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花钱领取的麦种数量,严格与自家田亩数挂钩,不许多买。
朱温听着这些人嘈嘈切切的谈话声,感受着久违的耕作滋味,心中格外平宁,情绪没有丝毫波澜。
田亩犹如错落的棋盘,零落在野花与荒草之间。平野望尽,山地边缘还有层层叠叠如波浪的梯田,沿着山脊延伸,犹如龙的背脊。
这曾是他幼时最厌恶做的事情。
一大早便要打着哈欠,去田间劳作,把锄,犁地,播种,育苗,锄草。要去溪头挑水浇地,要踩着泥泞的地面,挑着一担大粪从家里穿过村庄,走到田间地头。
三月里,赤着脚踩在水田中,脚掌被尖利的石块刺出大洞,露出血肉来,也不能停止插秧劳作,只能忍着剧痛,任由泥浆灌进那个洞里。血洞慢慢地溃烂、流脓,再长出新肉,重新合拢。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一月月,仿佛没有止境,只为了赚得每一天的饱饭。
正是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朱温才找门路学武,才做了游侠。
许多像朱温这样改变了命运的人,会非常痛恨以往的贫困。比如有人早年捕鱼卖鱼为生,市民大多躲着他的气味,只有猫喜欢他。等他发迹之后,几乎从不吃鱼,也很讨厌猫。
但朱温又亲眼见过人吃人的恐怖景象。
农民最苦,可天下大部分人都做农民,才能生产出维持社会运转的粮食,不至于饿殍遍野。
当朱温与泥土的香气久别重逢,感受着劳累浸透自己的肌骨,反而有些怀念,并且沉浸当中。
朱温当然不需要卖麦种赚钱,他和他的部曲,在草军攻破富庶的广州城后,已获得丰厚的赏赐。
让百姓们领取麦种有小便宜可占,他们不管怎么说,还是会诚实地出来领取。
这个便宜又不能太大,不足以让豪势之家看得上眼,彼等就懒得在这一片插手搞名堂。
真正将麦子播种下去的农户,明春就能收上一茬,享受到稻麦轮作一年三熟的好处,必然引发旁人羡慕,轮作法就能推广。
当然,冬天本来是休憩的时候,还有一系列节日,要把冬季也拿来辛苦劳作,确实不容易。一块土地一年种三茬,须保持土壤肥力,耕作之外,还要花很大力气来堆肥、沤肥。
这种事情不能强制。让百姓看到利益,勤劳之辈自然会纷纷加入其中。
朱温厌恶人情世故,但作为聪明绝顶之人,他对人心看得相当清楚。
朱温只是认为,绝大部分的人情世故算计,能创造出更多财富吗?能让更多人吃饱肚子吗?能让农夫在劳作时节省些体力,少流些汗吗?
不——结果往往背道而驰。
大量资源在人情世故中被无谓消耗掉,人们劳心劳力,浪费着自己的情绪,追逐浮于表面的无用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