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非常识时务,往前走了几步站定,权当看不见听不见。
宋朝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斟酌了一下,道:“其实我并非是凶残的人。”
江十一其实不太明白宋朝想说什么。
宋朝道:“我也有我的难处。”
江十一茫然而懵懂地点头,“所以呢?”
“身在我这个位置,有些事情不得不为。”宋朝道:“但我对家人,对你,是绝不会这样的,你无需害怕。”
江十一心里噗嗤一声,可真难为宋朝了,一大早找了特技演员给她来了这么一场血淋淋的大戏,一方面为了吓唬她给个下马威,一方面,还要温情脉脉表态,我不是吓唬你哦,你可别去母亲那里告我的状。
江十一做出一副恍然的样子来:“宋大人,你的意思是,你那么凶残冷血狠辣,只是对关在大理寺里的犯人。”
宋朝点了点头。
江十一似乎一点也不纠结的,展颜便笑了。
“莫弈,你别担心。”江十一笑得一点都不勉强:“我知道的,你对自己人,那一定是春天一般的温暖的,宋夫人都和我说了,你体贴周到又细心,一定会好好待我的。”
打蛇打七寸,宋朝最怕什么,他爹他妈他爷爷啊,江十一觉得挺好使,可以没事儿就拿出来刺激宋朝一下。
宋朝的脸有点黑了,但还是咬牙切齿挤出一个对,带头便往前走了。
此时天牢中,审讯室里早已经奄奄一息的死人蜘蛛,突然就睁开眼睛双目炯炯了,将手从铁链里缩回来,问门口守卫:“他们走了吧?”
“走远了走远了。”守卫探头探脑的。
蜘蛛脱下身上破破烂烂的衣服随手丢在地上,接过小厮手里的布擦了擦身上的血迹,挺用力的,哪怕是擦过胸口血肉模糊的伤也没见半点痛处。
不过只擦了两下就放弃了,拿过一件外袍直接穿上。
“这一身血得回去好好洗一下才行。”蜘蛛自言自语:“怪了,我见莫弈这未婚妻不是长得挺好看的么,他干嘛要这么吓唬她,真是不解风情。”
小厮不敢说话,面无表情,只敢心里跟着吐糟。谁不说呢,宋大人就是会玩儿。
宋朝打了个喷嚏,带着江十一走进一处大厅。
三十七个画师都在,从昨晚到现在,除了凶手,他们连为什么被抓都不知道,难免急躁难当,心中忐忑。问看守什么都不说,虽还不知是福是祸,但大理寺不是什么好地方,十之八九不是好事。
手下昨晚上问了一晚上,画师们都知道了他的身份,一见他进来,立刻都停下讨论,转头看他。
可惜手下这次只能靠边站了。
“这位是大理寺卿,宋朝宋大人。”
画师们都是平头老百姓,少有和正三品官员打交道的经验,一听下人介绍,纷纷弯腰行礼。
宋朝摆了摆手:“不必多礼,大家都坐吧。”
都是斯斯文文的,没有叫人站一夜的道理,因此手下早就让人搬了各种椅子,虽然不好看,但总算是七七八八的都有地方坐。
宋朝哗啦啦地看了一下资料,道:“你们三十七人,有十六个是本地人,土生土长。有二十一个是外地人,成年后才入京?”
众人纷纷点头,这都是昨晚问过的。姓甚名谁,年纪多少,家住何处,家中还有什么人,都是最基本的信息。
简禹点了点抽出来的十六份资料对手下人道:“找人去这些人家中问一问,左撇子是与生俱来的特征,就算是长大了知道隐藏,小时候是隐藏不了的,是与不是,问一问家人邻居便知。”
下人眼睛一亮,立刻道:“大人英明。”
个人资料上,一份份的做了标注,宋朝道:“这是昨夜有不在场证据的?”
“是。”下人道:“上面都写清楚了,在何处,有何人为证。”
宋朝看了几份,却摇了摇头。
根据仵作验尸得出的结论,夏侯死亡时间在子时,这个时候大部分人都睡了。
“这种都不能算不在场的证据。”宋朝随意点了一份:“吕松泽,回家吃饭后进房熄灯休息,清晨方出。但是晚上大家都睡了,谁能证明你一直在房中休息,半夜没有溜出来呢?”
名唤吕松泽的男子忙道:“宋大人,昨夜小的确实是傍晚便休息了,绝无外出。”
“是否外出,不是你说了算的。”宋朝淡淡翻过一页,又翻过一页,最后确切有不在场证据的,只有三人。
有大胆的道:“宋大人,请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了,是否是……夏先生出了什么事情?”
宋朝抬头看他一眼:“为何这么问?”
