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带着苦涩的凉意滑入喉咙,却只是让他心底的不安稍缓。
这场梅雨不过是今夏的序幕,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接下来,全国各地都便将进入丰雨期,大战的帷幕才刚刚来开一角。
这些时日,工部往来各地的驿传骤然密集起来,快马的蹄声在巷弄中敲出急促的节奏,将一封封标着“加急”的文书送进公署。
……
水部郎中段柳策马赶在城门落锁之前进入了城内,雨丝正斜斜地织着。
青石板路被冲刷得油亮,马蹄踏过积水,溅起一串细碎的水花,沾湿了他的袍角。
他微微前倾着身子,将怀中那卷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文书护得更紧,仿佛那不是纸卷,而是沉甸甸的江山社稷。
“段大人回来了!“工部门房老吏远远望见那熟悉的身影,连忙撑起油纸伞迎上前。
他接过马缰时,注意到段柳的鬓角还在滴水,袍服的肩头已被雨水浸透。
“侍郎大人还未下值正在公房等着您呢,都已经问了好几回了。”那老吏说道。
“有劳。”
段柳的声音带着干涸的沙哑。
他甚至顾不上拍打身上的雨水,只匆匆交代了句“好生照看马匹”,便身披雨幕大步流星地走进工部衙署。
官靴踩进回廊的积水中,冰凉的雨水立刻顺着靴筒浸透了鞋袜,那种湿冷的黏腻感顺着脚踝往上爬,可段柳浑然不觉。
他的衣袍自胸口而下已经洇湿,深色的布料紧紧贴在胸背上,衣服袖摆处还沾着几块清晰的泥污。
“段大人可算回来了!”
刚转过回廊,侍候王清晨的青袍书吏便快步迎了上来。
“侍郎大人在值房等您,说您一到就立刻进去。”
段柳草草擦了把脸,水珠顺着下颌线滚落,在衣襟上晕开更深的痕迹。
“大人要不换过衣服再去?“那书吏看此情形直接问道。
“公务紧急,耽误不得”段柳摇头拒绝,径直朝着王清晨的公房走去。
“那小吏去给大人们准备些热茶”那书吏同样匆忙施礼转身离去。
段柳穿过回廊,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院子,那几棵平日里开得繁盛的石榴花,此刻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朱红的花瓣混在泥泞里,被来往的脚步碾成糊状,显得格外凄凉。
恍惚间他竟想起昨日在黄河岸边看到的景象,心头不禁一阵悲凉。
那条凶狠的黄龙中潜藏的凶险,与眼前这凋零的海棠何其相似。
值房内,王清晨正伏案批阅文书。
案头的烛火已经燃了半截,烛泪凝结成蜿蜒的琥珀色,如同凝固的时光。
听见脚步声,他抬起头来,这些时日的劳神也让他身上多了难以抹去的疲惫。
“下官段柳,参见侍郎大人。”段柳躬身行礼,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青砖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洼,很快又漫延开去。
王清晨放下手中的毛笔,指节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如炬,落在段柳身上,带着急切,又藏着不易察觉的担忧。
“免礼。京师上下游的堤坝,你可都巡视清楚了?具体情况如何?”王清晨急忙从桌案之后走出将段柳扶起。
段柳直起身子,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卷文书。
油布解开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仿佛怕惊扰了这室内的凝重。
“大人,情况不是太妙。”他的声音低沉得像窗外的雨幕。
“这是下官沿途记录的堤防状况,请您过目。”
王清晨接过文书时,指尖触到纸页上的潮气,心头便是一沉。
他快速浏览着,眉头随着目光的移动越皱越紧,到后来,那两道浓眉几乎拧成了疙瘩。
“这些堤坝,竟溃败到这种地步?”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多数堤坝都是陈年坝体,修了补,补了修,早已是强弩之末。”段柳的声音里满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