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桑涛和桑哲不一样。他们能沉下心去抠细节，能对着一张图纸研究半天，琢磨背后的原理，这些都是我没有的，也是我做不到的。所以啊，人不该跟别人比，要比就跟昨天的自己比，今天比昨天多会一点，就是赚了。”

“唔”桑和正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幸福城不缺研究员，他们俩的资质，还不够进内城的幸福研究所。”

“你试过让他们去考研究员吗？”

“没有。”桑和正苦笑了一下，脸色复杂，“普通研究员进了那地方，一辈子都别想出来。对有些人来说，那是能搞研究的天堂，可对我们家来说，那就是把人锁死的监狱。”

“我不想他们一辈子困在实验室里，连见个太阳都要申请。”

“是了，你想让他们俩一进去就是最顶尖的研究员，怎么可能？”

程野失笑道，“桑哲倒是适合去做研究，但桑涛，他应该想过单干吧？”

“是有过。”

桑和正坦然点头，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些，语气里带了点无奈：“这些年老头子我攒了些贡献点，让一大家人进内城过日子不够，但凑钱开个小厂倒是够的。桑涛这小子，两年前就打这主意了，可我一直没松口。”

所谓的一大家人，可真不少。

桑和正有两位配偶，桑涛和桑哲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下面还有两个妹妹。

桑涛、桑哲十六岁就成了家，如今桑涛有一子一女，大的七岁、小的五岁，桑哲也有个三岁的女儿。

再算上配偶那边的亲戚，一大家子足足二十几口人。

就算桑和正在机械署干了十几年，明里暗里能捞点“额外收入”，也不可能像李马太那样轻松拿出两万贡献点。

但程野估摸着，桑和正手里的积蓄绝不会少，至少也应该过万，不然也不敢提开厂的话。

毕竟光是购买技术资格，就得一大笔贡献点，更别说添置设备、租场地、请工人了。

“那桑涛想过开厂做哪方面吗？”

“还能是哪方面？无非是机械加工嘛，赚点小钱。”

倒不是桑和正刻意说得含糊，而是开厂这事家里就从来没认真讨论过，自然也没讨论出具体要干什么，只有个模糊的方向。

“那还是算了吧。”程野摇了摇头，语气认真，“机械加工赚的都是辛苦钱，又累又不讨好，万一撞上个卫星城的主营产业，小厂根本扛不住，到时候亏得血本无归都有可能。”

“可不是嘛。”桑和正连连点头，话锋忽然一转，“这不最近迁徙者来了这么多，缓冲区的活多了，他又天天在我耳边念叨开厂的事，说趁着眼下热闹能多赚点。”

后面这句话，几乎是明示。

程野心里暗笑，脸上却摆出正经神色，“桑师傅，真别冲动，现在局势这么不稳，迁徙者多是多，可风险也大，看着像能赚钱，其实亏钱更容易。”

他顿了顿，故意往自己身上引，“就像我要办商队，拿两万贡献点出来，说白了也就是试试水，真要是运气不好，这钱打个水漂就没了，我都做好亏本的准备了。”

这话他说得云淡风轻，听在桑和正耳朵里却不是滋味。

自家辛辛苦苦攒了十几年的钱，在这位程检查官嘴里，竟然只是“试试水”的石子。

唉，果然人和人没法比，比起来气死人啊！

车内忽然静了下来，只剩下呼呼响的风噪、胎噪，以及电机加速的轻微嗡鸣。

桑和正没再说话，程野也没主动开口，两人各有心思，暂且没有更好的机会再提起。

等到大金杯一路驶过城区，很快便看到了南检查站的轮廓。

以及路边停着的一辆两段式集装箱货卡，格外显眼。

一共六辆车的车架，还有各类需要从工业区调的配件、线束，全都装在里面。

就算老孙按的成本价开的单子，一车的总价值也达到了9700点，马上过万。

“可算给我运来了！”

程野拉开车门下车，站在集装箱旁的人连忙笑着上来。

“程检查官！让您久等了！”中年男人笑着，手里还攥着一份单据，“鄙人是幸福车厂的销售经理黄三，您叫我小三就行。实在对不住，耽误了三天，工业区最近忙着给卫星城调运设备，车辆排期紧，工厂那边凑不出送货的车，我也是今天一拿到调度单就赶过来了。”