那人忐忑道:“因为这堂上,都是我们熟悉常聚会的,唯一只缺了夏先生。”
这猜测也是情理之中,不过宋朝并未回答。而是对手下道:“卢伟,孙玺,王文杰,这三个不在场证据可以采纳。”
一个在赌场,热闹哄哄,赌场的人都能作证。一个在青楼喝酒,夜不归宿子时尚在做乐。还有一个在家里和妻子吵架,吵的声音左邻右舍都听见。
其他的,问一句家人是否在,大多能回答出来。再追问一句,你亲眼所见么,就说不出话来了。谁也不会半夜不睡觉盯着。
画师都住在城中,调查的人来回的很快,本地十六个人的幼年信息很快就打探了回来,根据父母和左邻右舍反应,无一人小时候有过左撇子的记忆。
“如此说来,这十六个人基本就可以排除嫌疑了,再去掉有确凿不在场证据的三个。”宋朝拍了拍剩下人的资料,虽然还不能锁定嫌疑人,但总算是缩小了范围。
有不在场证据的恰好都不是本地生长,这么一来,便算是排除了十九人。
凶手,就在剩下的十八人中了。
此时,正好有官员来找宋朝禀告事情,宋朝犹豫了一下出去了,手下却没跟上,而是小跑两步,来到江十一面前。
“怎么了?”江十一正专心看宋朝审案,也很好奇,在凶手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要用什么办法将人揪出来。
“江小姐。”手下赔了笑道:“求您件事儿成么?”
江十一有点意外:“什么事?”
宋朝如此冷酷无情,他属下倒是挺活泼的么,不过看起来憨厚有余机智不足啊。
手下不好意思道:“昨晚的事情,是小的欠考虑,打草惊蛇了。凶手若是在里面,肯定有了防备,不那么好找了。”
江十一听着言下之意,莫非是:“你让我帮忙找凶手?”
手下连连点头。
“为什么?”江十一奇道:“你们大人不是正在查么?”
看只是一桩杀人案,虽然人命关天,但是在大理寺应该不算什么大案子吧,至于要请外援么?
手下低声道:“大人前阵子受的伤还没好,是前些日子抓凶徒的时候所致。属下实在不想他在此时多费心神。”
江十一眼拙,倒是没看出来宋朝此时是受了伤的,不过多问了一句:“是抓刚才那个蜘蛛吗?”
手下顿时卡住,连连摇头:“不是,不是。”
江十一哦一声也没追问,而是想了想道:“都是自己人,小事罢了,这有何难。”
既然宋朝父母爷爷都觉得她是宋朝的贵人,她总也要做点什么助力的事情,不然若没了他们的支持,只怕宋朝分分钟把她打包踢走。
宋朝做了上半场,她来下半场也无妨。
这么一想,江十一便下了决定,勾了勾手指让手下附耳过来,低声说了一些话。
手下认真听着,边听边点头。
很快,便有人送了笔墨进来,一人一副。
都是画画厉害的人,笔墨自然顺畅,只是不知要写什么,心里忐忑。
“下面,我问你们几个问题,你们将答案写在纸上就行。不许交头接耳,不许互相看,自己写自己的。”
众人都紧张又茫然。
“第一个问题,在你们当中,谁喜欢标新立异,遇到事情时候会提出不同见解。写名字,不限人数,有几个,写几个。”
这是什么问题,众人都茫然,但见江十一认真模样,还是依言写了。
“第二个问题,谁的算术好,算账强,对数字比较敏感。”
“第三个问题,谁的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比如哮喘,偏头痛之类。”
“第四个问题,谁的反应比较快,身手敏捷,比如你丢一个东西过去,他十有八九能接到。”
“第五个问题,谁的脾气比较大,暴躁,容易冲动发火。”
都是些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但是江十一连着问个七八个之后,便让手下人收卷。
卷子拿到手,江十一一张张翻看了一下,手下好奇凑过来,很快,便看出了名堂。
他指着其中一个名字。
三十七份卷子中,这个名字被提起最多,几乎每个人都有一个答案,多的有两个甚至三个答案,写的是这个名字。
何洪林。
这名字也恰好不在宋朝已经排除的十九人之中。
“怎么会这样?”手下忍不住好奇:“江姑娘,这是有什么说法么?”
江十一笑了笑:“去他家搜搜看吧,说不定能有什么发现。”
凶手若真是可以用左手作画,家中一定藏有练笔的习作,说不定,还有模仿尚未交出去的夏侯的画作,再或者,来历不明的赃款。
夏侯是京城最有名的画家,一副山水丹青可值千两,有人动了心思也不奇怪。
只是搜家这事情,搜查一门一户还可以,搜查三十几家,就有点兴师动众了。即便是宋朝位高权重,除非是为了什么大案重案,要不然也是不合适的。
手下人这次亲自去了,带着一队人马很快消失在门外。
宋朝回来的时候,正看见手下摩拳擦掌地去了,不由地道:“他干什么去?”
江十一道:“他去捉赃了。”
宋朝很意外:“找到凶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