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朕就知道孙卿家你不会让朕失望的。”皇帝听不出孙淡话中的意思,点点头,终于咆哮起来:“父亲怎么可能乱认,还是你以前同王仙长说过的那句话,朕进京是来做皇帝的,不是给人做儿子的!”
他大声叫起来,一张脸都扭曲了:“朕自己的父亲都不能认了,非得要让他们给朕指定一个,如此咄咄怪事,千古闻所未闻。他毛澄说什么他那个提议可为君父分忧,一片赤忱,如果大臣中有所反对,就是奸佞,论罪当斩……朕看,毛澄才真该斩首。”
发泄完心中的怒火,皇帝并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失态,大袖一挥:“孙淡,刚才司礼监的人也说了,对毛澄的这分奏折要狠狠驳斥,你的意见呢?”
孙淡将眼皮一耷拉:“一切但凭圣断。”万言千当,不如一默,大礼议这汤浑水,咱就不去趟了。还是安静去做七品知县,然后教小太监们读书要紧。
“你……”皇帝被孙淡气得笑出声来:“孙淡你别装糊涂,朕要听你的真心话。”
孙淡倒有些头疼了,也不直接说这事,只道:“陛下对君臣关系是怎么看的,或者说对君权与相权的关系怎么看?对了,我大明朝不设丞相,可就目前而言,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掌太监在实际上也担当着丞相的职责。”
皇帝有些奇怪,知道孙淡不会无的放矢,也冷静下来了:“朕自然有看法的,孙卿有话直说。”他一屁股坐在蒲团上,指了指地板:“且坐下说话,朕今日就与卿坐而论道。”
孙淡侃侃道:“自古以来,君臣之间的关系是以治国话语权为支点的制衡关系,如同一个跷跷板,皇帝这头高了,臣工那头就低;而臣工那头高了,皇帝这头就低。所以,出名君的时候,通常就少有贤臣;而出名臣的时候,往往就不见名君。当然,开国之时除外。
陛下自从由大明门进了北京在奉天殿下榻的那一刻起,就在这如同跷跷板一样的游戏中,在高高的那一端。
陛下和臣子们的对国事的话语权从那一刻就开始了,如今,陛下以群臣不可避免地有一番较量,这个较量的起点就是皇考之争。陛下进北京时,虽然进了大明门、下榻在奉天殿,但是仅仅是绕过了皇考之争的核心,并没有解决皇考的实质性问题。”
皇帝静静地听着,不住点头,叹息道:“朕自登基以来,一直都觉得无法施展,好象被人捆住了手脚,却没想过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如今听孙卿这一席话,这才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
孙淡道:“就那毛尚书这份奏折来看,表面上是毛澄一家之言。可臣下来一想,这份奏折内阁可是看过的,却不写任何处理意见。臣认为,内阁虽然没有批示,可不批示也是一种态度。”
皇帝猛然醒悟,冷笑:“杨首辅他们是在投石问路啊,真把朕当成藏在路边草丛里的鸟儿了。却不知道这块石头扔出去,又要惊飞多少莺莺燕燕?”
这个时候,孙淡才最后说:“所以,臣认为。这份奏折陛下不能留中,也不能表明态度。还不如发还给内阁,让他们讨论讨论,拿出一个具体意见。”这也是真实的历史上,嘉靖皇帝处理这件事时的唯一处置手段。
果然,皇帝对孙淡这句话深以为然,也明白孙淡话中的意思:“他们在投石问路,朕也要来一个投石问鸟。朕现在还看不明白内阁阁臣们的心思,也不知道他们对这件事究竟是何看法。让他们先议一议,让他们都表明态度,朕才好判断形势,才好做下一步的应对。”
孙淡:“陛下所言甚是。”其实他也知道,这份奏折下发后,群臣几乎是一边倒地支持毛澄。也只有这个时候,嘉靖皇帝才认识到什么叫万众一心,什么叫异口同声,以及毛澄身后的杨廷和的可怕之处。那个老练的政治家可不是嘉靖这个政坛新丁可比的。
当然,这也不是孙淡所需要操心的。大礼议一事,无论他孙淡占在哪一边,其结果都不太美妙,也捞不到实际的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