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刘花三振臂取广南 杨天王僭号起河北

荡寇后志 都头郓哥 6752 字 6天前

次日天晓,早接报道:“潭州知州刘珙闻知我等起义,遣统制赵彦引兵三百,前来收捕。”刘花三听了,便与众人商议。李无对道:“官兵势大,且巡尉兵素有训练,我等部众招募不久,若是正面相抗,恐难以取胜。”刘花三道:“我有一计,可将兵马一分为二,以三十人为偏师,前去迎敌。无需交兵,只需诈败,诱官兵去追。我等主力却趁虚去打潭州,必然得胜。”李无对道:“哥哥此计虽好,然有脱卯处。小弟听闻那刘珙非等闲之辈,非李士渔可比,他如今既派兵来,州内定留有兵马,我等人少,若强攻不下,彼时进退失据,便难脱身。”刘花三道:“贤弟可有良策?”李无对道:“依小弟主意,湘阴东南,过了捞刀河,便是焦溪银场。小弟往日曾路过该地,见官兵暴虐,银场矿工多怀异心,我等若袭取此地,一来得了粮饷,二来可壮大部伍。”刘花三与众人都道:“妙哉,真好计策!”便仍分三十人为偏师,引诱赵彦,刘花三、李无对引众攻打焦溪银场。果不出李无对所料,那赵彦果被牵制的团团转,刘花三等却趁虚打破了焦溪银场,得白银无数,又吸纳矿工数百人,声势大振。

自此之后,刘花三又纳李无对之计,统众南下,自罗霄山入江南西路,横行吉州、虔州。至宣和二年四月,兵马已有三万人,兵锋直抵龙南县。各处奏报雪片也似报入东京,却因当时高俅尚未倒台,因此都隐匿不报,只令福建、江西、广东路,权置武臣、提点刑狱、路分都监,围捕刘花三。

再说刘花三等屯兵龙南县,与李无对密议进取之策,李无对道:“我等自起事以来,转战各处,虽连奏凯捷,然并未占据一城一地。想那唐末黄巢,何等英雄,然引众转战,若风中飘蓬,一旦失利,则万劫不复。因此我等亟须攻占有利之地,以为根本,之后遣将四出,占据险要,联结各处豪杰,如此方为稳当。”刘花三道:“然据何地为上?”李无对道:“五代时南汉高祖刘龑据两广之地,与群雄逐鹿,进可图江南沃野,退可守海岛之险。哥哥亦为刘姓,正是天假其便,何不自称南汉高祖之后,只因见如今宋室无道,代天伐罪,重掌自家江山。就此先取潮、梅、循、惠四郡,之后进取番禺,定广南东路之基,再取广南西路,如此大业可成。”刘花三大喜道:“贤弟之言,正合我意。”便挥军直取四郡。那南土的豪杰,听得刘花三之名,都来投奔,因此势如破竹,官军将领俞向、王炳、霍迪、廖玖、朱�等或败或死,四郡尽失。刘花三聚众十余万,建号大汉,自封南汉王,设立伪职,笼络人心。不料攻打番禺时,却为广东提刑陈中复、武功大夫李珙等所败,只得退保四郡。那陈中复、李珙亦无力收复失地,因此联名上奏朝廷增兵助剿。这是一起公案。

再说那杨江,本是河北东路大名府冠氏县县尉,年近四旬,一身好武艺,生得身躯长大,凸目虬髯,好似释教中的广目天王一般,因此本县人口顺,都唤他做杨天王。这杨江娶了妻室,只是犯着一个贫字,然若有人相投,便是典质家当亦要相助。端的是慷慨重诺,抚孤济茕。又为他性善饮,朋从与游,江能尽醉之,且悉其欢。因此江湖上的好汉,无论好的歹的,都和他相交,声名颇著。这杨江虽是个豪杰,却有一件老大烦心事,你道是甚事?原来故宋时,地方州县官三年一易,任满即调。以杨江的才具,早应提拔。只因他性情耿介,从不打点,又能力出众,县里缺他不得,因此在冠氏县直做了九年县尉,兀自原地踏步。也有人劝他走动走动,但杨江心头憋火,干脆破罐破摔,执意不肯折腰。

