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师,麻烦您稍微休息一下,待会儿我们再来试试。”
旁边另一个精心搭建的样板间厨房区域,气氛同样窒息。
影帝陆海,以硬汉形象著称,此刻正和他五岁的儿子石头上演一场无声的战争。
场景要求是爸爸教儿子打蛋,展现生活小技能和父子温情。
石头虎头虎脑,正是对什么都好奇、坐不住的年纪。
他对打蛋毫无兴趣,反而被料理台上一个亮晶晶的不锈钢量杯牢牢吸引。
他伸出沾着蛋液的小手,兴奋地想去抓。
“石头!”
陆海一声低吼,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猛地抓住儿子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石头的小胳膊瞬间被捏红了。
“看着爸爸!跟你说了多少遍,别乱碰!脏!”
他眉头拧成疙瘩,眼神凌厉。
“哇!”
巨大的惊吓和手腕的疼痛让石头瞬间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拼命挣扎:
“放开我!坏爸爸!我要杯子!呜呜呜......”
陆海的脸色瞬间黑如锅底。
他一把甩开儿子的手,动作粗暴。
石头踉跄了一下,哭得更凶了。
陆海看都没看儿子,直接转向旁边噤若寒蝉的执行导演小刘,语气冰冷生硬,带着浓浓的不耐烦:
“妈的,还录尼玛呢?听见没?孩子情绪完全失控了!这还怎么拍?先暂停!我带他去冷静冷静!真是特么一点规矩都不懂!”
说完,他像拎麻袋一样,粗暴地拽起还在嚎啕大哭的石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向休息室,留下一片死寂的尴尬和工作人员们面面相觑的无奈。
吴振邦看着这一幕,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嘴里苦得发涩。
他烦躁地抓着自己本就稀疏的头发,捏在手里的分镜脚本边缘已经被他揉搓得起毛、卷边。
他又想起托人打探来的爸爸在哪儿湘西片场的消息。
据说那边尘土飞扬,孩子满山乱跑哭闹,明星爸爸们灰头土脸、手忙脚乱,被整得没脾气,但导演喊cut时,镜头里捕捉到的疲惫笑容却透着真实的温度,孩子哭是真哭,笑也是真笑。
再看看自己这里。
这虚假的温馨,僵硬的互动,被严格控制的孩子,还有这两位大牌的祖宗,真的是难搞啊
“周老师那边又闹了!”
场记小李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压低声音,一脸苦相:
“他说刚才那个角度把他鼻孔拍大了,要求重来!还说灯光太硬,把他眼袋照出来了,必须调整!化妆师刚被他骂哭了!”
吴振邦眼前一黑,差点没站稳。
他扶着监视器,只觉得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席卷全身。
资方那几个挥金如土的少爷马上就要到了。
这节目,拿什么给他们看?
这局面,私下里怎么跟他们好好说说?
他捏着分镜脚本的手指关节都泛白了,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蛋,这节目,悬了!
悬得透透的!
两天后,拍摄基地的贵宾通道。
秦梓川打头,一身剪裁完美的当季高定,墨镜卡在额发上,步伐间带着世家子弟特有的松弛与倨傲。
王有德紧随其后,藏青色羊绒大衣裹着精干的身躯,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视着周围。
赵聪一身黑,沉默得像块磐石,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
董明峰则殷勤地前后张罗,活像个高级跟班。
陈墨则提前一步到达,早已在门口候着,脸上堆满了笑。
“几位老大一路辛苦!”
陈墨小跑着迎上来:
“这边请!棚里正拍着呢!”
一行人踏入巨大的摄影棚。
柔和的暖光笼罩着精心布置的家。
原木色的开放式厨房锃光瓦亮,各种高档厨具一应俱全。
旁边是铺着厚厚地毯、堆满昂贵玩具的儿童游戏区。
空气中甚至弥漫着刻意喷洒的香氛,甜腻得恰到好处。
镜头前,周文昊正和恢复状态的糖糖一起,用模具压出小熊形状的饼干,父女俩对着镜头露出整齐划一的笑容。
陆海也调整好了,此刻正表演着耐心,教石头用安全塑料刀切香蕉片。
“各位请看!”
陈墨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丝献宝的得意:
“这就是我们斥巨资引进的现象级综艺超人回来了的本土化升级版爸爸当家!核心就是打造这种温馨、精致、充满格调的室内亲子互动!安全可控,明星状态时刻在线,孩子干干净净,拍出来每一帧都是画报水准!”
