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人不能用,城里人吃不了苦还意见大扰乱军心;喜欢花拳绣腿的不能用,套路只能耍帅不能杀敌;做过吏员公职不能用,因为他们就知道投机取巧,可劲儿的钻营。
即便是如此,就已经让人足够的惊心动魄了。
张居正素来重视循吏,他是那种唯结果论的忠实拥趸,能做成,不顾什么方法方式。
这倒是真的,朱翊钧就亲眼见过一次,有一次京营演练,一方输红眼了,有一小旗,扛起火药包就要冲过去跟对手同归于尽,得亏被人给拦下来。
阶级论的第一卷,论述了阶级的存在和阶级的形成,自然而然的得到了第一个推论:
生产资料占有的不平等,演绎出财富与地位的不平等,进而导致各个阶级掌控和可分配的资源的不平等,这种不平等具有天然的非正义性。
突然从天而降的泼天富贵,实在是让人措手不及,缺银少铜没有煤铁还烂,是这些年明公们经常提及的话题,滇铜难,埋得深,但还是要倾尽全力的采用,西山煤局的煤三十多丈深,也要挖煤。
冯保和张宏互相看了眼,彼此都是疑惑的说道:“啊?”
“可是……”游七呆住了,他不知道这东西要烧…
而王崇古则在极力反对的过程中,拿出了一个迂回妥协的还田疏,以各种阴谋诡计的方式,坑蒙拐骗的引诱遮奢户,完成部分还田,甚至连封建改良主义都算不上,顶多算是封建皇帝拥趸,为了更多的工匠,进行的一次生产关系改变的尝试。
大航海时代,每一条的利润随着距离的增加不断增加,即便是抵达琉球换取海货的利润,也超过了300%,如果能抵达泰西,那么利润率将超过1000%,这是费利佩二世面对大明皇帝那么多无礼的诉求,也愿意继续海贸的原因,同样也是大明势要豪右们宁愿出让土地,也要换取出海权的原因。
每一个文人,著书立说之后,即便是不给别人看,一般也会自己留着,张居正是个读书人,他也打算留着,偶尔翻看一下,感慨一下自己的胆大妄为,然后再小心藏好,历代以来,孤本消失不见数不胜数。
但他简单设想了第三卷后,立刻让游七拿来了火盆。
张居正简单设想了第三卷的内容——斗争,得到了第三个推论:
阶级与阶级之间的矛盾下的暴力冲突,是持续的、不间断的、永无休止的,它只有在消灭阶级后,才会最终停止,这种激化到暴力冲突的阶级之间的矛盾,会在生产资料再次分配后得到缓解,这种斗争带有必然性。
这第三个推论指向了一个暴论,王朝轮回的必然,和大明必亡。
如果顺着这个思路去思考,第四个自然的推论,一定和消灭帝制有关。
朘剥和阶级是不正义的、暴力斗争是正义的、暴力斗争的必然和王朝轮回、生产资料再分配的必然性、消灭帝制的必要性。
张居正仅仅写出了两卷,就要把书烧毁,他已经不敢想象,第四卷的内容出现并且成熟的那一天,会带来何等的剧变。
“先生,此刻烧了,后人不见得能总结的出来。”游七非常肯定的说道,宰相门前七品官,大明这么多年,也就一个张居正敢于革故鼎新推行新政,试图挽救大明,再没有了。
“你说得对。”张居正面色略显痛苦的说道,明灭的火光照亮了张居正已经有些苍老的脸,他脸上有些皱纹,让他的神情变得更加阴郁。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有了这么多胆大包天的想法?从矛盾说开始的,公私论、生产图说、阶级论第一卷,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深入。
这一整套的叙事是逻辑自洽的,甚至在自由之说都在为这一套叙事补充不足,这一套叙事里没有建立一套完整的、虚构的‘大同世界’,自由说,用人人终获自由补足了这一缺陷。
加上自由说的这一整套叙事理论,是模因污染,会改变所有人的思考模式,但真正敲碎了思想钢印的只有他张居正,因为直面不可名状的恐怖,始终只有张居正一人,先生朕有惑的可怕,只有张居正亲眼目睹了。
甚至张居正本人都知道,自己没有敲碎思想钢印,否则这第二卷《分配》已经送入宫,呈送御前了。
<div class="contentadv"> 没有人再这么胆大包天去思考这些问题,这四个建立在矛盾说之上的推论,恐怕后人也无法总结。
祖冲之父子的《缀术》,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直到抄王锡爵的家时,才找到了孤本,而后才知道了里面研究的是无限微分和无限求积(求和),研究的是不规则形状的面积体积。
张居正的阶级论第一卷已经印的哪里都是,但第二卷到第四卷,真的有可能不会出现,而且概率很大。
写还是不写,这是一个问题。
“算了,完全没有必要不是吗?”张居正终于下定了决心,烧都烧了,没必要再写出来了,这四卷真的写完,就是屠龙四术。
已经更新到了6.0版本的张居正,3.0版本的王崇古根本不是对手。
游七脸愁的都拧在一起了,其实他很想说,烧了也没用,他已经拿去雕版了,甚至现在成书已经送到了宫里去!
“先生,王之诰来了。”门房匆匆赶了过来,将拜帖递给了张居正。
“快请。”
王之诰到了文昌阁,这是全楚会馆的书房,这里在万历五年,张居正丁忧之后,皇帝陛下让工部大修了一遍,主要是为了防止失火,进行了钢混结构改造,窗明几净的大窗户,显然是通和宫最新运用的平板玻璃,颇为厚实,兼具保暖和采光。
通和宫前几天才换上,张居正这里也换上了,可见皇帝和太傅没有发生根本性的分歧。
“江陵公。”王之诰和张居正互相见礼,王之诰眉头一皱,疑惑的问道:“江陵公身上,怎么如此重的火烧火燎的味道?”
“烧了点东西。”张居正没有详细说究竟烧的什么。
君子远庖厨,张居正这个地位,不可能去厨房做饭去了,那就是烧了不能见光的东西,而且是必须亲眼见证要销毁之物。
在经过了一阵今夜阳光明媚的客套话之后,王之诰终于说明了来意:“这西土城的遮奢户们担心的很,让我来游说亲家公了,他们担心,朝廷又要禁海,又要把那海贸厚利给独占了去,便是全都顾不得禁忌,非要我过来。”
王之诰多少看明白了点里面的门道,劝农桑,恐怕是奔着势要豪右的根基田亩去的,陛下要做天下最大的地主,皇帝打小就没什么安全感,想做最大的地主,维护自己的地位,也是情有可原的。
“这个不必担心了,陛下开海之心极为坚决。”张居正颇为认真的说道:“陛下亲事农桑,也担心一个问题,那就是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这说起来,富者田连阡陌,为国守财耳,缓急盗贼窃发,边境扰动,兼并之财,乐于输纳,皆朝廷之物,但就结果而言,全然不是如此。”
“富者越富,贫者越贫,天下动荡难安,陛下必然辗转。”
“所以劝农桑为国策,最近啊,陛下打算把土地荒废纳入考成,一旦荒废四分之一,那就是下下评,再想升转,就是难如登天了。”
富者兼并土地是为国朝守住了财富,可以延缓民变、盗贼、偷窃、抢劫之事的发生,如果边方有所扰动,富者兼并所得的财物,也是乐于认捐输纳,都是天下、朝廷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