且说那日杨江照常到县衙办公,闻得一事,原来大名府兵马监押出缺,上意要从大名府所辖十二县县尉中选出一人。当日县衙内,有说可以打点的,有说已经内定的,众议纷纷。杨江听了,默不作声。画完卯,承应差使毕,自到酒楼喝了一回闷酒,只是喝不醉。自觉没兴,归到家中,倒床便睡。

老婆见他睡得蹊跷,便问道:“笑欣欣出去,归来怎这般模样,敢是遇着甚么事?”杨江不睬,禁不得催问,只好把大名府兵马监押空缺的事说了。老婆便道:“休怪我说,你这县尉已作了九年,勤勤恳恳,刮风下雨,从未耽搁一日,上下那个不知?几番草寇临城,都吃你杀散了,因此乡邻都敬重你,奴家脸上也有光彩。但这些虚名不过面上好看,论情论理,早该升迁,却多年未动,你可知道原委?”杨江道:“有甚说的,这官场混沌,任你本事再大,功劳再多,也是无用。”老婆笑道:“亏你知哩!自古道:‘有钱可以通神,无钱难进寸身。’你平日里过于直了,从不打点上司,可想升迁时,岂能有你?记得那年知县曾叫你替他将些金银送上东京亲眷处备用,你却推故不去,惹得两下不快。没过数月,那大名府兵马监押便出缺,教别人半路抢了去。这岂不是你自惹的,怎怪他人?这年月若无人脉,只好靠银子说话。”杨江听了,翻过身道:“依你说,便教我去奉承那些宵小不成?”老婆道:“奉承不奉承,公道自在人心。眼下这范知县新到任不久,对你另眼相待,正是好机会。如今这世道,你若仍一味倔犟,恐将永无出头之日。”杨江听了,又翻过身去,想了半晌,叹口气道:“便是要打点,也需要大把银两,却上那里去寻?”老婆见他如此说,便扳他胳膊道:“我还有些首饰,你拿去当了。再凑写,尽够用了。”杨江转头道:“如此,只好委屈贤妻。”当日天晚,两口儿睡了,不在话下。

次日一早,杨江起来盥洗罢,老婆早拿出一对玉镯来,说道:“这对和田玉镯是我祖传的,十分金贵,平日里我兀自不舍得带它。如今为了你的前程,只好舍了。你拿去当了,少说也值二三百两银子。”杨江接过,离了家,去典当铺当了二百五十两银子,自投县衙画卯。可巧当日无甚差事,范知县退堂,众人都散。杨江便径到后堂去寻,那范知县见杨江来,早已猜着五七分,便吩咐衙役去酒楼要些酒菜,同杨江吃早饭。

不多时,酒菜已备,范知县吩咐众人都退,与杨江独酌。两个喝了数杯,杨江便将包裹在桌上打开,现出白花花的百两纹银,当时下拜道:“小人愚鲁,自相公到任以来,尚不曾请吃顿酒,实在罪过。幸恩相不与小人计较,感蒙提携,铭记肺腑。些小心意,权请笑纳。”范知县忙扶起道:“贤弟何故如此见外,我自上任以来,全仗贤弟辅佐,境内井然有序。贤弟文武全才,足堪大任。此次上任出缺,若依我见,非贤弟莫属。”杨江听了,忙道:“还望恩相指点迷津。”范知县道:“不瞒贤弟说,那大名府知府范致虚正是家叔,这兵马监押出缺一事,早在半月前,已有风声放出来。我听得人说,那莘县、大名县、内黄县、成安县、魏县、馆陶县、临清县、夏津县、清平县、宗城县等十个县的县尉都早已打点,独有那元城县县尉唤作甚么李若水的未见动静,按理说,那元城县是大名府府治所在,若有出缺,定是近水楼台,如今那厮既不识抬举,正与贤弟机会,那十县的人若论才能,那个及得贤弟?我早已修书一封,贤弟与家叔稍去,兵马监押一职,便十拿九稳了。”杨江喜道:“恩相大德,小人铭感肺腑!”当时一连饮了三杯,范知县哈哈大笑。当日早饭毕,范知县取出书信,交与杨江,又将银子重新包起来,与杨江道:“贤弟心意,我已尽领,这些银子一并拿去打点,若事成,日后别忘了今日便是。另外,我亦有些物件要带给家叔,也一并送去罢。”杨江谢了,当日回到家中,对老婆说了,两口欢喜无限。那妇人又将出五十两银子,凑足三百两,杨江栓束停当,到了府衙,接了范知县所捎之物,骑马奔大名府去了。

