两个大饭盒,邀功似的炫耀:“小叔叔,你让我打包的饭。”然后他看看邱天:“叔叔你少吃点,不许抢姐姐的。”

山药黄芪炖的鸡汤、油焖香菇、红烧茄子、凉拌牛肉,邱天大手一挥:“再来瓶百事!”

何守峥颠颠地倒了一杯果汁给他,一本正经:“小叔叔说男人要少喝可乐,可乐杀精的。”

一口汤含在嘴里,半天才咽下去,邱天怒道:“这是才上小学的小孩吗?怎么什么都知道?”

沈惜凡正埋在鸡汤中吃得不亦乐乎,何苏叶问:“要不要再弄个苹果?还是橙子?”

一口肉含在嘴里咀嚼,她说不出话,只好竖起手,做了一个手势,何苏叶笑:“橙子?我给你打成汁带过去。”

沈惜凡满意地点点头,邱天惊讶:“这个也能看懂?尖尖角你可以去做驯兽员了。”

何守峥眨眨眼:“对哦!不是说女人是老虎吗——哎哟!小叔叔,这是我爸爸说的。”

晚上闹腾得更厉害,也更忙,沈惜凡觉得自己腿都要站断了,还要强打精神。散席的时候,再看看自己的脚,好几处被磨破了,疼得她倒抽凉气。

正在她踌躇要不要换下高跟鞋的时候,何苏叶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个小盒子,轻轻叹气:“邱天说你脚磨破了,让我来看看。”他半跪下,小心地把她的鞋子脱下,动作自然,就像对待一个病人一样。沈惜凡也没有觉察到暧昧的气氛,大倒苦水,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口气完全是小女人撒娇,软侬可人,一只羊脂玉的脚搭在何苏叶的膝盖上,几处破皮十分明显。

他先用酒精略微擦了一下,然后掏出一个小瓶子,取出一点褐色的粉末,沈惜凡好奇:“这是什么东西?”

“我爷爷制的,三七粉。云南白药主要的成分就是三七。”

“那个……专门治刀伤、跌伤、擦伤、外伤的?”

“化瘀止血、活血定痛,不光外伤,内伤也可以的,止血而不留瘀,化瘀而不伤正,可以治疗冠心病、心绞痛、脑出血后遗症。”

“这么神奇呀!那多给我点,以后我哪破了涂一下不就没事了吗?”在伤口上敷了一点三七粉,最后用创可贴贴上,他又检查了一遍:“没事了,两天就好了,以后少穿这类鞋子,很容易磨破……”

最后一个“脚”字还没有说出,方可歆推门进来了,看到他们立刻怔住了,然后又迅速把门掩起来,沈惜凡奇怪:“怎么了,有事,方可歆?”

方可歆紧紧咬住嘴唇,拧着门把的手渗出汗来,分不清是天热还是心慌:“闹洞房了,邱天让你们俩快点。”

何苏叶头也不抬:“哦,知道了,我们马上就去。”

沈惜凡垂头丧气:“早知道高跟鞋就不脱了,现在穿上去更困难。”

方可歆默默在门口停驻了一会儿,直到邱天喊她才回过神来,刚才那画面一直印在脑海里,像一根刺,扎在心头,挥之不去。为什么我默默地在你身边等待这么长时间,等过去的过去,等将来的将来,还是等不到你与我顾盼之间。

其实只要你对我好一点点,就够了,就能够死心了。

洞房闹的是欢腾,学医的人一般结婚普遍较迟,在医院工作也比较压抑,所以每逢喜事便闹得特别厉害。

新房已经被那些损友布置了重重障碍,一路吊着的苹果、红枣、樱桃,非得让新郎、新娘一路吃过去才能算数,李介和苏杉喝了不少酒,经不住起哄捉弄,被搞得筋疲力尽。

最后李介终于发飙,浓眉一挑,把苏杉往墙角一推,整个人压上去,回头对着一干唏嘘起哄的人喊:“识相的人就快走。”随后一记热吻,让在场所有的人high到了极点。

躲在角落里的邱天感慨:“俺老了,经不住那么火热的刺激了,我要回家睡觉了,明天还有手术,惹毛了老板我就死定了。”

其他人听到,一一跟新人告别,手下拳头倒也不轻:“李介,好样的!”

