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人间自古多恩仇,腥风血雨斗不休。
马元失机陷窘地,李开得计泯前仇。
冤冤相报何日尽,事事无憾莫强求。
抚琴淡看江湖路,前尘往事付东流。
话说皇甫雄、周旺两个奔到莱州南门,惊见城门已闭。周旺道:“这如何是好!”皇甫雄道:“无妨,且随我来。”便引周旺转回家中。彼时天色虽暗,月轮已升。皇甫雄在家中寻了一条粗麻绳,打卷起来,放在包裹里。远远听得街上一派声闹乱,想是官兵来捉捕。周旺道:“事已至此,便拼个你死我活!”皇甫雄道:“莫要冲动,你我还未到绝路。”便拿一灯烛,引周旺到后院井边。探下身去,只见井内侧壁上有一洞穴,两个就跳入洞内。皇甫雄在前,周旺在后,望前而行,看看来到尽头,出口却是城墙。周旺正诧异,皇甫雄道:“这里是城池东北角,这暗道原是我防贼用的,不料今日竟救了你我性命。你且隐在这里,等我消息。”
当时周旺隐在城边,过了半晌,只见两个兵士匆匆忙忙向内城奔去。正待寻皇甫雄,只听城上叫道:“快上来!”周旺晓得是皇甫雄,一踅径到城边,急从马道登城。当时从包裹内取出绳子,一头系在女墙上,一头抛下城去。那莱州城是个小去处,城墙喜不甚高。皇甫雄教周旺先下去,见两边无人发觉,自家也顺绳子缒下城来,立在濠堑边。此时已是十一月天气,月明之下,看濠内时,已大半干涸,露出空地来。两个下了濠堑,拣干路从城濠里爬上对岸。周旺道:“小人有个好去处,统制且随我来。”皇甫雄便随他投东小路便走。约莫走到五更,天色朦朦胧胧,尚未明亮,却来到一处山神庙。看时,只见朱光祖、史应德已在那里等候。皇甫雄见了,却不认识。周旺笑道:“皇甫头领,实不相瞒,我非周旺,乃是梁山泊好汉立地太岁阮小二之子阮浪,这二人一个是美髯公朱仝之子朱光祖,一个是史应德。”皇甫雄见说,惊得倒退数步。朱光祖见了,心头火起,径奔过去要杀皇甫雄。阮浪急忙拦住,说道:“兄弟且慢,我有话说。”
当下阮浪对皇甫雄道:“我等乃梁山后人,本是来取你性命。然旬月相处,见你尚算一条好汉,想那马元亦是如此,因此赚你到此。前日我虽假扮周旺,然所言句句是真,梁山不曾有半点亏负于你。如今朝廷昏暗,四海沸腾。卢俊义等已在北地重聚大义,头领何不随我等同去?”皇甫雄思虑半晌,叹道:“君昏臣佞,我岂不知。只是我前番已投诚官军,今番无颜再见梁山诸位头领。今日便是就死,亦实难从命。”朱光祖道:“我没看错,你倒有些血性!”阮浪对皇甫雄道:“既如此,你走罢。昔日之事已明,我等今后再无恩怨。”皇甫雄见三个如此义气,叹道:“今日我在此立誓,终生不与梁山为敌。若违此誓,天必殛之!”说罢,投北去了。
当时阮浪等三人正要起行,只听庙后有人道:“好个梁山后人,恁地行的端做得正!”三个急回头看时,只见一人走出。史应德就月光里细看了半晌,失口道:“钱大哥,莫不是梦中相会!”看官,你道那人是谁,竟是那年随吕方、郭盛下山迎接诏书的钱吉。原来昔日史应德、钱吉均是宋江体己人,甚是熟络。当下史应德惊喜道:“钱大哥,你如何在这里?”钱吉道:“一言难尽,那年天使侯蒙前来招安,宋大王、吴军师只因奸臣盈朝,官家蔽塞,深恐受了招安,仍遭陷害。那时虎落平阳,益发吃亏。因此不得已,派我等随吕方、郭盛两位头领下山,将天使害了,希图再缓三五年,待奸臣败露,再受招安不迟。后来我等身陷曹州,为押狱毕应元所谲,说露真相,后被刺配沙门岛。本已万念俱灰,只道此去必死。谁知路过登州登云山时,被山上好汉范温、范晟两兄弟所救。那两个原是邹渊、邹润的手下,后来二邹闹了登州,投奔梁山。因他两个新入伙,不是心腹,所以未同行,就留在台峪里打劫为生。那二范杀了官差,得知我的身份,便留在山寨坐把交椅,专司打探消息。因前日奉命去牢山送信,回来路经此地,谁想竟得遇故人,真乃天意。”史应德听了,十分欢喜,当时与阮浪、朱光祖两个介绍,彼此都喜。
