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一味避战,岂非示弱于人?”
李翊摇了摇头:
“……非是避战,而是慎战。”
“战必求其全胜,胜必求其久安。”
“若不得已而战,则必速战速决,减少百姓之苦。”
正说话间,车驾行至一破败村落。
忽见一群百姓围聚一处,喧哗不已。
李翊命人查看,回报说是当地百姓断粮数日,已有数人饿昏在地。
姜维策马近前,见状不忍,回禀道:
“相公,百姓饥馑至此,是否该当赈济?”
李翊沉吟片刻,摇头道:
“此行非为赈灾,粮草自有定量,不宜节外生枝。”
李治年少心软,忍不住插话:
“父亲!他们毕竟是大汉子民。”
“您身为首相,岂能见死不救?”
“儿虽年幼,亦知‘民为邦本’之理啊!”
尤其在看到李翊出洛阳后,百姓们夹道相送的场景。
李治心里清楚,他的父亲是一个百姓的好首相。
现在,百姓就在眼前快要饿死了。
如果见死不救,岂堪为首席宰相?
李翊凝视幼子,见他目光坚定,露欣慰之色,遂改口道:
“……治儿能有此心,甚好。”
“便依你言,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命令一下,
随行粮车当即停下,开始发放粮米衣物。
初时百姓还跪地叩谢,称颂相爷仁德。
不料消息传开,饥民越聚越多。
见粮车有限,恐自己分不到,便开始推挤抢夺。
甚至有人为争一袋米而大打出手。
护卫军士见状,急忙维持秩序,却反遭饥民咒骂:
“狗官!既放粮为何不多放些!”
“横竖是死,不如拼了!”
话落,
人群中一声鼓噪,饥民们既一拥而上,进行抢夺。
李治在车中看得心惊,黯然道:
“我等好心救济,他们为何不知感恩,反生怨恨?”
李翊平静道:
“治儿记住,‘衣食足而知荣辱,仓廪实而知礼节’。”
“人若饥寒交迫,命在旦夕,哪里还顾得上礼义廉耻?”
“这不是百姓之过,而是为政者之失。”
姜维闻言,若有所思:
“相公之意是……”
“若使百姓丰衣足食,何至有此乱象?”
李翊叹息道,“为政者当思根本之策,而非临时赈济。”
“今日之乱,罪不在民,而在朝堂。”
说罢,李翊命人传令:
“不必强行维持秩序,让百姓自取所需,能救多少便是多少。”
随后又对姜维道:
“伯约,记下此地情形。”
“回朝后当奏明圣上,减免淮南赋税。”
“发放种子耕牛,助百姓恢复生产。”
车驾继续南行,李翊心情却愈发沉重。
越近江南,民生越是困苦,路边甚至可见饿殍。
李治与姜维也都沉默不语,显然被眼前景象所震撼。
……
建业城内,吴宫深处。
丝竹声声,歌舞不绝。
自灭吴以来,汉军诸将盘踞旧都。
日夜宴饮,奢靡无度。
昔日孙权宫殿,今成了将领们寻欢作乐之所。
大殿之上,
青徐军统帅臧霸举杯畅饮,身旁美姬环绕。
他醉眼朦胧,对旁座的昌豨笑道:
“早闻江南女子温软可人,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比之北地胭脂,别有一番风味。”
昌豨搂着怀中歌姬,嘿嘿一笑:
“……臧将军说得是!”
“这等江南佳丽,肌肤如水,言语如莺。”
“便是铁打的汉子也要化作绕指柔。”
殿中歌舞正酣,淮南军主帅陈登坐于主位。
面带微笑,却目光清明。
他虽参与宴饮,却从不纵情声色,每每浅尝辄止。
酒过三巡,荆州军老将黄忠忽觉有异,环顾四周,问道:
“今日宴饮,何以不见高顺将军?”
陈登放下酒杯,温言解释:
“高将军素不喜此类场合,已在营中整顿军务。”
昌豨闻言冷笑:
“高将军清高得很,不屑与我等为伍。”
“莫非以为打了胜仗,便高人一等了?”
你高顺了不起,你清高。
咱们饮酒作乐,你倒立得一个好人设。
此言一出,众皆面色骤变。
陈登摆了摆手,打圆场道:
“人各有志,何必强求?”
“高将军治军严谨,乃我军楷模,诸位当敬重才是。”
正说话间,
陈矫匆匆入内,行至陈登身旁,低声道:
“将军,今日又有百姓来报。”
“说有军士强抢民女,其中数人已被献入宫中。”
“若不加约束,恐生变故。”
陈登眉头微蹙,举杯起身,朗声道:
“诸位将军,且听我一言。”
殿内渐静,众将目光投来。
陈登肃容,朗声说道:
“虽则灭吴大胜,将士辛劳,享乐亦在情理之中。”
“然需知适可而止,勿要越界。”
“近日闻有扰民之事,若江南再生变乱,我等皆难辞其咎。”
众将闻言,多有不满之色。
暗思我等得了一年多的仗,难道就不能享受享受?
但众人皆碍于陈登面子,勉强应声道:
“……谨遵大将军教诲。”
话落,众人面上已露扫兴之态。
歌舞再起,宴饮继续。
河北军主帅张郃正与身旁美姬调笑。
忽见张辽趋步近前,低声耳语。
“儁乂将军,”
张辽面色凝重,“相爷南巡,不日将至江南,您还有心思在此饮酒作乐?”
张郃闻言大惊,酒醒大半:
“此话当真?何以我全不知情?”