他顿了顿,下巴微抬,语气带上明显的不屑:
“哪像张杭那边,听说搞什么穷乡僻壤的野外生存?风吹日晒,泥里打滚,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大人累得直不起腰,又脏又乱!观众看综艺是图个乐呵放松,谁愿意看那个?纯粹是自讨苦吃!”
王有德背着手,踱步到监视器旁,看着屏幕里周文昊完美无瑕的侧脸和糖糖甜美的笑容,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嗯,定位很清晰,精致生活,高品质亲情,这才是观众向往的,爱优传媒那套真实记录,太粗糙,高下立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董明峰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王总说得太对了!咱们这节目,一看就上档次!他们那套,确实土得掉渣!”
赵聪没说话,只是盯着屏幕里那虚假的温馨画面,眼神深处翻涌的却是那个模糊却刻骨铭心的凌妃的身影,以及想象中她和张杭的孩子。
无奈,无力,疲惫,和恨意夹杂,像毒藤缠绕心脏,越收越紧。
秦梓川的目光扫过棚内华丽的布景,听着陈墨和王有德对张杭的贬低,想象着张杭此刻可能在某个穷山沟里焦头烂额的模样,一股难以言喻的快意直冲头顶。
他猛地掏出手机,动作带着一种宣泄般的张扬,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刘叔叔?是我,梓川啊!”
他声音洪亮,带着毫不掩饰的亲昵和志得意满:
“对对,上次托您关照的那件事,爸爸在哪儿那个节目,麻烦您再使使劲儿!对,就是卡死他们上星!招商?排期?对!就往死里卡!让他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好让他们连个播出的地儿都找不到,只能滚回他们那个破网站自生自灭!哈哈!好嘞,改天请您喝酒!”
电话挂断,秦梓川仿佛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意气风发地走到赵聪身边,用力拍了下他紧绷的肩膀,力道大得让赵聪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
“赵总!咱们这刀,很锋利吧!”
赵聪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看着确实不错。”
秦梓川感叹道:
“当然要好,毕竟我们对付的,可是张杭啊,我们会看到他的节目,跪着求播。”
棚内柔和的灯光打在昂贵的布景上,也映着这五个男人脸上或张扬、或阴沉、或谄媚、或刻骨仇恨的表情。
他们跟组看了两天,看明星在完美的厨房里做点心,看孩子在干净的地毯上玩积木,看那些精心设计的意外和感动。
在当下娱乐节目匮乏、类型单一的市场里,这种光鲜亮丽、井井有条的温馨,确实让他们感到一种高级的安心和眼前一亮的错觉。
当然,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综艺感是什么,更不知道,那个从未来重生回来的灵魂,早已将真实这把无往不利的武器,牢牢攥在了手心。
当晚,金领会所最顶级的揽月包厢。
吊灯倾泻下璀璨却冰冷的光,将巨大空间里昂贵的地毯、镀金饰件和真皮沙发映照得流光溢彩,却也透着一股奢靡的空洞。
空气中混杂着香烟的醇厚、香槟的果香。
门无声滑开,香风率先涌入。
打头的苏蔓,一袭酒红色深V吊带丝绒长裙,衬得肌肤莹白胜雪,栗色的大波浪卷发慵懒地披散在圆润的肩头,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她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刚拍完大热古装剧凤唳九霄的女二号,正是话题度飙升的时候。
她目标明确,巧笑倩兮地径直走向主位的秦梓川,带着一阵香风在他身侧坐下,身体自然而然地微微倾斜,几乎要贴上他的手臂。
“秦少~”
声音甜腻得像裹了蜜糖,纤纤玉指端起侍者刚倒好的水晶香槟杯,轻轻碰了碰秦梓川的杯壁,发出清脆的叮响:
“真是好久不见了呢,您这气度,啧啧,比上次见面更让人心折了。”
她仰头浅啜一口,嫣红的唇印留在杯沿,目光大胆地锁住秦梓川,带着毫不掩饰的崇拜和暗示:
“凤唳刚杀青,正愁下部戏呢,秦少您人脉通天,可得指点指点妹妹呀?听说寰宇影业有部大制作在筹备女主......”