当时互诉衷肠,钱吉道:“何不随我同去登云山一聚,范头领是个好汉,定然投契。”阮浪等见说,便随钱吉一道,投登云山来。
且说皇甫雄辞了阮浪三个,投北而行。路上自思道:“如今闪到这地步,天下之大,再无容身之处。马大哥与我生死之交,又是登州兵马都监,只得投他处暂避一避。”便一路奔登州来。因恐官兵追捕,因此不敢走大路,行了多日,方到登州城。皇甫雄往日曾到马元家数次,因此熟门熟路。行到门首时,可巧家仆从外面归来,素认得皇甫雄,忙道:“三爷如何到此?”皇甫雄道:“有急事来寻马大哥。”管家见说,便引皇甫雄进门,引到厅上,方道:“三爷来得不是时候,大老爷如今归家不得,已是自顾不暇。”皇甫雄听了,失惊道:“此话如何讲起?”管家道:“三爷多时未来,不知备细。本州知州蔡攸自升任后,又调来一蔡知州,双名得章,乃蔡京第九子,人都唤作蔡九知府。那年梁山好汉闹了江州,天子降责,蔡德章遭贬。后来蔡京倒台,朝廷坐查蔡党,那蔡九因无官职,竟侥幸躲过一劫。因兄弟中独他与蔡攸交好,因此蔡攸使了不少金银,帮他谋到此位。那蔡九知登州后,本性难移,依旧结党营私,鱼肉百姓。大老爷到任后,没少怄他的气。本地登云山有伙大盗,多年盘踞台峪里,捕盗官兵几次征讨,都大败而回。因近来天子欲联金灭辽,两国使节都是从登州走水路往来。本月间,那蔡九接得消息,本州钤辖马政将随金使到登州,入京觐见。那蔡九恐金人得知登云山大盗之事,丢失颜面,损自家政绩,因此限令大老爷七日之内攻下登云山。若不能得胜,便革职问罪。大老爷只得引兵前去,昨日刚走。”
皇甫雄听了,惊道:“既如此,我须得助马大哥一臂之力。”当日便在马家换了一身行头,吃饱喝足,要了一匹马,告辞管家,星夜投马元军中来。
回说那日钱吉引史应德、阮浪、朱光祖三个到登云山,在路行了两日,早到山下。伏路小校先已报上山去,那范温、范晟两兄弟亲引李植、杜伯材、曹纲几位头领下山来迎,当时同到山寨。史应德三个见范温等都是豪爽剀直的好汉,心中大喜。当日钱吉与三个介绍山寨头领,那杜伯材正是那年和钱吉一道下山的,通晓六壬之数。当年在曹州狱中本要占课卜吉凶,可惜为毕应元所阻。后与钱吉一同被救上山,占课极准,多曾助山寨击败官兵,因此同做头领。当日故人相见,十分欢喜。范温便教大排宴席,摆酒接风。众好汉彼此说起江湖上的勾当,十分投契。
席间,杜伯材道:“今日我占了一课,得半吉半凶之兆。今日三位好汉上山,便应那吉兆了。只是不知凶兆何解?”正说间,只见小喽啰来报,登州兵马都监马元引兵到来。众人听了,无不忿怒。朱光祖道:“真是冤家路窄,我等不去寻他,他倒自送上门。”范温道:“这马元也是条好汉,我等往日多曾与他交手,互有胜负。因登云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因此这马元都是无功而返。”阮浪道:“小弟看了这登云山形势,虽是险峻,但非久据之所。若官兵长期围困,恐难支撑。”钱吉道:“正是,因此范大哥早有意弃了此地,另寻别处落脚。”阮浪道:“那马元此来,想亦是天意。不如想个法收伏了他,一同替天行道。”朱光祖道:“说的是,小弟今番便随几位兄长下山,活擒那厮上山。”范温笑道:“贤弟等远来是客,刚到敝寨,鞍马劳顿,且先歇息。我带几位兄弟下山迎敌,待需要时,再请动各位。”便与范晟、李植、曹纲四个,点起五百小喽啰下山,迎敌官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