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41年2月19日清晨,圣迭戈湾的海风裹着咸湿的水汽,穿过德阿尔卡拉传教站的木栅栏,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
远处一个巨大的十字架在晨雾中矗立,松木横梁上的漆皮早已剥落,露出深褐色的木纹。
十字架基座旁的四座土坟还没来得及立碑,松软的黄土上只是插着四根削尖的木棍。
那是去年天花肆虐时,最后一批没能挺过来的西班牙人的安息之地。
“神父,他们在河(今圣迭戈河)的北岸已经搭起了木屋。”圣迭戈堡负责人塞隆·米尔·罗斯塔坐在祷告席上,轻声说道:“探查的人回来报告,新华人至少有四十人,还有一艘小型桨帆船停在浅滩。呵,船头上插着他们那面极具标志性的红色旗帜!”
教堂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将墙壁上斑驳的宗教壁画映得影影幢幢。壁画上圣徒的面孔早已模糊,唯有圣母的蓝色长袍还残留着些许靛蓝的颜料,像一块凝固的淤青。
四十七岁的传教士迭戈德拉米雷斯神父放下手中的《圣经》,他枯瘦的手指在书页上划出浅浅的痕迹,指关节因为常年握笔而微微变形,指甲缝里还嵌着未洗去的墨渍。
黑色的教士长袍罩在他单薄的身上,领口处沾着些许烛泪。
他望向窗外雾蒙蒙的海面,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丝忧虑的水汽。
“他们真的来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手指不自觉地抚摸胸前的十字架。
“他们还带着……武器。”罗斯塔声音里透着一丝惶然,“而我们所有人加在一起,也不过二十八个人。除非,我们邀请那些印第安部落的土著过来,跟我们一起保卫圣迭戈堡。要不然……”
拉米雷斯神父沉默不语。
去年那场可怕的天花疫情像魔鬼的镰刀,带走了圣迭戈堡一半的人,就连教区的胡安神父也死于疫病。
要不然,他这个本该在墨西哥城教区抄写经文的修士,也不会被派到这个被总督区遗忘的殖民据点。
“异教徒……”坐在角落的安东尼奥低声呢喃,他蜷缩在长椅上,身上的粗布衫打了好几块补丁。
他轻轻地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上帝不会容忍他们在这片神圣的土地上撒野。”
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去年天花让他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如今只剩下他在这里苟活于世。
拉米雷斯神父走到教堂门口,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晨雾已经散去大半,远处的海面呈现出一片灰蓝色,浪涛拍打着礁石,发出沉闷的轰鸣。
几只海鸥掠过浪尖,发出凄厉的叫声,像是在为这片土地的命运哀嚎。
向北望去,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而那些新华人估计就在那片树林的后面,像潜伏的野兽。
“去年这个时候,圣迭戈堡还有四十多个兄弟姐妹。”拉米雷斯神父的声音带着叹息,目光扫过栅栏外的一片坟地,“天花带走了一大半人,连最强壮的铁匠迭戈都没能活下来。”
“去年十月,我受大主教委托,带着十二个移民来到这里,继续坚守这片天主的领地。若是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现在能拿得起武器的,只有加西亚和其他十一个壮年男子,剩下的不是女人就是孩子,还有三个像安东尼奥这样还没痊愈的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