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何其多也!

“已经将其革职查办了,这是批文副本。”

“王某只是想请先生下次上报前,提前调查清楚。”

“刚才当着相爷的面,我也不敢解释。”

王凌在官场上也是相当老练,适才不解释,情愿被劈头盖脸骂。

这样做,既维护了首相权威,下来又向庞统说明了实情。

庞统接过细看,脸色渐变。

公文上笔毫赫然,日期确在半月之前。

他起身长揖:

“此事确实是统疏忽了!”

“竟未查实此事便匆忙上奏,致使使君受辱,统之过也。”

王凌反应速度这么快,也确实超出了庞统的想象。

主要伐吴在即,正是多事之秋,庞统也是急着回去复命。

王凌连忙将庞统扶住:

“……先生言重了。”

“相爷适才正在气头上,凌若当场辩解,反倒显得推诿塞责。”

他叹了口气,“只是下次先生若再查案,还望多方核实。”

庞统连连点头:

“使君所言极是。”

“这次是统考虑不周,委屈使君了。”

说着,郑重作揖赔礼。

王凌侧身避让:

“先生不必如此。”

“天色不早,凌还需赶回豫州处置后续事宜,就此告辞。”

庞统亲自送至大门外,见王凌翻身上马,忍不住又叮嘱:

“使君连日奔波,还望保重。”

王凌在马上拱手:

“多谢先生关怀。”

“朝廷正值多事之秋,你我各自珍重。”

说罢扬鞭策马,身影很快消失在洛阳街巷的拐角处。

话分两头,身处未央宫的刘备也收到了梁王刘理的亲笔书信。

信中,刘理向刘备解释了河南具体发生的是个什么情况。

并为自己的一些僭越之举,向刘备请罪。

其书略曰:

“臣理顿首再拜,谨奏父皇陛下:”

“儿臣不敏,僭越行事。”

“未奉诏命而擅动梁国之兵,此乃大罪,伏乞父皇责罚。”

“然事急从权,不得不先斩后奏,望父皇垂察。”

“前日豫州颍川、汝南诸郡流民作乱。”

“杀长吏、据城邑,势如燎原。”

“儿臣恐乱势蔓延,危及社稷。”

“故不待诏令,率轻骑三千驰赴平叛。”

“幸赖父皇威德,乱民闻风溃散。”

“首恶已诛,胁从皆赦,河南暂安。”

“及至颍川,儿臣察知民变之由,实因郡守聂良欺罔圣听,阴违诏令。”

“不惟不减徭役,反增赋敛,以致百姓流离,铤而走险。”

“儿臣本欲速擒聂良,彻查其罪。”

“然豫州刺史王凌明察秋毫,先一步罢其官职,下狱候审。”

“王使君雷厉风行,儿臣深佩其能。”

“然颍川百姓久困苛政,饥馑载道。”

“儿臣见妇孺啼饥,老弱填壑,实不忍坐视。”

“遂斗胆开郡仓以赈灾民。”

“按制,此事当先禀州府,然儿臣恐迟则生变,故先行开仓,以彰父皇仁德。”

“若有亏空,儿臣愿以岁俸补之,绝不敢累及国库。”

“儿臣遍历颍川,见民生凋敝,尤以今岁为甚。”

“倘再征徭役,恐生新变。”

“伏乞父皇暂免颍川今年赋役,使百姓得喘息之机。”

“则黎元戴德,社稷永固。”

“儿臣自知专擅之罪,不敢自辩。”

“惟愿父皇保重圣体,勿以儿臣之过劳心。”

“若蒙宽宥,必当束身待罪。”

“倘加严惩,亦无怨怼。”

“临表惶惧,涕泣再拜。”

“章武六年冬十一月,梁王臣理谨上。”

读完刘理的亲笔书信,刘备眼中泛起欣慰之色。

不禁抚案叹道:

“理儿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事事以百姓为先,方为社稷之福啊。”

正感慨间,黄门侍郎来报:

“陛下,李相求见。”

“宣。”

刘备将梁王书信置于案上,整了整衣冠。

李翊身着紫袍玉带,步履沉稳地走入殿中。

行礼毕,肃然道:

“……陛下,臣有要事奏报。”

“河南道因徭役过重引发民变,乱民……”

“朕已知晓。”

刘备笑着出声打断,将梁王书信递去。

“爱卿且看,理儿已处置妥当了。”

李翊接过细读,眉头渐渐紧锁。

半晌方道:

“梁王殿下雷厉风行,确实……确实解了朝廷燃眉之急。”

话锋一转,“然诸侯王未奉诏命擅自调兵越境,更干涉他郡政务,这只怕是不合规矩。”

“况且此例一开,人皆效之,朝廷威严何在?”