说话间,她的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秦梓川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背。
秦梓川显然很享受这种奉承和若有若无的肢体撩拨,哈哈一笑,顺势捉住苏蔓那只不安分的手,在掌心暧昧地捏了捏:
“苏大美人开口了,那必须上心!寰宇的刘董,跟我熟得很!回头组个局,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他另一只手自然地搭上了苏蔓裸露的大腿,感受着丝绒下肌肤的细腻。
紧随其后的是林薇儿。
她气质偏冷,一袭银色亮片贴身短裙,将她模特出身的高挑身材和一双笔直得惊人的长腿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饰演的冰山律师的形象深入人心。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在众人脸上快速掠过,带着评估的意味,最终选择了王有德旁边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既保持了距离,又在一个伸手可及的暧昧范围内。
“王总,久仰。”
林薇儿的声音清冷,像山涧泉水,她端起酒杯,向王有德示意:
“一直很佩服您在商场的雷霆手段。”
她微微倾身,亮片短裙随着动作上移,露出一截雪白的大腿,若隐若现。
她将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最近有朋友在接触一个国际高奢品牌的亚洲区代言,竞争挺激烈的,王总您见多识广,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她的脚踝在桌下不经意地,轻轻蹭过王有德擦得锃亮的皮鞋鞋面。
王有德正和秦梓川低声讨论着如何利用媒体资源彻底封杀张杭的节目,感受到脚踝的触碰,他抬眼,目光在林薇儿清冷又带着一丝撩拨的脸上停留了一瞬。
他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近乎冷漠的弧度,举杯和她碰了一下,声音平稳无波:
“高奢代言?看定位契合度,林小姐气质独特,找准方向,机会还是有的。”
他浅浅抿了一口酒,便不再看她,继续和秦梓川说话,仿佛刚才那点暧昧的触碰从未发生。
逢场作戏,于他而言,和看一份枯燥的财务报表没什么区别,甚至有些浪费时间。
他内心毫无波澜,只盘算着如何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打击张杭。
第三位女星徐雅诗,走的是娇俏甜美风,穿着粉嫩的抹胸小短裙,蹦蹦跳跳地进来,目标明确地锁定了看起来最容易被拿捏的陈墨。
她像只花蝴蝶一样扑过去,直接挤开陈墨身边的一个助理,紧挨着他坐下,抱住他的胳膊摇晃:
“陈少~您可真是个大忙人,想见您一面好难哦!”
她嘟着嘴撒娇,胸前的柔软有意无意地蹭着陈墨的手臂:
“人家最近在争取一个女一号,就差那么一点点投资啦,陈少您手指缝里漏一点点,就能帮人家圆梦了嘛!好不好嘛~”
她端起酒杯,直接喂到陈墨嘴边,眼神媚得能滴出水来。
陈墨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肢体接触弄得面红耳赤,骨头都酥了半边,哪里还顾得上其他,忙不迭地点头:
“好说好说!雅诗妹妹的事就是我的事!投!必须投!明天,不,待会儿我就让助理联系你经纪人!”
他乐得找不着北,就着徐雅诗的手就喝了一大口酒,手也顺势搂上了女孩纤细的腰肢。
不过呢,陈墨看着青涩,实际上,也是在吹牛逼。
逢场作戏嘛,先答应,等玩过了,走人就是了。
董明峰则凑在林薇儿另一侧,试图插话,卖弄着他那点有限的圈内人脉:
“薇儿小姐,那个高奢代言,其实我认识他们亚太区的市场总监,叫Robert,上次在魔都一个酒会上还交换了名片。”
他掏出手机,作势要翻找,身体也越凑越近,几乎要贴到林薇儿的手臂上。
林薇儿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巧妙地拉开了距离,只留给他一个礼貌而疏离的侧脸:
“哦?是吗?那谢谢董先生了。”
语气平淡,显然没把他当回事。
只有赵聪,独自蜷缩在包厢最角落的宽大单人沙发里,像一头受伤的孤狼。
水晶杯里的琥珀色烈酒被他一口接一口地灌下,浓烈的液体灼烧着喉咙和胃,却浇不灭心头那把名为凌妃和张杭的毒火。
震耳的音乐、女人们娇嗲的笑声、男人们虚伪的应酬,都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他眼神阴鸷地扫过场中,看着秦梓川的手在苏蔓光滑的肩背上游移,看着陈墨被徐雅诗逗得神魂颠倒,看着王有德那副置身事外的冷漠
这一切都让他感到无比厌烦和恶心。
他猛地将空杯重重顿在面前的水晶茶几上,发出哐的一声脆响,引得众人侧目。
他却像没看见一样,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仰头狠狠灌下。
那深不见底的阴郁和仇恨,让试图靠近的林薇儿都识趣地收回了脚步。
在这个充斥着欲望和算计的名利场里,他只想毁灭。
不过......三杯酒下肚。
赵聪挥手,招过来一个小嫩模,粗鲁的将对方的黑色丝袜,给撕坏了。
这个动作,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欢呼声。
“赵总威武!”