沈惜凡准备站起来告别,可是脚下酸痛,就想赖在椅子上石化算了。一只手伸过来:“我扶你回去,能走吗?”

夜已经很深了,他们从出租车上下来的时候,小区周围除了保安室的灯亮着,只有昏暗的路灯。

看着沈惜凡一瘸一拐的样子,他实在不忍心:“算了,我背你好了,照你这么走下去,天亮了也走不到家门口。”

沈惜凡不服气,原本想狠狠地瞪他,结果累得缺乏中气,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何苏叶叹气:“丫头,别逞强了,我背你好了。”

何苏叶背着她,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和女儿家的体香一丝一缕融进他的背,他的身体似燃烧的炭,忽然有一股冲动,想紧紧地抓住、抱住她问,你有没有一点喜欢我。

忽然她开口,如同一盆冷水,寒得彻骨:“何苏叶,我要去留学了。”

他的额头因为炎热的夜晚而感到烧灼的烫,喉管处蹿上阵阵尖锐的刺痛,手指忽然冰凉僵硬:“恭喜了,你去哪个国家?”

沈惜凡没有觉察出他的异样,语气如常地轻松:“U.S.A,IVY,康奈尔。”

原来自己的猜测真的没有错,他忽然觉得有种被忽视的感觉,涩涩的心绪涌上:“哦,恭喜,我最近也要出去一下。”

“去哪?”

“学校组织的医疗小队,去山区义诊。”

“多长时间?”

“不知道,按照以前的惯例到时候会留一小部分人多留一段时间,可能我会被选上。”“山区会不会生活很辛苦呀,没有吃的没有穿的?”

“傻丫头,没你想象的那样不堪,只是肯定跟大城市没法比。”

其实,他并没有答应参加医疗小队,更没有想过要多留一段时间,他只是有些任性,有些脾气。他气恼她擅自的决定,但是又没有权利干涉她,只是为什么她不能早早告诉他呢,让他比其他人早一些知道,让他觉得自己对她来说,是有些特殊的存在。

他想任性一下,也想赌一下,没有了他,她会不会很怀念他在身边的日子。

忽然,沈惜凡的手机响了,她徐徐地接起来,说话声音很轻,也很谨慎。

她拍拍何苏叶的肩,示意自己要下来,然后她站在花坛上长长地叹气:“明天要去面对最不想见的人了,好糟糕的运气。”“前男友?”他揣摩着问。

“猜对了!”沈惜凡的脸上一点都没有丧气的神色,反而多了一份狡黠:“其实他不找我我也不会主动找他,然后就用当年他对我的方法不声不响地把他甩了,哈哈,多解气。”

何苏叶看着沈惜凡,她自顾自说个不停,嘴角微微地上翘,好像情绪一点都不受刚才那通电话的影响,跟几个月前那个眼圈红红的,垂头丧气地问他该怎么办的小丫头截然不同。

这是他低落情绪唯一的欣慰,她已经从过去走出来了,虽然她已经准备离开。

他问自己,能不能原谅他孩子气地任性一下,他想知道,在她心里,自己分量有多重。至于留学,来日方长。

三七花茶

三七花30克(三七花一般在六至八月开花,采集后晒干,切细,瓷瓶收贮)。每次取三七花3克,开水冲泡,代茶饮。有清热明目、平肝降压的功效。

出自《本草纲目》,三七,化瘀止血、活血定痛。用于各种内外出血症,尤以有瘀者为宜,单味内服外用即可奏效,以治咯血、吐血、便血、尿血崩漏及外伤出血等。用于跌打损伤、瘀滞疼痛。可以用于治疗冠心病心绞痛、缺血性脑血管病、脑出血后遗症。

