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况悻悻的将手中的竹花洒落在地:“某不是雅人,某只是见到竹花,心中为啮铁兽悲慽,想那啮铁兽,憨态可鞠,与世无争,一生以竹为食,如今竹花一开,这漫山遍野的竹林,眼见就要枯萎,啮铁兽没了食物来源,今冬如何过去?”他已经无心去应对这个中年汉子了,虽然他也听了出来,这个汉子,恐怕不是个猎户这么简单,至少,他是受过教育的,而不是那种只是受过启蒙的人,一个人的修养喜好,不是三年五年的熏陶就可以养成的,一般人,都喜欢大红大紫的花,喜欢奇香或者幽香,如果不是常年浸淫于诗书之人,很少会有人能体会到竹花的清雅,至少,王况自己就做不到,他要喜欢雅的,也会是兰花之类的花卉。
“哦,先前听犬子说,郎君有意将来我村中偷食的啮铁兽捕获,某还以为郎君只是猎奇的性子,不料却是对啮铁兽的习性了如指掌,说来惭愧,某在这山中二十多年,啮铁兽也见过几回,竟是第一次听到说啮铁兽是以竹为主食的,反而看郎君身居尊位,却懂得比某等山野小民多,惭愧啊,惭愧。”那中年汉子犹自带着恭维的语气。
徐国绪皱了皱眉,道:“兀那穷酸,你也莫要拽文卖酸了,某家二郎平生最不喜拽文卖酸之人,你有一说一,有二便说二就是了,不要行那阿谀之事,这也是某家二郎,要换了另几个性子烈些的来,怕是靠大拳头就砸到你脑门上来啦。”他说的是程处默几个,程处默几个虽然书是读的不少,但却是最讨厌掉文袋的人,谁要敢这么在他们面前掉文袋,如果是长辈,他会找借口溜了开去,若是平辈或晚辈,保证连揍带踹的就扑过去了。
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这十几个人中,中年汉子对王况在笨拙的拍着马屁,或许是因为王况先前所许的条件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过丰厚了些,这也是人穷志短,须怨不得人,这世间,能有几人真正做到铁骨铮铮?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的例子多了去了。
第四百九十四章 抓住了
中年汉子被徐国绪一呛,脸便有些热了起来,得亏日头还有一小半挂在远处的山尖上,这日头下的所有一切,都被照得红彤彤的,是以倒是没人发觉出他的尴尬。
“某听犬子所言,只要能帮郎君捕获了啮铁兽,便以钱布及辣椒种子相赠?”大概是见日头马上就要下山了,时间不等人,中年汉子便不在纠结于卖酸不卖酸的问题上,不过还是想确认一下王况给出的报酬是真还是假。
王况心中一凝,本有些不耐烦的他突然瞥见不远处的灌木从里,探头探脑的露出个脑袋来,从梳着的发式上来看,那是个小丫头的脑袋,大约也有八九岁的样子,但是,王况并没注意她长得如何,而是注意到了,她露出的脑袋下,还有一截光光的肩膀,心中不免一酸,八九岁的小娘子,已经知道害羞了,但就这样,还是光着上身,或许她也只得片缕围着遮羞罢?
哪怕是再穷的人家,八九岁的小娘子必定还是有一身完整的衣物的,要光着身子,那也是小子们光着,轮也轮不到小娘子,只凭这一点,王况可以想见,这一村人对布匹钱粮的渴望,于是一叹:“不管抓到没抓到,两匹绢布,十贯钱肯定是有的,若是能毫发无伤的抓住,某再加酬劳便是。只是某有点不明白,你们都应有自己的永业田的罢?好好的田不种,为何要上山来行猎?”
听了王况的话,中年汉子脸色黯然下来:“某等何尝不想种田读书,不瞒郎君说,某也是功名在身的秀才,原本就住在山下的宕牢村,哪知道一场山洪下来,将全村的田地全淹了,若只是发水倒还罢了,但山洪过后却是泥龙,泥龙所过之处,田毁屋坏,全村二十余户,只逃出了五户,想要投靠亲友吧,亲友家中又多艰难,有心去县衙求助,县里也没那么多的钱粮资助,倒是给了某等便利,说是可以开荒,开荒出来的田地,不论多少,都算是某等的永业田。
可当时,各家家中不光是钱粮,器具等全都埋在泥龙下,深更半夜的来泥龙,能夺回一命已是万幸,又哪里有能力再开荒?没耐何,幸亏犬子及村中有几个娃娃自幼跟武师学了三招两式,便上山来打猎了,寻思着靠打猎积攒点家产,然后再返回村里开荒种地,谁料想,山上野物是多,可打了下来,送到城里却卖不了几个钱,能糊口已经是万幸,是以这一耽搁就是数年。”
“那即便是打猎,总是能在房前屋后开点田地,种点瓜果菜蔬吧?怎么某见你们村里是一点瓜果菜蔬也无,只有几株茱萸?”徐国绪不理解了。
“难怪小东家说你笨瓜了,你想想下,这山中野物颇多,种了后,人若是不时时的看着,还不是白种了,给野物糟蹋了?别瞪着我,某知道你定是想说围篱笆之类的话,可篱笆能拦得住三白那样的机灵鬼么?这山中,不光是有地上的走兽,还有飞禽呢。”黄大很早就追回了那个被王况派出去的护卫回来了,他很会抓时机,狠狠的打压了徐国绪一次,这几年随着他自己地位的上涨,再也不是以前那样沉默寡言了,别说徐国绪,就是碰到程处默他们偶尔犯了浑,黄大也会抓住机会好好的取笑一番。
王况听完后哭笑不得,说这中年汉子是读书读傻了吧,却又懂得曲线救村的道理,想先打猎攒钱再回去,但是他却没考虑到这里离县城的距离,就是快马也要两天,两天的时间,冬天还好些,其他季节打下来的猎物,除非是活的,否则送到县城去还不早变味了?变味的东西,能卖几个钱?也只有那些平日里吃不起肉的普通人家才会为了解馋买回家去,但也只是偶尔,这种变味的肉食,没加重味调料是没法子掩盖住味道的,有钱买重味调料的人家,又怎么买不起豚肉牛肉?所以,他们真正能换钱的,只有皮毛,虎皮豹皮是珍贵,但也不是总有的,多的无非就是兔皮啊鹿皮啊这些东西。这就是一个死结,除非他们换地方,否则是永远也没法子解开的。
“若是有了这钱帛?你们是否准备就下山去呢?”徐国绪突然插话问起来,王况不明所以的看了徐国绪一眼,徐国绪却只是还给他一声“嘿嘿”,也不解释他为什么这么问。
“那是自然的,有了郎君许下的这十贯钱,足够我全村人置办一应的器具,也可以盖好房屋,剩下的钱当还能支撑一年的用度,某等就用一年的时间,先开荒种些能养活人的田地来,然后慢慢的多开荒,总归有一天,宕牢村又会兴旺起来的。”中年汉子满眼的憧憬,仿佛他的眼前,已经是一个重建后的家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