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登轻叩玉冠,望一眼内阁诸臣,都在那里冷笑。
王濬面红耳赤欲辩,却见李翊屈指弹向青铜烛树,灯焰应声摇曳。
“吾何以设科举?正为破门阀之壅塞!”
李翊踏着满地光影踱步,“若任由豪族举荐,岂非使寒门永无出头之日?”
“诸君自诩聪明,却不见黄河改道之势乎?”
“你们啊,你们这些世家豪族,好歹也是名门望族。”
“但我感觉你们应当多读点书,因为你们问出来的问题实在是太幼稚了。”
“你们太过自以为是,自己觉得自己很聪明。”
王濬、卫觊被怼的面面相觑,怔怔着还想开口。
却完全被李翊的气场所震慑,完全成了李翊的个人演讲。
卫觊方欲开口,李翊忽返身指其鼻尖:
“我不是从政者,因为今天我已经退了。”
“老夫本欲效张子房辟谷修道,奈何见诸君稚若蒙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说不出话来。
唯见陈登悠然起身,举杯道:
“诸君何惊?李相不过笑谈耳——”
“来!奏乐!”
编钟再响时,再无人敢回话了。
次日,早朝。
百官着朝服垂首而立,看着首相李翊将相印交予陈登。
玉阶之上,刘备眼角细纹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忽开口打破静寂:
“且慢!”
满朝朱紫俱惊抬头,见天子步下台阶,亲手扶起跪受相印的陈登。
却又转向李翊叹道:
“……子玉可知昨夜观星台奏报?”
“荧惑守心,彗星经天。”
“值此多事之秋,朕实不忍见卿就此归隐林泉。”
说着,刘备又面向群臣,说道:
“昨夜高祖给朕托梦,告诉朕不能失去一紫微星。”
“尔等说是也不是?”
群臣一愣,顿时明白了刘备的暗示之语。
庞统率先出班,玉笏在掌心叩出清响:
“李相十载执政,府库粮仓倍增之数。”
“刑狱讼案减半之绩,此乃天道可鉴!”
话音未落,刘晔也捧着竹简疾步上前:
“去岁三百七十九县考绩,上优者皆在李相新政推行之地!”
张郃也赶忙从武官队列中走出,铁甲铿锵作响:
“臣愿以江南军功作保!”
“若无李相居中调度,指挥分明,征南战事岂能如此顺利?”
言毕,竟单膝跪地。
站出来帮李翊说话的,都是李翊的死党,也有不少他的门生。
李翊退了,对他们来说肯定是惶恐的,因为失去了一座靠山。
眼见刘备暗示了,众人都抓住这个机会,请求李翊留下。
“……子玉啊。”
苍老的声音从殿门传来。
百官回首,见鲁肃倚着门框气喘吁吁,荀攸则被两名小黄门搀扶着跟在后面。
左相官袍下露出药膏绷带,右相则连进殿都要歇息三次。
鲁肃、荀攸虽贵为左相、右相,但他们已经上了年纪。
近两年又身染沉疴,所以已经是半隐于朝的状态了。
当然了,若按原有历史线来。
其实两人早就已经老死了。
他二人已经比原有时间线,多活了四、五年。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两人的工作量没有原历史线那么大。
同时,李翊重视医疗业的发展。
他重用张仲景、华佗两名内外科主治国手,保障人民的身体健康。
加上洛阳的重建是李翊主导的,合理的城市规划,也进一步保障了人民的生活质量。
重重buff加起来,使得鲁肃、荀攸二人得以延寿。
比原时间线上多活了数年。
可饶是如此,也避免不了生老病死。
该来的终究会来。
两人已经力不从心,刘备特批二人可以根据实际情况来决定上不上朝。
而两人同时上朝的情况,近两年已经非常罕见了。
所以今日二人强撑着病体齐来,显然是“蓄谋已久”。
尽管对两人的到来,刘备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还是佯作不知问道:
“两位爱卿病体沉重,今日何故到此?”
