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杨大人口中说要保密,却在茶馆内,当着外人下达指示,这保的哪门子的密啊?
真是杨大人的疏忽,还是另有原因?
……
若此事牵涉朝堂权力争斗,在这关键时刻,他必须明确立场,毫无推诿的余地。
毕竟,两边倒的墙头草,最终只会落得两面不讨好的下场。
沈肃白暗自思忖,既然杨大人敢下此令,想必至少有七八成的把握。
况且,他如今也没有太多选择。与其犹豫不决,倒不如当机立断,紧紧抱住杨大人这棵“大树”。
然而,对于沈肃白这看似“识趣”的投诚之举,杨士奇却未予理会。他只是神色冷峻地一甩衣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茶馆。
留下沈肃白呆呆地跪在原地,望着杨士奇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
待杨士奇离去,沈肃白这才慢慢从地上站起身来,神色间还带着几分未褪去的惊惶。
此时,一直在一旁目睹全程的茶馆掌柜满脸好奇,赶忙凑上前,轻声问道:“刚刚那位,便是政务大臣,左都御史杨大人?”
沈肃白低声应道:“正是此人。”
“原来是杨大人,怪不得这般硬气,连国舅爷都不放在眼里。”
茶馆掌柜小声嘀咕着,脸上却满是疑惑,喃喃自语道:“怪哉,听闻杨大人与国舅爷向来关系匪浅,怎的如今看着却似有龃龉?”
沈肃白眉头一皱,狠狠瞪了茶馆掌柜一眼,厉声道:“你又不在朝堂为官,知晓些什么?这等朝堂秘辛,岂是你能妄加揣测的?”
茶馆掌柜脸上一红,尴尬地赔笑道:“大人教训得是,小人多嘴了,实在不该胡乱言语。”
平日里,他这茶馆往来之人众多,三教九流皆有,喝茶之际,众人总爱对国家大事高谈阔论,仿若自己能主宰乾坤。
身为掌柜,日日耳濡目染,久而久之,竟也觉得自己对朝中局势洞察入微。
毕竟,来茶馆的既有普通百姓,也不乏豪门子弟,商贾巨富,还有大量的读书人,甚至有从官场退下来的官员,这些人言谈间常提及所谓的“朝堂内情”,听得多了,茶馆掌柜便自认为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
可今日亲见杨大人对国舅的态度,与之前听到的传言大相径庭,这才惊觉,那些平日里夸夸其谈的豪门子弟,自命不凡指点江山的读书人,甚至一些低品级官员,所言未必就是朝堂真相。
茶馆掌柜一边暗自懊悔多嘴,一边仍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犹豫片刻,又问道:“杨大人,在朝堂之上地位定然尊崇无比吧?”
这是明知故问,实在是刚刚的情形有些“反常”,让他忍不住再确认一番。
沈肃白此刻满心烦躁,正为杨士奇交代之事忧心忡忡,又被茶馆掌柜这般纠缠,顿时怒从心起,满脸不悦地斥道:“那还用说!”
“国舅爷虽身份尊贵,却不涉朝堂实务。”
“陛下轻易不会明发谕旨,朝堂政务皆由政务处主持。”
“杨大人身兼政务大臣与左都御史之职,深得陛下信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这个六品通判,在杨大人眼中,不过如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这些事与你何干?莫要再打听,省得惹祸上身!”
茶馆掌柜又挨了一顿训斥,可好奇心作祟,依旧不死心,嗫嚅道:“但刚进茶馆的那两位御史,我咋瞧着,先离开的那位,好似官职比杨大人还高呢?”
“这怎么可能!”沈肃白不假思索地回道:“左都御史乃都察院之首,御史里头,绝无官职比他更高之人……”
话说到一半,他猛地顿住,像是被什么击中,陡然伸出手,一把揪住茶馆掌柜的衣领,双眼圆睁,神色激动得近乎癫狂:“你从哪儿看出另一位官职更高?快说!”
茶馆掌柜被沈肃白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脸色惨白,声音颤抖着说道:“小……小的只是瞧他们的言行做派。”
“那位举止间的派头,官位明显比杨大人还大些,杨大人在他跟前,透着一股子恭敬劲儿。”
“茶馆平日里也常来些官员,小的总觉着,那位御史才像上司,杨大人倒像下属。”
“可您又说杨大人是都察院最大的官,这小的就糊涂了……”
“哗啦”一声,沈肃白原本紧攥着茶馆掌柜衣领的手,无力地松开。
“比杨大人还高的官……”他喃喃自语,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那岂不是……”
刹那间,沈肃白眼前一亮,仿若一道闪电划过脑海:“怪不得杨大人敢下这命令,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他瞬间回过神,喝道:“来人!马上把赵三爷平日里欺行霸市的桩桩件件,都给我彻查清楚,一丝一毫都不许遗漏!”
接着,又转头对随行差役下令:“你们立刻回衙门,多调些人手过来,别穿官差服,都换上青衣,乔装打扮一番,布置到国舅宅邸周边,仔细监视进出的每一个人,登记在册。”
“凡有人出去,还要跟踪其去向。”
安排妥当,他再次看向茶馆掌柜,目光灼灼:“掌柜的,你把知道的,所有有关赵三爷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讲出来,甭怕他的身份。”
“我跟你明说,赵三爷这次算是彻底完了,谁也救不了他!”
……
外头,杨士奇在街道上缓缓踱步。
他时而仰头凝视天空,时而打量街边来来往往的行人、鳞次栉比的商铺,时而又远眺那威严耸立的皇宫。
杨士奇的面容上,神色如乱麻交织,复杂难辨。
此刻,日头高悬,却没了往日的炽热与明亮,光线仿若被一层轻纱滤过,透着几分慵懒。
而在天空的另一侧,一弯素月悄然挂上了天幕,隐于白昼的强光之下。
天光太亮,月光便全然隐去。
只有当人刻意仰头探寻,方能清晰瞧见那若有若无的倩影。
若不注意,怕是很难察觉到它的存在。
望着那轮在白日里倔强显现的白月,杨士奇似是触景生情,轻声吟诵道:“红颜自有擎天志,素手能扶日月行。”
感慨过后,他的神色已渐渐恢复平素的淡定从容,脚下步伐加快,衣袂飘飘,朝着政务处的方向疾行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