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问我为何对他们成见如此之深,只因其虽为军人,嘴碎程度却不逊于市井长舌妇,令人不齿:自我随沈氏姐弟来到洛邑军营,领略一番军人飒爽英姿的幻想破灭得彻底——每日都跑去校场观摩学习的我,不但无缘得见旷世武功,还意外发现这些五大三粗的糙汉们竟个个都是造谣生事、搬弄是非的好手。上到家国大事诸侯将相,下到邻村美妇独居孀寡;这些人八卦起来热火朝天地凑作一团,话题上天入地不着边际,讲的人信口开河天花乱坠,听的人津津有味摩拳擦掌。而每当我饭后散步,看到那些人聚做一团唾沫横飞时总会自觉远离。但可气的是,他们时不时也要将我挂在嘴边,意淫便罢了,尤其无中生有以讹传讹最是恼人,那些污言秽语不提也罢。至于方才,他们不过是因沈时偃在而不敢“造次”罢了。
看得出来那些人很敬畏沈时偃,我不禁纳闷起来:上位者往往谨慎多疑,更何况是现在这样新帝初登基的“敏感时期”?作为独掌十几万大军的大将军王,稍有不慎就会被弹劾罢黜甚至被扣上谋反的帽子,可说是居庙堂之高而如履薄冰。为何沈时偃却主动让我近身伺候?虽然只是伺候笔墨的书童,但也是除主将之外进出书房次数最多的人,他当真对我放心、不怕我窃取军事机密么?
思虑间,沈时偃再度抱起我,不由分说地向着“回春居”(竹岑居所)走去。
我暂时放下顾虑,手臂自然而然地攀上沈时偃的脖颈,在他略显诧异的注视下毫不回避地回视,笑得温柔无害——管他前路龙潭虎穴,你既自己“送上门”来,我便投其所好、断没有视而不见之理。我一介俗人,美男当前,断没有“柳下惠”的觉悟——唔,“坐怀不乱”这个形容好像不适用于美男计嘛。
“在想什么?”沈时偃清润好听的嗓音将我拉回现实。
我直勾勾地盯着他,将他耳边自然垂下的一缕墨发缓缓绕在指尖,置于唇边轻嗅,在他微怔的目光中,半真半假地眯眼笑道:“你真好看,连头发也是香的呢~”
沈时偃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久久无言,只是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似在从我的言笑晏晏里分辨真假。
我欣赏着他渐渐覆上一层薄红的面颊,心情大好却不得不憋着笑,得意极了:傻眼了吧?你那些老套的撩妹方法只适合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呢,想引诱试探我?小心赔了夫人又折兵哦。
接下来不长不短的一段路上,我上扬的嘴角都不曾落下;反观沈时偃,被我调戏后恼羞成怒,却碍于面子隐忍不发,只闷不吭声抱着我,蹙起的眉头不曾松开过……
我心中偷笑:真稀奇呢,虽是有气无处发的怒容,但能让沈时偃惯常淡漠严肃的脸生动起来,也算我小胜一把。
不得不承认,我十分享受与他你来我往“博弈”的快意,这远比一方默默暗恋要有趣得多——当然,我之所以会如此待他,与凌越以前总把我当小孩子、懵懵懂懂地被他在言语上占尽了便宜还不自知有着莫大的关联。借鉴凌越的方法反撩沈时偃……这算是反客为主么?
想起凌越,不禁有些唏嘘,却不再有撕心裂肺的痛感——人的记忆和情感,果然是最难以捉摸的事物——似乎从见到沈时偃的那一刻起,对凌越的感情和无法释怀的执念被转移到了沈时偃身上,而他终究与凌越不同。成长环境也好、个人经历也罢,他们是除了面容之外毫无瓜葛、大相径庭的两个人。但这短短一个多月里,沈时偃的音容笑貌已经深深刻在了脑海,挥之不去,其他人再难入眼。而沈知秋呢,自知晓我的身份以后便像是认定了我这个“四嫂”一般,不但找人算过我和沈时偃的生辰八字,更是在每晚睡前吹“枕边风”给我,半强迫式地叫我记下了沈时偃的生平经历与喜恶。
我时常打趣她:“这么想让我当你嫂子啊?”
沈知秋总会傲娇地答:“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一个称谓而已。为了我四哥哥的终身幸福,本公主义不容辞!”言罢又凶神恶煞地嫌弃起我的装束来:“你怎么还是这身男装打扮?还有这发簪,也太简陋了些!人人皆知我四哥不近女色,让他动心绝非易事。本公主抓心挠肝地帮你们牵线搭桥,阿轩你要是再这么不争气的话,就太不够义气了!”
我无声地笑:“好啦,相信我。”
沈时偃,这一次,我会主动走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