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登坛拜将如履冰,功到雄奇即罪名。
淮阴未央空遗恨,陶朱偕隐泛舟行。
兔死狗烹前车事,鸟尽弓藏后人评。
秦不暇哀终不鉴,古今几人辨分明。
话说徽宗入天宫见皂红二人对弈,一时技痒支了红衣人几招,不料才过几步,局势便急转直下,再难挽回,红衣人只好拱手认输。当时起身,看了徽宗一眼,叹口气,拂袖投南去了。徽宗呆立当场,见那皂衣人亦笑吟吟投北而去。只见一仙童来收棋子棋盘,徽宗便问那二人是谁,仙童道:“穿红者,乃南方火德真君霹雳大仙赵太祖也。穿皂者,乃北方水德真君大金太祖元皇帝也。”徽宗听罢,惊出一身冷汗,再无心赏玩,急唤郭天信呼青鸾欲离天宫。忽见一人,金冠玉佩,手执宝剑,迎面而来。徽宗细看时,认得是政和年间被冤杀的殿前都虞候苟邦达,当时吓得魂不附体。早吃苟邦达劈胸揪住,喝道:“昏君!亏吾往日托梦二子莫记私怨,尽心佐汝,汝却执迷不悟,犹自信邪臣向此行踏!如今汝也恋不得皇宫内苑,宠不得皓齿朱颜,虐不得万邦黎庶。眼见得难逃遭囚被虏,离乡背井,向五国城忍寒受饿!”言讫,把徽宗望北天门尽力一推,直跌下九天去。徽宗大叫一声,却撞在桌脚上,觉来乃是南柯一梦。当时心中老大不快意,寻思半晌,出了睿思殿,由从人引着,径自迷道奔李师师处消火去了。
厮缠了一夜,次日早起,徽宗回宫,觉道身体倦怠,精神恍惚,便罢了早朝到福宁殿,唤太医前来诊视。那太医名唤赵嗣真,乃是当年与童贯合谋陷害苟邦达的,只因医术高明,徽宗又一向不知底里,因此视为股肱。当日赵嗣真号了脉象,称无大碍,不过是偶感风寒,兼思虑过重,吃付药便可无恙。当时开了药方,徽宗勉励了几句,忽见小黄门来报:“副国师郭天信有要事求见。”徽宗正为昨日之梦疑虑,听得是郭天信,便唤入内。当时君臣相见,郭天信拜罢起居,徽宗便问何事。郭天信道:“臣昨夜观察乾象,见毛头星现于东北方,旺壬癸真人。此星现,主有刀兵丧国之危。臣不敢隐,谨具奏呈,伏取圣鉴!”徽宗听罢,又吃一惊道:“朕接报张叔夜等已扫平梁山,不日凯旋,天下从此太平,怎会无端生出此兆?”郭天信道:“臣近闻得京师小儿兴起一首童谣,道是:‘中原历代多强盗,强盗才生不可除。一盗既除群盗起,功臣皆是盗根株。’如此看来,恐与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等有关。今日早朝群臣聚集,臣曾听得蔡攸与白时中、张邦昌等私议云天彪、陈希真等欺君之事,不知是否与此有关。”当时徽宗吃那一惊,药都做冷汗出了,竟觉身体好转,便教人传蔡攸、白时中、张邦昌等。
看官,那蔡攸乃蔡京之子,当年由登州府升直阁学士。因重和元年种师道、陈希真、张鸣珂等人联手,致蔡京私通梁山事泄,与鼓上蚤时迁同于东京市曹正法。当时蔡攸迫于形势,只得出首亲父,因此加恩免罪,但心中深恨种师道等入骨,日夜思量报仇。只因势单力孤,便极力交结朋党,以壮大实力。其后数年,童贯、梁师成、李彦、朱勔、王黼、高俅等相继被张叔夜等人除掉,但诸人门生故吏,亲信党羽甚多,诚如金圣叹先生所言“一高俅乃有百高廉,而一高廉各有百殷直阁”,岂能尽除?故而蔡攸使尽解数,无论好的歹的,官高官低,但有用处,无不结纳,即如节度使谭稹、太医赵嗣真、中书门下侍郎白时中、余下给事中吴敏、户部侍郎唐恪、太子詹事耿南仲、中书侍郎张邦昌、尚书左丞王安中、殿中侍御史赵野、礼部尚书王孝迪、开封府尹蔡懋、正奉大夫李棁等,皆为蔡京、高俅、童贯、王黼、梁师成等旧属,蔡攸悉数结交,纵是当年害了蔡京的郭天信,因忌陈希真得势,蔡攸闻知,便主动与其结交,厚加笼络,如此这般,众人都为蔡攸搭台唱戏。