当日天晚,杨江方入大名府,便先寻个客店住下。次日早起,杨江离了店,投府衙来。把门军士拦住,杨江说明来意,军士道:“知府大人赴东京公干,须月余方归。”杨江听了,暗叫晦气,心中好生踯躅。

也是合当有事,那时节,正巧有个人瞧见杨江。看官,你道那人是谁,原来就是那年曾助贺太平除了童贯的高鉴。这高鉴本是盖天锡的亲信,虽生得容貌猥獕,却生性朴忠,略有些才智。后来盖天锡闻得贺府少一得力家人,遂将他荐去。不料机缘巧合,竟除了童贯,立下大功。贺太平因高鉴举事敏捷,得除大奸,甚为欢喜,便重赏了高鉴,从此大为倚重。其后数年,见他公忠勤谨,又保举他做了大名府通判。高鉴上任后,见贪腐盛行,倒也有心整治,怎奈人微言轻,赏罚全决于知府范致虚,因此只得故技重施,阳奉阴违,暗地里寻证据,要扳倒范知府。前些时,各县打点之人都吃它记下。可巧今日当值,又听到杨江的话,心中早已瞧科七八分,便堆下笑脸,上前道:“兄弟莫不是冠氏县的杨县尉?”杨江听了,急转头看,却不认识高鉴,把门军士指道:“这是本府高通判。”杨江听了,慌忙答礼道:“原来是高通判,久仰大名,惜无缘拜会。”高鉴道:“范知府去东京公干,昨日刚走。兄弟早来,想必未吃早饭,且请到对面茶馆内,同吃几杯茶如何?”杨江见说,以为是知府体己人,便道:“告扰。”

当时两个入茶馆,高鉴坐了主位,杨江对坐,小二搬上茶点。两个边吃边谈,高鉴道:“兄弟到此,有何公干?”杨江道:“却无甚事,奉知县相公之命,捎封家信与范知府。”高鉴见他心有戒备,便假装悄声道:“这里没有外人,不瞒贤弟说,昨日范知府还与我说起兵马监押出缺的事。今日见了贤弟这般人才相貌,过往所见的那些县尉,都似草芥一般,那个及得贤弟?何况范知县与范知府乃是叔侄,贤弟又是范知县体己人,我看这事十成已落到贤弟身上,愚兄提前道喜了。”杨江是个耿直人,见高鉴如此说,那知是计,便道:“蒙两位相公与通判抬爱,小子才德浅陋,怎当得大任?”高鉴听了,将身子凑近,低声道:“虽是贤弟有这层关系,然有些事却也缺不得,不知可有准备?”杨江道:“通判是自家人,说也无妨。小弟此来除了送信外,还有些打点之物,只为谋个出身。可惜知府外出,不能见面。”高鉴见他已入毂中,便趁势道:“贤弟若信得过愚兄,可将信并东西交给我,待知府回来,我代你转达。到时贤弟高升,别忘了愚兄便是。”杨江笑道:“说那里的话,既是如此,有劳兄长了。”当时两个又说了些闲话,杨江把书信并银两交托高鉴,拜辞而去。

且说杨江去后,高鉴将杨江的信誊了一份,把银两和信依旧送到范府。将前番各县县尉并杨江行贿之事,暗地里写了封密信,差心腹星夜送到贺太平处。贺太平看后甚喜,上奏天子,请求严加惩治。天子便责三法司将范致虚于东京逮捕,本意拟罪,幸得蔡攸等曲为掩饰,方才无事。正逢范致虚母丧,天子便令其归家守丧去了。范致虚既去,杨江等如俎上鱼肉,被解上大名府。按《宋刑统》,杨江身为县尉,知法犯法,请求公事,虽未办成,亦以坐赃罪论处,刺配两千里外通州海门岛。杨江无可辩驳,只得招认,当下刺了面,由两个公人押送,无非是张千、李万,取路投海门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