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那后生伏地拜谢,郓哥连忙扶起,问其名姓。后生道:“小弟郭武定,是东京本地人。先父郭英本是教头,不幸英年早逝。十岁那年,慈母见背,独剩小弟一人。家中贫困,别无他物,只有先父所留一口宝剑,又各处胡乱学些本事,每日靠卖艺为生。今日若无乔大哥及众位兄长解围,恐难逃受辱。”郓哥道:“俺平生仰慕武都头为人,最恨欺软怕硬,不明事理之徒。那些滥官遇本国百姓如狼似虎,作威作福,见了番邦之人百依百顺,恰似祖宗一般供着,这等畜生定见一次打一次。”唐斌道:“何止官员如此,近年来又生出一怪现状,多有女子以嫁番人为荣,反看低了俺大宋好男子。可见世道人心,亟待收拾。”众人称是。关昆道:“我等数人,若在此地久留,恐连累郭兄弟。”郭武定急道:“不妨事,小弟籍籍无名,无人认识。这里僻静,官兵断寻不着。况诸位兄长原是为我出头,今日既到寒舍,且让小弟尽地主之谊。若就此离去,真叫小弟无地自容了。”当时请众人坐地,自出门去。不多时,从街上买来两瓶酒并鱼肉果品之类,众人同吃。
吃酒间,各谈身世遭际,唐斌、关昆、徐翎说起此来寻甲之事,郭武定道:“诸位可曾听得东京三绝?”徐翎道:“我幼时曾听家父提起,京城之中,高家刀、徐家甲、郭家马,并称东京三绝。”郭武定道:“正是,高家刀便是太尉高俅所藏宝刀,当年曾用那刀诱骗八十万禁军教头林冲入白虎节堂。徐家甲便是哥哥家中的那副赛唐猊雁翎甲。郭家马便是先父坐骑穿云电,因当年先父过逝,无钱下葬,家母不知虚实,将那马一百三十两银子贱卖与陈希真。后来小弟知事,寻马保问明原委,故而数年来卖艺积攒银两,只为赎回这马,告慰先父之灵。”
徐翎道:“那副雁翎甲亦是我家祖宗留传五代之宝,当年花儿王太尉曾还家父三万贯钱,兀自不曾舍得卖与他。自从梁山失陷,家母亡故,那甲便不知所踪。郭兄弟消息灵通,可知赛唐猊的下落?”郭武定拍手道:“这却巧了,那花儿王太尉,乃是东京城数一数二的收藏癖。府上有个宛珍阁,专门收藏宝贝。前几日我在阅武巷集市上听人说起,那王太尉三绝已得其二,怕不是那甲被他收了去?”徐翎听罢,心中大喜,便与唐斌、关昆商议道:“既如此,何不就去阅武巷一问。”郓哥道:“欲速则不达,兄弟莫急。今日天色已晚,明日再去不迟。我因来此公干,客店中还有同伴,须得早些回去,以免生事。”众人点头,当下郓哥告辞回去,唐斌等就在郭武定家中歇宿。
次日天晓,郓哥重复转来,说道:“昨日的事已闹到开封府,那府尹周可道却是个忠直为民的官,访得来龙去脉,将那无礼官员一顿斥责,着人引金使入宫,眼下风头已过。”众人都喜。当日又闲谈了一整天,看看月轮升起,夜市已开,五个改扮一番,都投阅武巷来。看夜市上人头攒动,好不热闹。郭武定四处找那日说话的人,只是寻不见。
正在焦急,忽听得巷口有哭声传来。过去看时,乃是一个小妇人,身着缟素,在那里烧陌纸钱。徐翎近前看时,不由吃了一惊,叫声:“梅香姐!”那妇人听了,抬头见是徐翎,惊愕道:“小公子,莫不是梦中相见么?”原来那妇人正是昔日徐家丫鬟梅香。当下梅香收泪,引徐翎等归到家中,自家哽咽,说不出话来。徐翎好言劝慰,诉说来由,便问道:“姐姐如何到了这里,为何啼哭?”梅香道:“大寨失陷时,夫人恐吃捉了受辱,投井自尽。临终前,将宝甲交托于我。后官兵杀入内寨,有个毕应元麾下裨将,将我掳了去。又要抢宝甲,我为护甲,不得已只得委身于他。后被掳到东京,吃他打点,不曾贬去为奴。谁知他因未得加官,心生不满,每日酗酒。后来趁我不备,偷偷将宝甲拿到集市上去卖。不料却被花儿王太尉府中一班人谈价不拢,硬抢了去。索要时,反吃一顿毒打,没过几日便死了。今日乃是头七,念他好歹救过我,因此在巷子口烧些陌纸祭奠。”
徐翎道:“姐姐真乃重情重义之人,今次若能夺回宝甲,便与小弟同到回雁峰如何?”梅香点头。唐斌道:“如此说来,宝甲确在花儿王太尉府中。”关昆道:“虽知宝甲下落,但那王太尉府中定护卫森严,如何能够要回?”郭武定道:“小弟知花儿王太尉府在何处,不如先去探看一番,再做计较。”众人称是。便叫梅香在家,等候消息。五个到王太尉府左近,见前后门均有卫士把守,四面墙垣甚高,靠墙又无树木,无从得入。看了一回,无计可施。