张辽眉头紧皱,低声道:
“这几日将军沉醉宴饮,我等得信后先行确认,方来禀报。”
“河北诸将皆已知晓。”
张郃急问道:
“公明何在?他有何主张?”
“……公明将军之意,相爷南巡,我等河北旧部当速往迎接,不可怠慢。”
张郃顿时起身,向主位陈登拱手道:
“元龙兄,小弟不胜酒力。”
“欲先告辞,还望海涵。”
臧霸闻言大笑:
“……儁乂何故扫兴?”
“莫非也要学那高顺,做那清高之士?”
“不屑与我等庸俗不堪之人为伍乎?”
张郃赔笑道:
“臧将军说笑了,实是身体不适。”
“改日定当陪诸位尽兴。”
言毕,
一把推开身旁美姬,向陈登辞行。
陈登目光微动,似有所察,却也不强留,只道:
“儁乂既身体不适,便好生休息。”
张郃出得宫门,见徐晃早已等候在外。
河北系诸将——张辽、徐晃、孙礼、王经等已齐聚。
他们全都河北军阀出身的高级军官。
其中有不少年轻小辈,也在此次伐吴战事中崭露头角。
“公明,情况如何?”张郃急问。
徐晃肃然道:
“相爷车驾已近江北,不日将渡江南下。”
“我等当速往濡须渡口迎接,以示敬重。”
张辽接话道:
“闻相爷此行,名为南巡,实为整肃军纪。”
“若见我等沉湎酒色,恐生不测。”
张郃颔首:
“……此言极是。”
“即刻点齐亲兵,速往渡口!”
众将计议已定,各自回营整装。
不多时,
河北系将领率亲兵数百,悄然出城。
望濡须口疾驰而去。
宫中宴饮依旧。
陈登虽仍在座,心思却已不在此。
昌豨醉眼朦胧,凑近臧霸耳语:
“……瞧见没?”
“河北那帮人溜得倒快,怕是听到什么风声了。”
臧霸冷笑道:
“管他什么风声雨声,在江南这块地界。”
“咱们青徐军还需看别人脸色么?”
陈登耳尖,听得二人私语,举杯笑道:
“今日良辰美景,何必谈那些俗务?”
“来,满饮此杯!”
然而宴虽继续,气氛已不如前。
诸将各怀心思,歌舞虽美,已无人真正欣赏。
与此同时,濡须渡口,河北诸将已至江边。
张郃命人清扫驿馆,准备迎驾事宜。
徐晃远望江北,忽道:
“相爷素来不喜铺张,我等如此兴师动众,是否会适得其反?”
张辽摇头:
“……不然。”
“相爷虽不尚奢华,却重礼数。”
“我等远迎,非为排场,实表敬重之意。”
张郃颔首道:
“……文远所言极是。”
“传令下去,各部整肃军容,不可懈怠。”
“相爷南来,江南格局必将生变。”
“我等早做准备,方为上策。”
江北远处,尘烟微起,似是车驾将至。
河北诸将整衣肃容,静待当朝首相驾临。
江南风云,皆因一人之至而变幻莫测。
江风浩荡,舟船渐近南岸。
李翊独立船头,远望江南景色。
但见烟水茫茫,远山如黛。
李治侍立身侧,忽指岸上道:
“父亲请看,河北诸将皆来迎候了。”
李翊凝目望去,果见张郃、张辽、徐晃等河北旧部整齐列队岸边。
旌旗招展,军容肃整。
他却默然不语,只微微颔首。
舟船靠岸,踏板方落。
张郃已率众将快步上前,亲自搀扶李翊下船。
“……相爷一路辛苦!”
张郃执礼甚恭,“江南湿气重,相爷可还适应?”
徐晃亦近前问道:
“……相爷用膳否?”
“末将已命人备下清淡饮食,为您接风洗尘。”
李翊淡然一笑:
“方才抵达,何谈辛苦?”
“倒是诸位将军久候了。”
张郃连声道:
“相爷南巡,乃江南大事。”
“闻知您将至,我等便日日在此迎候,不敢怠慢。”
此时王经近前躬身道:
“相爷,建业吴宫虽经战火,现已修缮完毕。”
“虽不及洛阳宫室宏丽,然江南初定,只得请相爷暂屈尊驾。”
李翊环视四周,目光深远:
“江南新定,饿殍遍野。”
“百姓面有菜色,此皆战祸所致。”
“当此之时,岂是耽于享乐之日?”
张郃等人连忙附和:
“相爷明鉴!战事一起,两国百姓皆受其苦。”
“然为大局计,不得不忍痛牺牲,共度时艰。”
这番话圆融周到,不愧为官场老手。
李翊目光如炬,缓缓道:
“我在江北,已见饿殍载道。”
“江南战祸更甚,何以反不见面有菜色之民?”
张郃神色不变,从容应答:
“此皆托陛下洪福,相爷英明,拨下大量赈灾款项。”
“我等竭力施行,方使百姓勉强度日。”
李翊心知这是提前布置的结果,却不点破,只道:
“赈款有限,分配难免不均。”
“富足之地可见,饥馑之处亦当察访。”
“诸位可愿随我巡县?”
张郃等人如蒙大赦,连声应道:
“谨遵相爷之命!”
“江南诸县,任相爷巡阅。”
于是李翊不急于进驻吴宫,反而命车驾转向。
先往宛陵、泾县、芜湖等县巡视。
张郃等人暗自松了口气,却又提心吊胆,不知这位相爷究竟意欲何为。
车驾行至宛陵地界,但见田亩荒芜,村落萧条。
李翊命停车,步行至一处村庄。
几个面黄肌瘦的孩童见车驾至,惊慌躲藏。
李翊温言召来一老农,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