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在缴税这一方面神情坦然,茅元仪也不觉得奇怪,他对复社中三吴名士知根知底,很多名士拿着供养,连家里产业结构也不清楚,稀里糊涂或故意装糊涂。
在纳税这方面,按章纳税的与偷税漏税的,就是两拨人。前者不怕皇帝来南京,后者怕,怕的要死。
茅元仪长叹一声:“二位,徐公已起任,将负责
税制重修工作。现在商税十五税一尚且不足,若改为十税一,五税一乃至是三税一,又该如何?”
倒吸一口凉气,侯峒曾诧异:“怎可能?”
这是要逼反江南,别说三税一,光一个十税一,就能让江南老少围堵各衙门大骂暴政。
夏允彝脸色很不自然,他相信老师徐光启敢这么干,高桥学堂出来的人,都跟着徐光启研究过西夷税制,西夷那边税制别说高,简直可以说是全面的令人发指,连结婚都要给领主贵族纳税。
大明的税制十五税一,是一刀切,新皇以前还一度被朝臣以商税过重又无利可图,徒耗底层官吏精力为由改成了三十税一。
只要报税,江南这地方管的也不严,衙门早让渗透的一干二净,管的不严是不敢管、不想不愿意管,报的税只要不是太过分,衙门也就得过且过。甚至各家收买衙门的钱,比上的税还要高。
茅元仪咧嘴笑笑,神情却无多少暖色:“没什么不可能,君父是下面上去的,齐王府多大的产业?对
税,了解的不比各处差。都回家去吧,别往铁板上撞。待徐公启用后,几社成员都有大用。现在跟着张天如做垂死之争,没有好下场。白白错过一场机缘,又会连累亲族,不值得。”
侯岐曾脸色一红:“石民先生,我等为的是江南百姓。”
“是江南百姓重要,还是天下百姓重要?若无北方百姓挡着,你当鞑子的铁骑不会游水?余见过,大凌河水,奴子骑卒涉水如平地。江南的繁华,是建立在北方百姓血肉之躯上的。种种事情,余不愿多讲,讲多了生分。”
见两人沉默,没有胡搅蛮缠讲什么仁义道德或财富于民与民生息之类的鬼话,茅元仪神情欣慰,起码徐光启教育出来的这帮人,都是会算账的,知道账面上的道理压过嘴上的道理。
缓缓一叹,茅元仪从木桶里舀了一瓢水加入紫砂壶,继续说:“在辽东时,余宿夜难眠,常常惊醒。怕的不是建奴兵锋,而是怕有朝一日边军报复江南,
怕北方百姓不愿意再忍耐,开门揖盗,让鞑子、奴子来报复江南。”
“稍稍明理一点的人,都知道辽饷是个什么事,北方百姓苦其久矣。辽饷专用,又有多少到了辽军手里?辽军号称待遇优渥,可活着吃不饱,死了无抚恤。九边精锐折损后,你们可知朝廷招募一骑卒多少银子?兵部拨款一骑卒账面五十两,实拨三十两,辽镇却是十五两招募骑卒。军士要拿这十五两自备兵器、马匹,还包含安家费用。北地边塞一匹良马二十两,都可以想想,辽军铁骑是个什么模样?”
“剿灭建奴前,朝廷责令辽军做好战备工作。孙督师无奈,他也拿不出可供朝廷检阅的兵马。高适于山海关所练的八千关宁铁骑调到锦州前线,就没了,打散充入各营。现在这笔烂账还没扯清楚,让君父压了下来。孙督师若不是先皇帝师,高阳孙家就与荣城孙家一般下场。”
“余见过,与奴子交锋时,一营固原镇调来的兵,不愿叛国投降,也不愿白白战死。在阵前,他们一
队队丢下铠甲、旗帜、兵器,一队队的撤离。军心寒了,若再持续下去,军士不愿再受这种日子,极有可能大规模投敌,反戈一击向南杀。他们眼中,我们江南人就是朝廷的蛀虫,是一切罪因所在。”
“朝中,七成官员是南人,最有钱最繁华的是江南,面对国家存亡战争,江南却无动于衷。二位想想,他们该有多恨江南人?余不敢再想,余只知北军投敌后,会在江南大杀一气。他们恨,恨不得江南人死绝,他们绝无手软之理。”
茅元仪说的缓缓,指着北方:“君父,乃戎马出身,军士所恨,君父岂有不知之理?此时逗留山东,不是怕张天如,而是不愿再造杀孽。二十万北军南下,张天如能召集二十万士子?他拿什么去挡?多少江南人都挡不住。江南士子百万,只有三千余跟着张天如,多少人坐壁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