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平生无愧仰青天,行止何惧蜚流言。
君子陋巷安然处,小人高枕夜难眠。
以谎圆谎终戳破,为盗诲盗总可怜。
史乘家传多曲笔,月照猿臂冷如烟。
话说郓哥与等人夺回宝甲,取路北行,来到关武安王庙前,便叫众人都下马,同入庙内。郓哥道:“此番来京公干,得遇众位英雄,实乃三生有幸。何不就此结拜为兄弟,日后音讯相通,彼此照应。”众人听了,俱都欢喜。郓哥便叫伴当取出已备好的三牲,点起一炉香来。唐斌道:“我是你等叔伯辈,今日便做个证见,你们四个男子汉结拜罢。”关昆道:“我与徐翎早已是异性兄弟,今日当着先祖的面,愿同与乔大哥、郭贤弟结拜。”徐翎点头,乔郓哥、郭武定都喜,四人就于关武安王像前结拜。乔郓哥二十七岁,关昆二十岁,徐翎十六岁,郭武定十三岁,论序齿哥弟称呼。
结义毕,郓哥道:“如今我要回阳谷县复命,诸位兄弟有何打算?”关昆道:“小弟和唐叔叔商议定了,今已助翎弟夺回宝甲,便去延安府投小种经略相公。效力军前,讨个出身。”徐翎道:“小弟便带梅香姐到回雁峰,将我等结义的事告诉卢伯伯,教他也欢喜。”又问郭武定道:“四弟与我同去如何?”郭武定道:“哥哥召唤,小弟本应相随。但先父的穿云电尚未赎回,须得先了此心愿,再去投奔哥哥,否则寝食难安。”郓哥道:“适才我叫那王太尉取一百三十两银子,便是为此,四弟何不拿去赎回宝马?”郭武定道:“感承兄长心意,只是小弟已定下主意,要行走江湖,靠自己赚得一百三十两银子,方才心安。”关昆道:“贤弟虽年纪小,倒有上进孝顺之心。”郓哥道:“昆弟之言,又教我想起武都头。前日听兄弟说起,武都头在泰安府拔松山力尽而亡,葬在那里。我此次回去便要去祭拜,将棺椁迁回阳谷县,与他哥哥武大郎葬在一处,也算兄弟团圆了。”唐斌听了,拿出那把宝刀,说道:“乔兄弟如此仗义,这把刀当年曾经林教头的手。宝刀配英雄,就赠与你罢。”郓哥那里肯收,经不得众人再三相劝,只得收了。唐斌又将那一百三十两银子取出,都与了梅香。当日众英雄洒泪而别,各自取路登程去了。
且说那花儿王太尉得了性命,与随从并马保儿逃回城中,一路大骂马保儿,竟带回府中活活打死。因顾及颜面,恐传出去吃人笑,因此虽吃了亏,也不敢声张。过了数日,兀自气不过,竟气出病来,连告了几日假,方见好转。那日上朝,朝散后,与一个相好的官员,悄悄说起那件事,商量上奏道君皇帝,收捕梁山泊余党。那官员道:“太尉尚不知哩,如今河北、广南、浙东盗寇蜂起,官军分头讨捕。前日接得飞报,广南一路官军,战事吃紧,催朝廷速发援兵,官家正为此事头疼。这时节,若再提梁山泊余党的事,岂不是火上浇油?”花儿王太尉见说,吃了一惊,只得将事搁起。看官,既说到官军剿寇之事,那云天彪南征刘花三,胜负如何?因何战事吃紧?欲知其详,只得先把笔墨借与刘花三那一头。
回说宣和三年九月,云天彪奉旨征剿广南大盗刘花三。计点将佐,傅玉因征盐山时,身受重伤,尚未痊可,故留在东京养病。彼时又值徽宗九子广平郡王赵构患病,闻得孔厚医术甚高,故留在京。云天彪见部属不齐,心中悒悒不乐,禁不得圣旨催促,只得引云龙、刘慧娘、风会、闻达、哈兰生、欧阳寿通、毕应元、庞毅、唐猛等九员将佐,领天兵五万,火速离京。大军一路南行,沿途自有州县迎送供给,不必细表。
