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其实见过李拾遗,那孩子性子腼腆得很,见了长辈会微微低头,说话时声音也轻,全然不像是外界传闻的孤高之辈。
也见过他的剑,没有招式,没有法统,只有一颗纯粹剑心,剑心不褪,剑气不停。
而剑修一脉,若可剑气不停,那便杀力无穷。
墨衣客至今记得,自己当初登门见那孩子,原是存了几分“挫其锐气”的心思——
彼时李拾遗声名太盛,他怕这年轻人被赞誉冲昏了头,以至于折了剑修一脉的难得天才,便想让他知些“人外有人”的道理。
且剑修剑修,哪有不磨剑的道理?
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实际上究竟是真的这么想,还是自己气不过一个少年人居然如此出彩,那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了。
可见了之后,他什么脾气都没有了,这就是一个难得的好孩子。
也发自心底觉得,这孩子在剑道之上,会走出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天地。
只是再也见不到了啊!
墨衣客的声音沉下,说到此处,指尖竟微微发颤:“大劫临头那日,这方天地之下,各路仙神纷纷敛迹退避,便是文庙都早早避世而去!”
“唯有他李拾遗一人,一剑,逆着奔逃的人潮,向着劫难最烈的方向,一步步走了上去!”
昔年,大劫自南而落,众生皆北,独他向南。
墨衣客的声音愈发激动:
“一人递剑大劫,这才是剑修,这才是我辈毕生所求!”
“当时他就站在南北分岔的路口,背对着千万奔逃的生灵,独自面朝那片无边黑暗。有人喊他‘疯了’,有人拉他‘快逃’,他都没回头,只把腰间长剑往身前一递!”
“刹那之间,剑鸣撞入云霄,竟压过了半片天地的嘈杂!”
说到这儿,墨衣客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惧,又藏着难以言说的崇敬:
“也因为他这一剑递出去,那原本散在天下各处的剑修,纷纷停步回头!”
那一刻,有人从云端悍然落下,再也不看即将闭合的天门一眼。
也有人一剑劈开了秘境大阵,持剑横跨万里山河而至。
还有人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浊酒,便于长啸之中飞剑赶来。
那一刻,不论平日是否深仇大恨,是否毫无关联,几乎所有能来的剑修,都齐齐向南而去!
没人号令,没人牵头,就因为李拾遗那柄递向大劫的剑!
“你知道那场面有多壮吗?”墨衣客的声音发哑,却亮得惊人,像是还能看见当年的漫天剑光,“从北到南,一道接一道的剑光刺破大日落下后的黑幕,不是零零散散,是无数道长虹悉数聚向一处!”
“红的、白的、青的.各路剑气搅在一处,竟把大劫都撕开了片刻!”
“那是我剑修一脉,最后也最大的骄傲!”
“所有人都知道去了就回不来了,可没有一个人退!”
“因为李拾遗还站在最前面,因为他的剑还没停,他的剑气还没断!”
“因为我们在他身上看到了我们剑修一脉早被打断了的脊骨!”
他顿了顿,像是还能听见当年的剑鸣,眼底的激动慢慢成了某种杜鸢不知如何形容的厚重:
“昔年众生皆北,独他向南;后来,天下剑修皆随他向南而去。一人递剑,万剑相随——震动天地,这才是剑修该有的样子!”
再往后的,墨衣客没有再说,但结果显而易见。
杜鸢也只是跟着看向了四周,看向了那些隐于四野的仙剑。
“所以这里聚拢了这么多仙剑,便是因为这个?”
“是啊,天下剑修几乎齐聚于此,便是那些不是剑修的,也来了不少。最终,却只有寥寥几人,得以幸免。”
“甚至于到了如今,就连他们留下的剑,也只剩下了这么些。”
墨衣客看着四野的眼底,流着化不开的哀苦。
昔年至此的剑修何止万余之数?
可如今别说坟茔了,便是他们的剑都没剩下几把了。
原来这世间最狠的从不是灭世大劫,而是连仙剑都经不住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