是夜,五个回到郭家,徐翎皱眉不展。关昆道:“不如挖地道进去,如何?”唐斌道:“不可,我等不晓得府中布局,况京城之内,如此大动,定吃发觉。”郓哥道:“既然进不去,不妨引他出来。”众人忙问何法,郓哥说了,众人都喜道:“真个好计策!”郓哥道:“此事须得生面孔,郭兄弟去不得,只带梅香出城相等便可。”当日安排已定。
且说那花儿王太尉自得了赛唐猊,十分欢喜,把高家刀、徐家甲都锁在宛珍阁里,每日必要把玩一番。那日外出归来,正与妻妾饮酒取乐,忽听得报说:“有数个远方客人求见,说带得郭英的那匹穿云电到此。”王太尉听了,屏退妻妾,忙教请入正厅相见。不多时,只见四人入厅。三个辽人装束,一个汉人打扮。那汉人拜道:“参拜太尉,小人乃是山东人,向来做贩马生意。上月间,偶遇着这三个辽人,说是途径河北,盗得这匹马来。小人问的明白,却是那女飞卫陈丽卿的坐骑。多方打听,方知这马旧主是教头郭英,是东京三绝之一。闻得太尉如今已得三绝之二,故不远千里到此,以全完璧之美,不知太尉可愿买下?”王太尉搓着手,连连道:“如何不买?那马现在那里?”汉人道:“因是盗来的马,恐惹生人打眼,故不敢带入城中,现在城外驿馆内。已得京城内有名的马保儿验过,人正在府外候着。”
王太尉听了,大喜过望,急教左右备马。不多时,左右牵过御赐乌云豹过来—正是高俅昔日的坐骑。原来那年高俅倒台时,王太尉浑水摸鱼,将此马并那宝刀一块弄到手。当下王太尉点起十数名随从,都牵了马,随四人出府,果见那马保儿在外候着。那汉人道:“太尉已到,还不快走。”马保儿忙回道:“请太尉先行,小人随后。”王太尉平日里买马,多曾与那马保儿打交道。今见他如此说,心中又着急要看穿云电,遂坦然不疑,随众出城。
一路快马加鞭,风风火火,早出城外五里,只见郭武定、梅香牵着一匹白马,立在大路中间。众人都下马,王太尉待上前看时,只听那汉人喝一声:“动手!”三个辽人手起刀落,将王太尉随从一刀一个,结果了性命。只留得一个,用刀架住。马保儿早已吓得脚软,瘫坐在地。只见那汉人飕的一声拔出短刀,把王太尉劈胸揪住,望脸上撇了两撇,喝道:“王太尉,叫你不要慌!我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梁山泊上好汉。你这厮身为朝廷命官,如何强夺徐家宝甲!识相的即刻送出来,饶你性命!若然道半个不字,叫你身上多百十个透明窟窿!”唬得那王太尉面色如土,大小便只顾往下厮逼,连声告道:“好汉饶命!就送!就送!”急唤余下那名随从,速回城去取。
列位看官,想必早已猜着,那汉人便是郓哥,三个辽人便是唐斌、关昆、徐翎假扮。这是郓哥设的两头烧通之计,先假扮王太尉府中人,寻那马保儿,多与他银两,说太尉要买穿云电,请他去验真假。又带他去太尉府,骗王太尉出来,不及细说,匆忙出城。那王太尉、马保儿两个都蒙在鼓里,只道彼此已知,因此中计。
当下那随从正待要走,郓哥喝道:“且慢,那有这等便宜事!除了那副宝甲,连同高家刀,并一百三十两银子都取来。若敢动半点歪心,惊动官府,我先砍下王太尉这颗驴头!”那随从听了,连声答应,飞也似去了。一炷香功夫,早将刀甲并一百三十两银子送到。唐斌夺过,众人看了宝刀并宝甲,果是真的。郓哥方把王太尉推过去,说道:“王太尉,你回去好好悔过。收了贪念,爱惜百姓,休要再做不义之事。若然再犯,决不轻饶!”王太尉与随从跪倒在地,磕头捣蒜,连称不敢。郓哥牵过那匹乌云豹,与郭武定骑了,梅香自骑那匹白马,大众同上马,扬尘而去。
当日郓哥等投北行了十余里,来到一座关武安王庙,见门前有三个土兵,却是郓哥随行的伴当,先安排在此相等。郓哥便叫众人下马,同入庙内,当众说出一番话来。正是:送君千里须分手,天下终无不散席。毕竟不知郓哥说出甚么话来,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