一来二去,徽宗念蔡京昔日功劳,又见蔡攸也有些才能,便将他升做少保。那日徽宗引百官送张叔夜出师归来,蔡攸便集谭稹、白时中、张邦昌等密议道:“张叔夜此番征讨梁山,定然得胜。若坐以待毙,则从此张、云、陈等得势,我辈恐死无葬身之地矣。”谭稹道:“似此如之奈何?”蔡攸道:“我等须想方设法使天子疑忌张、云、陈等人,与其疏远,方可成事。俗话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张叔夜等连年在外,定会留下把柄。数年来,我早已暗中派人赴各处查探,待到时一并奏知天子。”谭稹等然之,此乃前事。
回说当日蔡攸、白时中、张邦昌等到福宁宫面圣,徽宗便问陈希真等欺君之事。蔡攸与郭天信等本是一丘之貉,自然心领神会。当时蔡攸从怀中取出奏折递上,徽宗接过看时,只见上面开列张叔夜、云天彪、陈希真等罪名十余条,写道:
“一、私采银矿,收买人心。陈希真等啸聚时,曾在青云山私采白银五百余万两,招安后隐瞒不报,心怀不轨。其在绿林时,又煎炼铜斤,招抚散亡流民,开垦地亩,收买人心,隐然有独霸之志。
二、违制窑器,与国争利。陈希真等昔日曾于青云山掘出白垩,违制烧制磁器,并私通客商,发去各路销卖,以作军需,官府几番禁止不得。
三、妄议朝政,心怀私怨。朝廷遣种师道征辽时,云天彪曾心生抱怨,有:‘潢池岂是小害,却无故舍了,去结怨邻国。’之语。
四、畏惧权势,擅改案宗。盖天锡掌郓城县时,曾办理杨腾蛟杀刘世让一案,盖天锡包庇杨腾蛟,又恐伤触蔡京,故颠倒黑白,将案宗更改。后此案不了了之,凶犯杨腾蛟逍遥法外,张叔夜又收纳此人为将。
五、曲意逢迎,行贿上司。盖天锡为曹州推官时,曾办理天使侯蒙遇刺一案,其明知山东安抚使刘彬贪财好利,为恐群盗翻供,盖天锡与提刑检讨贺太平向刘彬行贿两千余两白银。
六、拉帮结派,私结党羽。云天彪、陈希真、刘广等笼络人心,以为爪牙,如云天彪部将欧阳寿通呼其“主公”,陈希真部将范成龙呼陈、刘为“主人”,其效忠之心可知。
七、虚报功劳,欺瞒朝廷。云天彪、陈希真曾于野云渡、汶河渡为梁山所败,折损官兵万余人,却奏称仅……”
当时徽宗看到报功字眼,蓦然想起那日张叔夜的报捷奏章,忙命人取来,见那上面记着梁山大盗及散贼目下落,便叫蔡攸核对。蔡攸看了数行,果叫道:“此处有假!”徽宗便名太监取笔与蔡攸,将不实之处一一圈出,不一时,重呈徽宗。徽宗看时,只见十余处名字用笔圈着,便问详由。蔡攸道:“据微臣看,此奏有诸多不实之处,如范天喜写着逃亡自尽,实则此人逃亡不知去向。又如上面写着梁山大盗石秀为真大义斩讫、孙立为栾廷玉斩讫、杜兴为范成龙斩讫之言。然据兖州官员密报,此数人在陈希真等打破兖州之时,因当年梁山灭了祝家庄的私仇,被动私刑杀死。再如白胜上面写着为孔厚拿获,死沂州府狱中,实则是当年陈希真、刘广等啸聚猿臂寨,打破沂州时,其部属刘麟劫狱杀死。此外,穆春实为哈兰生斩讫,薛永实为沙志仁、冕以信斩讫,奏章上却将二者颠倒,显是想多为沙、冕报功。至于陈丽卿等战功,亦多有不实之处,恕臣不一一俱奏,伏乞陛下明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