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临敌休急暴,对阵莫匆忙。
急暴难取胜,匆忙多败亡。
功名一念丧,世态转眼凉。
修定松竹性,浮生等寻常。
话说宣和三年九月,陈希真奉旨征讨河北巨寇杨江。计点手下军将,共十一员,乃是刘广、祝永清、陈丽卿、苟桓、栾廷玉、祝万年、栾廷芳、真祥麟、刘麒、范成龙、刘麟,左膀右臂,俱在行伍。因战事吃紧,刻不容缓,遂领朝廷所拨天兵五万,即日兴师,出神武门而去。
大军一路北行,陈希真并无言语,心中闷闷。来到元阳谷,时维九月,序属三秋,陈希真见谷内藤花已败,无甚景致,叹口气道:“这元阳谷号称京都北门锁钥,我虽生长东京,却不曾来过。昔年听徐虎林说起,此处盛夏时节,一路藤阴,景致甚好,可惜此番来的不是时候。”祝永清道:“此地曾被盗贼盘踞,打家劫舍,百姓不敢进出,后经徐虎林扫平。今日虽无好景色,却喜太平无事。”陈丽卿应道:“天下盗贼如此之多,安望太平!我等刚刚讨平梁山,尚未受封赏,今又被调往河北,不知朝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陈希真见说,变色道:“此乃国家大事,你一个女儿家,怎敢妄议官家,还不住嘴!”祝永清忙道:“泰山休怪,卿姐说的也不无道理。想我等数年东征西讨,历尽艰辛,方才平灭梁山。朝廷未加封赏,反招那十节度进京,分明有牵制之意。如今征尘未洗,放着那十节度不用,反将我等兵马一分为三,征讨各处。若此番得胜尚可,一旦有失,则前功尽废。此等安排,不由人不心疑。”陈希真见说,沉默不语,良久方道:“我岂不知?只是我等受天子招安,粉身难报,如今纵有不公,又算得了什么。做臣子的只有尊王攘夷,平定寇乱,方能受君王信赖,那时是非自有公论。”陈丽卿笑道:“爹爹既然这般想,我听爹爹的便是了。待平定河北,明夏我等再来此地赏玩,如何?”陈希真听了,方才露出笑容。大军过了元阳谷,依旧取路北行。
行至滑州,临近黄河,当地官员早已备下船只。陈希真等乘船渡河,经开德府北上,又行了数日,来到大名府。只见城外已无盗贼,那大名府路安抚使邓洵仁引吕颐浩、黄叔敖、钱怿、高公纯等出郭相迎,彼此寒暄毕,陈希真留栾廷玉、栾廷芳兄弟引军在城外扎营,自引余下将佐入城。一路问起形势,邓洵仁道:“那杨江僭号杨天王,麾下一十三寇,唤作十三太保,乃是透手滑元仲良、飞天狐昝仝美、穿云箭褚大亨、白城子赫连仁、震八方方琼、戴花孙胜、扑山豹张新、撞塌天申屠礼、混天猴刘克让、翻山动安士荣、独行狼柏森、不沾泥凌天传、掠地虎轩宗朝,引贼兵五六千人,围城半月有余。我等据城固守,贼人攻打不入。听闻天兵到此,前日夜里撤围而走,不知往何处去了。”刘广道:“贼人兵马区区五六千,并不甚多,为何屡剿不尽?”高公纯道:“这杨江一伙,并不似寻常盗贼,占据山泽州府,据险而守。只是冲州撞府,踪迹无定。若然得胜,则大路追赶官兵。若是失利,黑夜里潜逃无踪,因此甚难收捕。”苟桓道:“此等游寇,须得粘踪捉杀,教其难以藏身,方可剿除干净。”众人称是。
是夜,邓洵仁与众将设宴,要为大军接风,陈希真道:“诸公盛情,我等心领。只是大军远来至此,不见贼踪,心中难安。此宴权且寄下,待剿贼得胜,再庆贺不迟。”便引诸将出城,分派军士四处哨探,查明贼人踪迹,不在话下。
次日天晓,陈希真召集众将议事。将近晌午,有军士回报道:“不好了,贼兵前日夜里打破广平府广平监,劫掠一番而去。”众人听罢,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看官,那广平监是甚么去处?原来大宋自太祖太宗开国,虽然平灭十国,打下四百座军州,然较之汉唐,西域河套及燕云之地尽失,疆宇窄狭。那西域等地多产良马,却被夏辽所占,朝廷只得在境内各路设官马牧监,饲养战马,以备军需。那广平监便属河北路官马监,分有二监,饲养良马数千匹。
且说那杨江等自起事以来,冲州撞府,纵横南北,虽然屡屡得胜,然所部大都为步兵,只靠两条腿走路,难免行动迟缓。幸而河北各处官兵亦是步兵居多,因此尚可与之纠缠。那日杨江等围住大名府,召集众头领商议,元仲良道:“我等无攻城器械,且兵马较少,大名府乃坚城,恐强攻无益。”昝仝美道:“我等南征北讨,虽连败官军,然无根据之地,如飘蓬一般,不如打下几个城池,据为根本,再图进取。”杨江道:“兄弟错了,要论势头,那梁山泊大不大?极盛时啸聚四十五六万人,打下数座军州,威震山东。虽看似风光,却终是败着。若占据军州,便须将兵马分散,力量削弱,反为官军所乘,各个击破。到头来终落得个外郡全失,本寨覆灭的下场。前车之鉴,岂不可戒?如今我等势力不如梁山,更不能重蹈覆辙,应将精锐聚在一处,灵活机动,以走制敌。如此官兵虽众,其奈我何?只是眼下有一事犯难,孩儿们大都步行,马匹甚少,长途奔袭不便,须得另想办法。”
申屠礼道:“天王所忧之事,小弟倒有一法。”杨江问是何法,申屠礼道:“却是有个机缘,这大名府东北便是广平府,正是小弟乡里。府内有个广平监,乃是朝廷饲养战马之所,有良马数千匹。小弟昔日曾在广平监做事,见那里虽有官兵把守,却不甚多,且监内大都是老弱之辈。如今虽过数载,料其无甚变化。若能一举袭之,夺了马匹,易步为骑,则数千步卒,皆为铁骑劲旅也!”杨江拍手道:“天助我也!兄弟正可为向导,我等速去夺那广平监。”当日商议定了,大众摩拳擦掌,只等行动。
那时已是十月间,临近初冬。当日彤云密布,朔风渐起。才及申时,天色便已昏黑,却早纷纷扬扬卷下漫天大雪来。杨江见了,心中甚喜,传令人马禁声,悄悄拔营。其时暮色已深,又值风雪,是以大名府内官兵毫无察觉。杨江等离了大名府,先派哨骑打探消息,大队人马随后跟进,径奔广平监来。一路上,众人见那雪下得愈发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