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升平难销英雄气,季世不乏忠义胆。
大厦将倾栋梁折,自毁长城股肱残。
李牧身死六国灭,廷弼传首九边寒。
挑灯看剑望月叹,千载扼腕泪湿衫。
话说康捷面见云天彪,诉说种经略遭贬之事。云天彪惊得语塞,半晌方问缘故,康捷道:“朝廷上月准了谭稹、蔡攸所奏,与金国讲和,夹攻辽邦,平分燕云。特拜种经略为保静军节度使,节制诸将伐辽。经略极言不可,屡次劝谏,谭稹、蔡攸不听,只得出战。不料庸臣掣肘,大军失利,谭稹、蔡攸反密劾经略避贼,天子怒甚,责授右卫将军致仕。经略如今要去豹林谷隐居,特地转道京城,欲见将军一面,有要事相告。”云天彪听了,忙叫备马,留下众将,独自随康捷出城去了。
当时出了北门,行过五七里,来到十里铺一处馆驿。康捷引入内,果见种师道一身布衣,在那里等候。云天彪见了便拜,种师道扶起,当时坐定。云天彪急问道:“老师乃朝廷柱石,天子怎会听信谗言?”种经略叹道:“此事一言难尽。”看官,那联金灭辽之举,乃宣和朝一大事,实靖康祸胎。前传虽有提及,然语焉不详,如今欲知始末,只好从头说起。
原来那燕云十六州自五代后晋石敬塘割与契丹,至徽宗朝,已经二百余年。燕地汉人,虽历数世,然代不乏思汉者。就中单表一人,姓马名植,虽为辽国大族,仕至光禄卿。然见辽祚日衰,女真崛起,便有意投宋。政和元年,童贯出使辽国,道经卢沟,马植深夜求见,自言有灭燕之策,因而得谒。童贯与语,大奇之,载之与归,易姓更名为李良嗣。后带其返宋,荐于朝堂,马植向徽宗献策道:“女真恨辽人切骨,而天祚荒淫失道,辽祚已危。天朝若遣使自登、莱涉海,结好女真,与之相约攻辽,燕云可复也。望陛下念旧民遭涂炭之苦,复中国往昔之疆。代天谴罪,以治伐乱。王师一出,辽地汉民必箪食壶浆相迎。若犹豫不决,万一女真得志,先发制人,则事不侔矣。”徽宗嘉纳之,赐姓赵氏,以为秘书丞,图燕之议自此始。
那赵良嗣仗着一口利嘴,多次出使金国,颇能缓颊尽心,与金争利,因此徽宗视为股肱。政和五年,朝廷准了童贯、赵良嗣所奏,与金国讲和,夹攻辽邦,平分燕云。将种师道征讨梁山之师,移向辽东,即云天彪一打清真山之时也。至政和七年,种师道征辽得胜,班师报捷,即公孙胜请玄黄吊挂之时也。宣和二年二月,赵良嗣又使于金国,见其主阿骨打,议取燕、云,累官至龙图阁直学士。后方腊之乱平定,童贯、蔡京等伏诛,徽宗听张、云、陈等言,亦悔用兵,然未责赵良嗣,只将伐辽之事稍寝。
徽宗虽暂缓伐辽,然有志复燕,成祖宗未竟之志,心有不甘。及至宣和四年,金人破辽上京,辽主远窜,不知去向,众议推举南京留守耶律淳登位。那耶律淳遣使到宋,告即位之信,并言愿免岁币,重结前好。朝议谓机不可失,乃以谭稹、蔡攸,勒兵十五万巡边以应金,且招谕幽燕。谭稹、蔡攸不习兵事,谓功业唾手可得,出师之日,大言不惭,徽宗竟信以为真。
谭稹、蔡攸至高阳关,用雄州知州和诜之计,降黄榜及旗,述吊民伐罪之意,且云:“若有豪杰能以燕京来献者,即除节度使。”种师道谏道:“今日之举,譬如盗入邻家。不但不救,反趁火打劫,恐非善策。”谭稹、蔡攸不听,传令兵分两路,命种师道总东路之兵趋白沟,辛兴宗总西路之兵趋范村。耶律淳闻信,急遣耶律大石、萧干御之。种师道兵进白沟,辽人鼓噪而前。宋军前军统制杨可世战败,士卒多伤。幸而种师道先令兵各持一巨梃自防,赖以不大败,得以退师雄州。辛兴宗与萧干交战,亦败于范村。辽使来言道:“女真之叛本朝,亦南朝之甚恶也。今射一时之利,弃百年之好,结新起之邻,基它日之祸,谓为得计,可乎?救灾恤邻,古今通义,唯大国图之!”蔡攸无言以对。种师道复请与辽国讲和,谭稹、蔡攸不纳,反密劾种师道避贼不战。徽宗甚怒,责授种师道右卫将军致仕。此是前事。
回说当日种师道将伐辽之事细说了一遍,云天彪听了,叹息不已,缓缓道:“那年老师兵伐梁山,学生趁机攻打清真山。后闻朝廷移调老师征辽,便觉不妥。如今伐辽失利,老师又吃奸臣陷害,忠直之士心都冷了。学生也有意学那陈道子,向天子请辞,回风云庄做个太平百姓罢了。”种经略闻言,惊起道:“这却万万不可,老夫正为此事而来。当今天子至圣至明,不过暂为奸臣蒙蔽,终有拨云见日之时。当知官家从不曾亏负人,越当此际,越不能撒手。如今老夫虽已致仕,闻天子留你在京,定是要将辽事相托。不唯天子相托,老夫亦对你寄予厚望,怎可因一人微冤而坏国家大事!”
云天彪点头道:“老师所言是极,只是弟子与老师同心,均不赞成伐辽。此番前去,如何是好?”种经略道:“老夫青年时曾从学于大儒张载,其有一言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老夫甚然之。范文正公亦有‘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之语。你我皆大宋子民,食国之禄,当为君分忧。官家有旨,纵然不称我等所愿,也要勉励为之。如今我观辽国虽衰,然军力胜于吾朝。若出师讨之,定要稳中求胜,万不可操之过急。若能得胜,恢复故地,实乃万幸。万不济时,亦要保全军马,固守边境,不失寸土,此吾辈之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