“黄经理客气了，还劳你亲自跑一趟。”程野伸手和他握了握，语气里没带半点不满。

“哪里的话！”黄三松了口气，连忙招手让随车工作人员拉开集装箱尾门，“换平常，您这规模的订单，我隔天就能送过来。您快看看，车架和配件都在这儿，一件没少。”

尾门缓缓拉开，银白色的车架整齐地码在最里面，看着像放大版的玩具组件，这种车架的碰撞强度不算顶尖，但胜在维修方便，哪坏了直接换件，不用费劲修。

旁边堆着一摞摞钢化防弹玻璃。

此外，车内搪塑饰板、车门铰链、轮毂轮胎、刹车总成、后视镜和尾灯总成密密麻麻的配件摆得规整，连最细小的线束都用防水袋封好，分类标注得清清楚楚。

“桑师傅，麻烦您帮我一起核对下。”程野没敢马虎，从黄三手里接过配件清单，和桑和正一起进到车里逐一检查。

翻检配件的间隙，程野忍不住感慨，幸福城的工业底子是真扎实。

小到一颗螺丝，大到车架总成，全都是工厂产出来的，没有任何一个东西依赖外来庇护城进口。

他心里清楚，完整的汽车工业链远不止“组装零件”这么简单，它需要向下穿透到基础原材料、核心元器件、精密制造设备的底层，能独立覆盖至少意味着：

原材料自主、核心部件自研自产、制造设备自主。

三项自主，是幸福城在第一个大开拓时代拼出来的战果，也是它能在石省站稳脚跟、地位超然的根本。

就算以后再有新的开拓时代，后起的庇护城也很难动摇幸福城的根基。

唯有同等规格庇护城，才有资格和幸福城掰手腕。

两个人一核对就是两个小时，从型号规格到完整度，没放过任何一处细节。

确认所有东西都没问题后，黄三连忙凑上来：“程检查官您放心，这一单出厂前，厂长特意安排人查了五遍，就怕出岔子，您要是不满意，我们马上回去换！”

程野笑着摆手。

尽管知道这是客套话，以幸福车厂的体量，车长可是相当于缓冲区署制的副处长，哪会特意盯着这么一单小生意？

但这话听着舒服，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东西没问题，麻烦黄经理帮我拉到机械署吧，我要在那边组装车辆。”

“没问题！马上安排！”黄三立刻应下，转身指挥工作人员重新固定集装箱。

看着货卡缓缓启动，程野心里那块悬了好几天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除了学习机械知识，这几天他没闲着，电池的检测和预订早就安排妥当。

只要现在打个电话给检查站，不出半小时，工作人员就能把挑出来的电池送到机械署。

就连之前在废车场挑的那些旧配件，也没劳烦桑和正动手，全是他搜索到‘中级机械维修’技能后，自己蹲在仓库里一点点翻新的，除锈、换垫片、校准参数，更换线束。

自己的东西，每一步都做得无比扎实，和新的没有任何区别。

如今车架和新配件一到，商队的车辆组装总算能正式开工。

就算接下来第二批包干名单里真的有大波镇，他也不用慌，今晚就能把车子全部组装起来！

“桑师傅，今晚还请你和我加个班，多谢了。”

“没问题！”桑和正想都没想就点头应下，立刻掏出防务通给桑涛打电话，“我让小伙子们都留下来，今晚咱们加班加点，保证把车子组起来！”

他这话脱口而出时，自己都没意识到不对劲。

换做以前，就算是检查官开口，他至少会犹豫一下，考虑下利益交换。

可面对程野的请求，他连半分迟疑都没有，满脑子只想着“能多跟这位程检查官走动走动”、“说不定以后能有更多机会”。

这种心态上的转变，便已经奠定了关系网的基础。

往后，就是一步步熟络。

程野并不着急，等到步行街建设起来，等到大波镇有能力发展轻工业。

和桑家人的线立马就能搭上，完全不用现在就表明目的。

另外。

程野掏出防务通，拨通电话，“大龙，从今晚开始，停止民兵夜训，让所有人好好睡一觉，武器装备随时备好，做好出发荒野的准备。”

“是，大人！”电话那头传来大龙干脆的应答，背景里还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呼喝声。

被何老挑出来的三百名民兵，四天前就开始了脱产集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