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有人敲门。老管家五十岚去开门。来人同五十岚谈了很久,语气很强硬,因为隔着几堵墙,井上成美和赖子都听不清楚。
来人终于走了。五十岚轻声走到门门,老管家心很细,从不贸然推门而入。他快六十岁了,一直在井上成美府上当管家。他轻声叫着“先生、先生!”,一边把一封信样的东西从门下边塞进来。井上成美听到五十岚长叹一口气;渐渐走远了。
赖子显得有些慌乱。她固然满心盼望少爷的举动,但事到临头,却迷迷糊糊。井上成美到底是军人,立刻穿上衣服,拾起那封信一看,不禁吃了一惊,他把那信交给赖子。赖子草草扫了一眼,惊叫出声,紧紧抱住了井上成美:
“他们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那封信是神田区的派出所和警视厅联合签发的,通知井上成美在两日内前往报到。因为中华飞机可能在近日再次空袭东京,所有的预备役军人、平民百姓都要参加义务消防队和紧急抢险队。信上还通知,各家都要挖防空洞,所有白色的建筑物必须自己漆上迷彩,否则以通敌罪论处。
就连他这个曾经在日本陆军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也接到了此项通知。
连单臂的残废军人也要参加消防队和抢险队,看来,赖子说的市场萧条,处于严酷的战时配给环境是真实的了。井上成美从温柔之乡回到现实。然而,这个现实同一天以前的现实不一样,他又理解了更深一层的哲理和爱的力量,这种认识是无法逆转的,他心中有股坚实感。
他苦笑着对赖子说:“既然让我去,我就去报到吧。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明天就去,希望你也陪我出去走走。”
“啊!您的话我一直当成自己的使命,让咱们一起去吧。我真幸福。”
第二天一大早,井上成美就起来了。他心理的惯性依然把自已当成是一个军人。早起床,做操,习剑,冷水浴,读书。自从心里有了赖子以后,他的血液中仿佛注入了一股激素,格外精神。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星期五。他翻开了这一页日历,有股异样的感情。他爱赖子吗?他也说不清。赖子是深深地爱他的。在许多个月里,她衣不解带地伺候他,细细想来,她的一言一行都溶入了自己的感情。他俩门第相差太悬殊,结婚是难以思议的。然而爱情非要导致结婚吗?赖子敬爱的三公主,不也是带着被毁灭的爱情削发为尼了吗?也许有一天,日本会有一种欧美式的宪法,有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的那种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他们俩可以光明正大地走在街道上,向行人投以幸福的微笑。他俩隐隐感到:这个僵硬的神的帝国已经裹上尸布,躺在棺材里了!
赖子尽力打扮了一番。她穿了一件棣棠花的罩衫,这还是井上成美伯爵作为奖励送给她的,内衣的颜色是紫藤碎花。她一打扮,竟显出不俗的美艳。他俩走在街上,颇有些行人向赖子侧目。阳光灿烂,天气晴和,赖子在晴天艳阳下更显得象一枝夏水仙花。
派出所里坐了一位退役的旧军官,他一只眼睛瞎了,警察服里面穿着帝国陆军的军服。他一下子就认出井上成美来:“啊,井上大佐,这么些日子不见啦,还认识我吗?我是原三十八师团的三好贞吉大佐呀。”
又是第十七军的旧人员。第十七军虽然全部被困死在所罗门群岛和拉包尔,国内也还有许多残废军人。凄楚的命运把他们联系起来,三好大佐总算是个熟人吧。
三好很快帮井上成美办完登记的手续。他说:“井上君,我从花名册上看到您的时候,也吃了一惊。第十七军活下来的人不多了,往后咱们互相关照吧。”他忽然小声说:“您如果有困难,空袭和训练不来也可以,我给上司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多多保重,啊,这位是您太大吗?好漂亮啊!”
井上成美含糊其问地应了两句,然后同赖子走到大街上。三好贞吉送了很长一段路,并且给了他一本如何防空灭火的小册子。“多加小心啦,井上君,支那人的环球霸王空袭东京好几趟了。虽然最近没再次投下炸弹,我估计它们在校对航空地图并拍照片,真正的空袭就要来了。神田是闹市区,如果您家的防空洞还没挖好,我叫几个人去帮忙。”
到底是十七军的同人,就是不一样。井上成美心里热呼呼的。他看出三好的腿脚不大灵便,就把他劝回去了,并且说了许多感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