两名老臣须发皆白,犹自强撑病体躬身行礼:
“陛下……老臣闻听子玉欲归隐,特来……特来挽留。”
说着竟剧烈咳嗽起来,素绢帕上渗出点点猩红。
左相鲁肃坐在肩舆上被抬进殿门,声音虽虚弱却清晰:
“肃得以辅佐圣主,全赖当年李相保举。”
“如今四海未定,李相岂能独善其身?”
荀攸亦道:
“……相爷,您常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打江山不易,守江山更难。”
“如今国家初定,您万不能此时便退。”
见气氛烘托到这儿,文武百官齐齐向李翊作揖。
“请李相留下!”
“请李相留下!”
“……”
新任首相陈登见此,也来到李翊面前,说道:
“……子玉,你就留下吧。”
“首相之位可不好当,没有你的支持,愚兄真不知道能不能干得动。”
面对众人的盛情,
李翊仰天长叹,目光掠过殿外漫天柳絮:
“诸君皆要老夫做恋栈之马耶?”
刘备步下丹陛,执起李翊双手,沉声说道:
“还记得建安年间,在郯县,先生出山辅佐朕时,曾言道:
“此身既许社稷,安敢惜残躯?”
天子眼中似有泪光闪动。
“今蜀地未平,江东人心不宁。”
“先生忍弃天下苍生乎?”
刘备已经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唤李翊一声先生了。
这一声先生喊出,竟勾起他无数回忆。
殿外骤起狂风,吹得殿角铜铃乱响。
李翊望向窗外翻滚的乌云。
“臣……”
老首相撩袍跪地,声音穿透骤起的风雨声。
“愿为汉室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百官齐齐拜伏,山呼万岁之声震彻殿宇。
在电光闪烁中,人们看见老相爷斑白的鬓角在风中颤动。
那双已经有老年斑的手却稳稳托起了陈登奉还的相印。
雨幕深处,洛阳城的轮廓若隐若现。
这个帝国正如巨舟行于惊涛,而掌舵的老舟子终究未能舍船而去。
宫墙柳色经雨愈翠,似也知晓明日朝堂之上,还将续写新的篇章。
……
暮鼓声中,李翊的青盖马车碾过洛阳湿漉漉的青石板。
相府大门早已敞开,管家提着油灯候在阶前。
“恭迎相爷回府!”
苍头的声音未落,影壁后已转出数人。
庞统披着鹤氅倚在太湖石旁,徐庶正俯身观察廊下新开的墨菊,刘晔与张郃对弈于亭中。
徐晃、张辽则扶着刀柄仰望雨檐,连年轻的姜维都捧着文书侍立廊下。
显然,众人一下朝就蹲在相府候着了。
他们大多是李翊的党羽,亦或者是门生。
李翊一旦退了,他们就失去一座靠山。
今日朝会,云里雾里的。
所以他们才跑来要确定清楚。
李翊解下淋湿的朝服大笑:
“诸君竟比雨燕来得还快!”
庞统抢上前执住李翊衣袖:
“白日朝堂之上,公所谓‘暂留’者,究竟几分真意?”
庞统上来开门见山。
李翊不着急答话,只是笑着让众人进去慢慢聊。
宴设于听雨轩。
酒过三巡时,刘晔方才掷杯问道:
“某有一惑,相爷留朝将以何职立身?”
“总不能屈居九卿之列吧?”
按原计划李翊本应该退了,但在刘备与群臣的挽留下,李翊要接着干几年。
不过首相之位已经让出去了,要是让李翊屈居九卿之位。
对他而言无疑是一种屈辱。
满座霎时寂然,唯闻雨打芭蕉声。
徐晃手中炙肉跌落银盘:
“莫非真要学张子房辟谷修道?”
李翊拈须微笑,目光掠过窗外被雨水洗亮的戍楼:
“既蒙诸君厚爱,老夫便再留几载。”
“然年事已高,当退居次席,不复总揽万机。”
言外之意,李翊就算留下,也不会长留一线了。
之后打算退居二线。
语毕,举觞一饮而尽。
席间顿时响起一片松气之声。
只要李翊确定留下就好,对众人都好。
徐庶乃将刘晔适才的疑问再次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