“哈哈哈,赵总好雅兴啊!”
“来来来,咱们再喝一杯!”
今晚,注定乐趣良多
第二天上午,一行人再次来到摄影棚。
经过前一晚的放松和眼前的精致,信心仿佛被重新填满。
棚里正在拍摄一场爸爸为孩子准备惊喜早餐的戏码。
周文昊系着围裙,动作优雅地将煎蛋摆成心形。
陆海则努力扮演着笨拙但用心的父亲,试图把草莓切成小兔子形状,虽然成果歪歪扭扭,但在镜头和柔光下,也显出几分可爱。
吴振邦导演犹豫再三,趁着休息间隙,觑了个空子,凑到陈墨身边,又看了看后面几位气场强大的金主,搓着手,压低声音,脸上堆着为难的笑:
“陈少,各位老总,有个情况,想跟几位汇报一下。”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周文昊和陆海:
“周老师那边,对拍摄时长卡得比较严,超时费有点那个,陆老师呢,对孩子,要求比较高,孩子稍微有点情绪,拍摄就得停,磨合起来,进度压力确实大,这样下去,我怕拍出来的效果,会打折扣啊,您看是不是能私下里跟老师们沟通沟通?都是为了节目好嘛......”
陈墨正沉浸在金主们对拍摄内容频频点头的满足感里,一听这话,眉头立刻皱起,不耐烦地挥挥手:
“吴导!我看拍得挺好的嘛!明星爸爸们多配合!效果多温馨!人家大明星,时间金贵,推了多少通告来的?咱们也得互相理解!别老盯着这点细枝末节!”
他嗓门不小,引得秦梓川、王有德都看了过来。
吴振邦看着陈墨那副‘何不食肉糜’的表情,又看看后面几位少爷不置可否,甚至带着点小题大做意味的神色,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灭了。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能把满肚子的话和焦虑硬生生咽了回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
“是是是,陈少说得对,理解,互相理解,挺好,挺好。”
他佝偻着背,转身走回监视器后,背影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
秦梓川看着吴振邦离开,嗤笑一声,浑不在意。
他掏出手机,再次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声音比昨天更加洪亮,带着一种稳操胜券的亢奋:
“刘叔叔!是我!对对,梓川!昨天说的那事儿......哈哈!好!改天我亲自登门道谢!”
电话挂断,秦梓川环视身边几位盟友,胸膛起伏,眼中燃烧着复仇的快意和必胜的火焰。
他猛地举起拳头,声音在空旷的摄影棚里回荡:
“诸位!万事俱备!”
“张杭和他的破节目,这次死定了!”
王有德微微颔首,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笃定。
赵聪紧抿的嘴角似乎也松动了一丝极冷的弧度。
董明峰和陈墨更是激动地附和着。
巨大的绿幕前,周文昊和糖糖对着镜头,再次露出了排练过无数次的、完美无瑕的‘幸福’笑容。
阳光透过高高的棚顶窗户洒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也将这五个男人和他们精心打造的‘完美武器’,笼罩在一片虚幻的金色之中。
他们仿佛已经听到了胜利的号角,却不知命运的回响,正悄然酝酿着截然不同的旋律。
来自于凌云商会的动作,非常凌厉。
这天。
飞机轰鸣着降落在江州国际机场。
张雨馨拖着疲惫的登机箱走出舱门,九月的热浪混杂着航空煤油的气味扑面而来。
她在湘西片场连轴转了一周,白天协调拍摄,晚上整理素材,神经像绷紧的弓弦。
此刻,身体是累的,脑子里却像烧着一团火,搅得她心神不宁。
那团火的中心,是张杭。
车子驶离机场,汇入江州傍晚的车流。
张雨馨靠在椅背上,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飞速掠过,映着她有些失焦的眼。
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嘴唇,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滚烫的触感和压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