大军行了半月之上,来到江南西路地界。过了吉、虔二州,看看将近广南东路。那日到了南安军,前面一座大岭挡路。此时虽是十月间天气,却气候和暖。看那岭时,虽不甚高,但遍开梅花,红白相映,好看煞人。刘慧娘喜道:“此地据说是汉武帝时将军庾胜筑城于此,故名大庾岭。因遍开梅花,又名梅岭。往日只是听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众人听了,都欢喜赏景。云天彪因贼情紧急,无心赏玩。独自拍马看了一回,望见西山有条古道,直通岭上。便引军转过去,取路登山。
一路拾阶而上,两边梅花夹道,清香扑鼻。比及晌午时分,将近山顶。远远地望见上面乱石堆砌,灰迹尚存。近前看时,原来是个旧寨栅。刘慧娘见了,蓦然动念,对云天彪道:“公公还记得那西洋人白瓦尔罕么?”云天彪道:“如何能忘,当年那人替梁山造奔雷车,教我等吃了老大的亏。后被擒获,我要斩他,却是吾儿救下,收复莱芜后不久便病故了,今日缘何提起他来?”刘慧娘道:“公公不知,昔日媳妇与白瓦尔罕闲谈,据他说起,其父俐哑呢唎,是西洋国有名的巧师,后到了中国,在广州的澳门生养的他,尽传家学。因被广南制置司访知,随贡入京,却遭蔡京、童贯进谗,几乎被杀。后赦死罪,发回广南编管,正打这大庾岭下过,得昔日相识火万城、王良杀死差官,救上山落草。后来官军追捕得紧,不能容留,便随那火王二人弃了此寨,投东京元阳谷,又辗转到了紫盖山,方跟了宋江。”云天彪并众将道:“原来如此,不想还有这一段故事。”
当时说说谈谈,云天彪见那片断壁残垣,虽经焚毁,却早长出草木来。便令军马暂歇,与众人都入废墟内,四下里看。刘慧娘也下轿,由侍女扶着,看那故迹。彼时已是正午,忽见近处山顶射来一道金光,直照在断壁边一块残碑上,耀眼夺目。不到半刻钟,其光不见。众人惊异不已,都凑过去,看那残碑。见上面有字,虽经兵火侵蚀,字都昏了,依稀能辨。细看时,上刻着“度岭□辞国,停轺一□家。魂随□□鸟,泪尽北□花。山雨初□霁,江云欲□□。但令归有日,不□□□□。”落款写着白瓦□罕题。毕应元见了,说道:“此诗莫非唐时宋之问的《度大庾岭》?”刘慧娘叹道:“正是。想那白教授恁般一个能工巧匠,遭奸臣陷害,落难至此,思归朝廷,正与那宋之问一般遭际。因此感怀,刻下这首诗。惜乎天不假年,未及不惑,便撒手人寰,可惜吓可惜。”说罢,竟流下泪来。一旁云龙见了,面有愠色,冷笑道:“那西洋器械,不过奇技淫巧。我天朝上国,物产丰盈,无所不有,缺他又有何损?区区一个洋鬼,娘子何必这般感伤。只怪那白瓦尔罕不生眼珠子,先投王良、火万城,元阳谷遭火。后投宋江、卢俊义,蓼儿洼灌水。咎由自取,何足道哉!”欧阳寿通听了,也附和道:“公子说得是,那厮自恃能造些玩应儿,便傲慢无礼。那年汶河一战,公子诱敌之计吃贼人识破,那厮竟说风凉话揶揄。若非公子拦着,我早打他大暴栗。那厮长着一张鸟脸,我至今记得。”刘慧娘听了,杏眼一瞪,并不睬他们。
看官细思,前志白瓦尔罕之死,却是件蹊跷事。那白瓦尔罕宣和元年七月被官军活捉,便投戈请降。宣和二年十月时,尚随刘慧娘等收复莱芜,汶河设谋,不过一年多。怎地后来再无其事,待官军攻梁山后关时便称其已故?此事深究起来,却与云龙有关。原来那年白瓦尔罕被擒投诚,刘慧娘极为恩义相待,为其另设一帐,拨人伏侍,命手下人呼其白教授,不称其名。刘慧娘本就精通器械,自得了白瓦尔罕后,日日做一处研究。平日里除了夜间歇宿外,无论商议军机,亦或行军打仗,都带在身边,称得上形影不离。那白瓦尔罕除会造器械,又画得一手好丹青,不然怎能入道君皇帝的眼?故不时献殷勤,与那刘慧娘画肖像,渐渐地军营里都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