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道别就是死去一点点

余周周发现自己的身体里面总是会有某种功能暂时失灵,但是它们都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回到家来重新工作。又一个周日的早晨,当余周周早早来到乐团空旷的排练室,放下书包踱步站到早已经冰凉冰凉的暖气前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时空错乱的违和感。

她伸出手,雪白的手背,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放在暖气上,感受不到一丝热气。突然背后传来开门的嘎吱嘎吱声,余周周猛地回过头,无形中有一双大手狠狠地攥住了她的心脏。办公室的门被缓缓打开,余周周紧张地提了一口气,瞪大了眼睛盯着门口透出的一丝微光。

“我跟你说,孩子放到我这儿,你就让嫂子放心好了,咱们这关系你还客气啥……”新团长腆着肚子推门走出来,一边往大厅门口走,一边高声地打着手机。粗声粗气的话音远去,排练场大门“咣当”一声被狠狠带上。余周周愣愣地盯着办公室那扇仍然在吱吱呀呀的木门,突然感觉下巴上凉凉的。她伸手一抹,是眼泪。

终于,哭出来了吗?再没有人会用宠爱的目光看她,背着手笑眯眯地问她:“周周啊,上个星期是不是又没好好练琴?”再没有人会站到她身边和她一起在暖气上烤手,佝偻着背望着窗上的冰花叹气。再也没有也许。

那个出远门的人,再也不回来。

“你已经打第四遍松香了,琴弓不会太涩吗?”余周周歪头问身边的女孩子,她从一小时前就在不停地折腾着自己的小提琴——

跟钢琴对了五六遍a弦,拉几个和弦之后就神经质地用干布将从琴弓上飘落到琴身上的松香擦拭掉,然后立即掏出长方形的小盒子,用力地将琴弓上有些泛黄的马尾在上面来回摩擦。

女孩子也侧过脸不自然地一笑,指着余周周大提琴下面的支架,轻声问:“你不怕一会儿考试的时候,你的音阶还没演奏完,支棍儿就突然松动了,一下子缩回去了,然后……”

余周周也脸色一变:“你就不能想点好事儿?”女孩子哭丧着脸:“我倒是想,可是想不出来好事儿啊。”“难道你是第一次考级?”余周周一边说着,一边还是俯下身把自己的提琴支棍狠狠地拧了好几下,确认拧紧了才抬起头——紧张果然是会传染的。“我才不是呢,你见过谁第一次就考十级?我,我就是……”女孩子咽了一口唾沫,“我今年准备考s市的音乐学院附中,今天里面的三个考官中间有一个就是s中负责今年招生的老师。我其实已经跟他拜过师了,不过我妈一直在跟我说,那都是拿钱堆出来的基础,她还是希望我能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来考试之前已经唠叨一路了,让我这次一定要好好发挥。我能不紧张吗?!”

余周周忽然来了兴趣:“你说……拜师?为什么?你没有老师吗?”女孩子看样子比余周周大了一两岁,她站起身,有些故作成熟地翻了个白眼,点了一下余周周的脑门:“一看你就什么都不懂。你以为考附中只需要拉琴水平高就可以了?笨。你得疏通好多关系。当初我妈一边帮我跑关系一边骂我不争气,我烦都烦死了。”

余周周坐直了身子,笑得很谄媚,装出一副天真懵懂的样子问:“姐姐,你说的关系是什么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