第二十一章 半 夏

半夏,辛、温、有毒,燥湿化痰、降逆止咳、消痞散结。

“真的勇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手指划过那几张照片,沈惜凡笑起来,坐在地板上自言自语,面前放着一个盒子。

都是她初恋的回忆——书信、生日礼物、照片、大头贴、钥匙扣、手机上的情侣吊坠、为他折的星星和千纸鹤。她以前说过如果有一天他不要自己了,自己会把这些东西烧掉,但是终是不忍心,因为她总是期望那个人会回头。

“那些信件,写的誓言,不过是白纸黑字的表演。”誓言看起来很美,却不会天长地久,但是有过就足够了。

终于可以释怀了,她默默地对严恒说,即使你曾经给我痛苦,但是那些岁月的快乐和幸福也真实地存在过,我从没有后悔爱过你,那是我年少时候做过最好的事——是你教会我如何去爱一个人,再学会如何成长。

谢谢你,这样我才会有爱上别人的勇气。

河岸边的咖啡馆,美味的冰淇淋球,用巧克力加以点缀,配衬草莓,沈惜凡暗叹,分手这么多年,对面的那个人还是依然记得自己的嗜好。

气氛却有些冰冷,一向自持的男子有些无措:“沈惜凡,你真的要去留学?”她笑着点点头:“嗯,我是要去留学了,有事吗?”

严恒的唇际挑起,慢慢地渗出了一种浅浅的涩涩的味道:“你还恨我吗?还怪我?我只想说,你能否给我一个机会,多久我都愿意等。”

“对不起。”她艰涩地开口,“我和你,已无可能。”

终于,心中的那句话说出来了。

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一种颓废的倦意,沈惜凡抬起头,认真地重复:“对不起!”

她在心里咒骂自己,拒绝是一种勇气,自己偏偏最不会开口,所以她不想面对,确切地说是不愿意开口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因为究竟有多伤害对方,其中的滋味她尝过,便不想再加在另一个人身上。

垂下眼帘,她继续解释:“其实我不恨你。以前我总是问自己,究竟是恨你多还是爱你多一点,我问了自己好几年,现在我终于明白,没有爱就没有恨。严恒,你知道吗,我以前总是觉得离你好远,总是不停地追逐你的脚步,我曾经在你面前那么卑微,可是现在,我才发现,我可以很平静地看着你,所以……”

“不用说下去了。”他开口打断,语气是浓浓的酸涩,“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这一切是我咎由自取,即使现在,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再回来我身边。只是,我知道我自己的感情。三年前,我在美国已经深深地后悔了一次,所以便想和自己赌一次,终于我还是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

沈惜凡苦笑一下:“过去的就别再提了。”

他淡淡地笑,却不知道从何开口:“好吧,不提。”

他起身去付账,转身再回来的时候已经不见沈惜凡的人影,桌上只有一张纸。

“一夜繁花落尽,我将要远走天涯;送君心灯一盏,临别依依;从此相见不如怀念。”

颤抖的眼角,带着一股发自心底的自嘲和痛楚——年少轻狂,他负了她,再回首,她已不在原地,亦无法面对。

这便是最好的结局,只是他希望她幸福。他已经走得太远,而她不可能永远等在原地,这些他早已知道,他后悔的只是自己不会珍惜,眼睁睁地让幸福从指尖流过。

那么就做最熟悉的陌生人,从此相见不如怀念。

曾经爱过她,现在爱着她,他从不后悔。那是最好的事,他知道,那样一个锦绣年华,身边有过深爱自己的人,把女孩子最宝贵的青春年华奉献给了自己。

那么从今开始有一个影子在心中,让他默默地怀念,即使夜再黑,也不会寂寞。

五月的城市,夏天的初始,沈惜凡走在街上,享受着微微灼热的阳光。

她扬起嘴角,默念道“再见”,迎上微风,觉得阳光甚好,惆怅褪去,最后一点涩意也被蒸发走了,只留下一丝影子,那么就让它深埋在心底。

这样的天,应该叫作“半夏”,半个夏天,有些缠绵的热,却不焦躁。

很温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