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是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即便是后世众多公司的大老板,一旦脱离了基层,远离了一线,也极易被下面的人肆意蒙骗,糊弄。
比如说,同样是投资几百亿乃至上千亿造车,老板亲自深入生产一线,全程参与其中,与仅仅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便是天壤之别。
前者投入两百亿,大概率能成功打造出一款颇为不错的车。
而后者,或许几百亿砸进去,却会如石沉大海,只听了个响,毫无成效。
这其中的巨大差异,绝非提拔任用几名亲信,就能轻易弥补,消除的。
若不是朝中事务千头万绪,繁杂万分,让人实在难以脱身,朱允熥都想去地方上巡视一番了。
如今虽然不得不暂且将离京巡视之事搁置一旁,但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倒是极为乐意微服私访,亲身到外面来探一探老百姓的真实生活状况。
尤其是在自己的治理之下,大明社会发展迅猛,百姓生活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倘若不深入基层去了解,便很容易沉浸在以往固有的陈旧印象之中,或是陷入脱离实际的幻想里,进而极有可能导致他做出错误的决策,贻害无穷。
今日,便与杨士奇一同来到了这间茶馆,看看百姓生活,听听他们对朝政的看法。
此番邂逅解缙,也并非机缘巧合,而是有意为之。
此前,姚广孝向朱允熥极力举荐解缙,朱允熥便借着征召贤良入京共商新政新学的名义,将解缙召至金陵城。
今日微服出行,正好顺路探一探解缙对新政新学持何种态度与观点。
待解缙口若悬河的讲完,杨士奇嘴角含笑,轻声问道:“祝先生觉得如何啊?”
为便于微服私访,朱允熥给自己取了个化名,叫“祝安平”。
所以,杨士奇才这般称呼他。
朱允熥微微颔首,心中暗自赞叹。
不得不说,解缙这口才当真是出类拔萃,无愧于天才之名。
他在讲述“圣人之道,天下大公”时,引经据典,条理清晰,论据充分,每一句话都讲得头头是道。
此前,《大明日报》上刊登过不少新学赞同者与反对者的文章,朱允熥也早就读过。
然而,像解缙剖析得如此透彻,见解这般深刻的,他还是头一回听闻。
别的暂且不提,单论在朝堂上与人“吵架”,解缙绝对是一把利刃,无人能轻易抵挡。
也怪不得在历史上,解缙年仅三十出头,便被朱棣委以首辅重任,还主持编纂了名垂青史的《永乐大典》。
在此之前,朱允熥一直有些担忧解缙会反对新学。
毕竟,依据探听司,锦衣卫密探以及检校呈递上来的情报,解缙在外面讲学的过程中,从未针对方孝孺的新学表露过任何态度。
不过,姚广孝却认为,解缙曾上书朝廷,进呈《太平十策》,其中最重要的两条,便是主张在大明推行井田制与均田制,大力遏制豪强兼并土地的现象。
这一点,与方孝孺的思想如出一辙。
尽管方孝孺宣讲新学时,未曾再提及井田均田之法,但姚广孝坚信,两人的内在理念本质上是一致的。
故而断定解缙定会支持方孝孺的新学,这才提议将解缙召入京城。
如今看来,姚广孝的判断倒是精准无误了。
“解先生方才长篇宏论,盛赞方孝孺的新学,坚称那才是真正的圣人之道。”
“可在下有一事不明,过往千载岁月,无数读书人皓首穷经,研习圣人之学,其中不乏人中豪杰,饱学鸿儒,为何竟无一人洞察此道,偏要等到您解先生与方孝孺来揭示呢?”
“莫不会是有人假借圣人之名,行那欺世盗名之实吧?”
解缙一番高谈阔论刚刚落下,茶馆之中,便有人按捺不住,出声质疑。
解缙声名远扬,平日里众人对其满是敬仰。
然而,理念之争触及根本,绝非几句言辞便能轻易扭转。
更何况,这背后还关联着许多人的切身利益。
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也绝不会同意他的观点。
只是,那出声反驳之人心里清楚,自己远不及解缙学识渊博,能将各种典籍信手拈来,引经据典作为论据论证。
无奈之下,只好抛出这“为何古人未曾提出,天下众多读书人皆未察觉,唯独你们二人看出端倪”的疑问。
但语气却是非常不客气。
就差指着鼻子骂他是一派胡言了。
“天下研读圣贤书之人如过江之鲫,可真正能领悟其中真谛者,却是凤毛麟角。”
解缙气定神闲,不紧不慢的回应。
“圣人微言大义,其中深意,又岂是轻易能参透的。”
他微微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
“世间多是碌碌无为,浑浑噩噩之辈,才情卓绝,独具慧心者少之又少。”
“读不懂圣人言语,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古往今来,有能读懂之人,早已将此道理阐明,我适才也列举过诸多例证。”
“只是,庸人遍地,他们自身领悟不了,便盲目跟风附和其他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