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滑入九月,墨西哥全国上下早已沉浸在一片节日的狂热氛围中。
独立日对于墨西哥人而言,其意义远超其他节日。
这是他们摆脱殖民枷锁、宣告民族独立的开端,是铭刻在骨血里的骄傲与激情。
在墨西哥城,这种庆祝更是达到了顶点。
街道两旁,从改革大道到宪法广场,早已被绿、白、红三色国旗淹没。
巨大的国旗垂挂在摩天大楼外立面上,小型的三角旗串成串,在微风中簌簌作响,连接着每一根路灯杆。
临街的商铺橱窗都精心装饰着爱国主题,超市里摆满了特供的独立日商品。
夜晚的街头,随处可见自发聚集的人群,他们脸上画着国旗油彩,头上戴着宽边草帽或传统民族头饰,手里挥舞着小旗子,随着街头乐队的演奏载歌载舞。
空气中弥漫着烤玉米的焦香、炸猪皮的油腻味、砂糖甜浆的甜腻以及一种无所不在的、躁动而欢腾的荷尔蒙气息。
孩子们的笑声、情侣们的嬉闹声、马里亚奇乐队嘹亮的小号和歌声、小贩们兜售纪念品的吆喝声……所有这些声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几乎要掀翻城市的声浪。
这是一种发自肺腑的喜悦。
1995年9月15日,独立日前夜。
墨西哥城的军用机场。
一架没有任何明显标识的波音VC-25A悄无声息地降落在跑道上,滑行至指定区域。
机场戒备森严的程度远超以往。
除了随处可见的墨西哥士兵和宪兵,还有一些身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眼神锐利的特别安保人员散布在四周。
飞机舱门打开,舷梯车迅速对接。
乔治·沃克·布殊出现了。
他刻意没有穿标志性的飞行夹克或休闲装,而是选择了一套正式西装,系着领带。
但他的脸色显得异常憔悴,眼袋深重,嘴角紧绷,每一步走下舷梯都显得沉重而僵硬。
早已等候在舷梯下的卡萨雷立刻迎了上去。
依旧是那副圆滚滚的样子,穿着似乎永远大一号的西装,脸上堆满了过于热情的笑容,活像一尊弥勒佛。
“总统先生,”卡萨雷主动伸出了胖乎乎的手,“欢迎来到墨西哥城,一路辛苦了。”
“卡萨雷先生。”
没有红地毯,没有仪仗队,没有欢迎儿童献花,更没有蜂拥而至的记者。
这是一次绝对秘密、低调的接待。
简单的的寒暄之后,小布殊及其精简到极致的随行团队迅速被引向一列等候的车队。
车队由五辆黑色、车窗玻璃颜色极深的雪佛兰组成,同样是美方车辆,但司机和前后护卫车上的安保人员,却全是墨西哥人。
小布殊被请上了中间那辆车的后排。
卡萨雷熟练地拉开车门,坐到了他旁边。
“砰”地一声,车门关上。
车队立刻启动,没有鸣笛,没有闪烁警灯,悄无声息地驶出军用机场,汇入通往市区的公路。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小布殊固执地将头扭向窗外,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景象。
卡萨雷则笑眯眯地坐在一旁,也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只是偶尔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身边这位强装镇定却难掩颓唐的美国总统。
车队首先经过的是机场周边的工业区和相对偏僻的城郊地带。
但很快,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化。
越是接近市中心,节日的狂热气氛就越是浓烈。
道路变得拥堵起来,尽管他们的车队享有专用通道,但仍能感受到周围那澎湃的人潮和声浪。
街道两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人们举着国旗,挥舞着荧光棒,唱着跳着,脸上洋溢着纯粹而奔放的笑容。
“一个统一的、强大的、全新的墨西哥!光荣属于墨西哥!光荣属于维克托!”
狂热的人群每当看到维克托的影像出现,便会爆发出更加响亮的欢呼。
“VivaMéxico!”(墨西哥万岁!)
“VivaVíctor!”(维克托万岁!)
声浪透过隔音效果极好的车窗,依然隐约可闻,像潮水般一阵阵拍打着小布殊的耳膜。
路灯杆上、建筑物的墙壁上,甚至一些飞驰而过的汽车车身上,都贴着简洁而有力的标语:
“Unión,Fuerza,Orden!”(团结、力量、秩序!)
“ElFuturoesNuestro!”(未来属于我们!)
“BienvenidoTexasaCasa!”(德州,欢迎回家!)
这些标语,刺着小布殊的眼睛。
他看到了年轻的情侣在街边忘情地拥吻,旁边经过一群笑着闹着的学生;
这一切,都与他此刻的心情,与他所代表的那个正在流血、正在失去一块重要肢体的国家,形成了无比荒诞的对比。
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包裹了他。
这真的是那个曾经被美国视为后院、充斥着贫困、毒品和腐败的墨西哥吗?
车窗外的光影在小布殊脸上明灭不定。
他老爹当CIA局长的时候,墨西哥可不是这样的!
短短几年,就变成了如此。
那时候,墨西哥就真的是后花园。
这才多久?
五年吧?
卡萨雷顺着小布殊的目光看向窗外那一片沸腾的灯海与人海,声音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