“李相此言差矣。”

刘备捋须笑道。

“朕记得你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不管白猫、黑猫,能抓耗子的就是好猫’。”

“如今梁王迅疾平定‘平役贼’之乱,又安抚颍川灾民,为朝廷省去多少麻烦?”

“若等洛阳派人处置,往来半月,不知要多死多少百姓。”

“结果当重于形式。”

“于国有益,即为正。”

“于国有害,即为邪。”

“若是一味墨守成规,天下间不知又有多少人家会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了。”

这……

李翊罕见得被刘备怼的哑口无言。

主要有很多话,是不方便放在明面上说的。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说道:

“陛下圣明。”

“只是……”

他压低声音,“梁王身为诸侯,做事应当有分寸。”

“事急从权固然有理,然规矩不可废啊。”

“规矩、规矩!我记得刚认识子玉的时候,你最令朕佩服的一点就是你那些天马行空的计策。”

“不拘于俗套的想象力。”

“可看看现在的你,张口规矩、闭口法律。”

“怎么?难道当官当久了,将你那份洒脱不羁的豪气都给抹除了吗?”

李翊郑重地拱手,回复道:

“非是老臣怯弱。”

“只是当年臣辅佐陛下时,天下纷乱,群雄割据,诸侯并起。”

“非常之时,可以行非常之事。”

“如今汉室三兴,君便是君、臣便是臣。”

“作为政客,规矩大于感性。”

“不能再像江湖侠客那样,快意恩仇了。”

刘备闻言大笑:

“李相多虑了!朕诸子皆当为国效力,何分彼此?”

忽想起什么,转头对身旁黄门侍郎吩咐道:

“拟诏:梁王刘理临机决断,平息民变,抚定灾民,于国有功。”

“赐黄金百斤,锦缎千匹。”

“其越权之举,特赦不究。”

李翊欲言又止,终是暗叹一声。

却听刘备又道:

“再拟一诏给鲁王刘永:河南大乱,鲁国毗邻却坐视不理,着即削减食邑三百户!”

“以示惩戒!”

黄门侍郎领命退下拟诏。

刘备坐下来继续批阅奏章,却发现李翊还立在殿中。

于是出声问:

“李相可还有别事?”

“……不,是老臣想问问陛下可还有别的吩咐?”

刘备一愣,顿觉这话有些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没有了,河南的叛乱规模不大,毕竟是癞癣之疾。”

“今既已定,眼下朕也不想多给爱卿你增加工作量。”

“……呵呵,毕竟伐吴前的事务繁多。”

“莫说你,便是朕也是每日忙道深更半夜不得歇。”

李翊眉头蹙起,迟疑片刻,到底是退出了宣室殿。

只是这一次,他并未如往常般径直出宫。

而是在回廊下驻足片刻,望着檐角垂下的冰凌,眼中阴晴不定。

最终转身向东宫方向行去,皂靴踏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响。

东宫后苑传来阵阵欢笑。

穿过月洞门,只见太子刘禅身着狐裘,正与何晏、秦朗二人踢蹴鞠玩耍。

何晏、秦朗皆是京中权贵,也是刘禅太学里的同窗同学。

他们私下里的关系不错,常一起经常玩耍。

那彩球在空中划出弧线,刘禅抬脚去接,却踢了个空。

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引得二人掩口而笑。

“殿下当心!”

何晏眼尖,先瞥见李翊身影,顿时敛了笑容。

赶忙拉着秦朗,作揖行礼:

“拜见相爷!”

刘禅转身,见是李翊,连忙整理衣冠,拱手作揖:

“相父安好。”

李翊目光如刀,在何晏、秦朗身上扫过,只轻轻挥了挥手。

二人会意,何晏低声道:

“下官告退。”

话落,便拉着秦朗匆匆退下。

“哎!别走啊!”

刘禅朝他们背影喊道,

“这局还未分出胜负呢!”

话音未落,却见李翊眉头锁得更紧,连忙噤声,小心翼翼问道:

“相父有何吩咐?”

李翊撩起紫袍下摆,坐在梅树下的石墩上。

那石墩积雪未扫,寒意透过锦袍刺入肌骨,他却浑然不觉,只沉声道:

“河南民变之事,太子可曾听闻?”

刘禅眨了眨眼:

“孩儿略有耳闻。”

“既已知晓,为何不谋解决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