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御史只有弹劾百官的权力,却没有举荐官员的权力。
得罪了御史,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可就算奉承好了,也捞不到什么实质性的好处。
况且,都察院里御史众多,你讨好其中一个,说不定就得罪了其他的。
要把所有御史都讨好,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然而,只要得罪了一个御史,那往后的日子,就别想好过。
所以,京官们对于京城里都察院的御史,都是秉持着“惹不起,躲得起”的态度。
能躲多远便躲多远,尽量不与他们打交道。
最好别让自己的名字,在这些御史心中留下太深的印象。
免得莫名其妙就被盯上了。
遇到一定避免不了的情况,那么,要与御史打交道的时候,也坚决公事公办。
绝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渐渐地,御史们也自然而然地成了所谓的“清流”。
毕竟,想不当清流也不行。
可御史一旦外放巡视地方,那情况便截然不同了。
因为御史要对所巡视地区的官员进行全面的点评。
这些官员做得好不好?
是否尽心尽力、忠于职守?
有没有消极怠政、不为百姓办实事的情况?
是否存在贪污受贿等违法乱纪的行为?
这个时候,御史的一句话,就能决定许多官员的仕途前程,甚至生死命运!
外巡的御史,那才是真正的“见官大三级”。
说他们权势滔天,一点也不为过。
许多自身品级远高于御史的地方大员,见到前来巡视的六品御史,都会行跪拜大礼。
其巴结奉承的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值得注意的是,这种跪拜并非朝廷规定的礼制。
纯粹是地方官员为了讨好巡视御史而刻意为之。
久而久之,竟逐渐演变成了官场上公认的潜规则。
大家都认为接待外巡的御史,必须得这么做才行。
不然的话,巡视御史面对那么多前来行礼的官员,可能记不住谁向他跪拜了。
但肯定会对那个没有向他跪拜的官员印象深刻。
到时候,多半就会去调查这个官员,然后参他一本。
地方官办事有自己的难处。
即使是最清廉的官员,也难免有些“灰色”地带。
未必是自己贪污了多少钱。
但至少,许多自己经手办的事,是不能放到台面上来细细审查的。
认真追究起来,至少一个不合朝廷礼制的罪名,逃脱不了!
仅凭这一条,也足够罢官免职了。
可有时候要办事,这又是完全无法避免的。
完全死板的按规定来,那很多事,便都办不成。
所以,任是多清廉的官员,也难以经得起御史参他一本!
反之,要是哪个地方官员把外巡御史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等御史回朝复命时,若对他给出“为官清廉,一心为民办实事,对朝廷和陛下忠心耿耿,是难得的好官”这样的评价,那被评价的官员,必定会得到提拔升迁。
大明朝廷历来规矩,都是外巡御史给官员的评价,远比地方官员顶头上司的评价更有分量!
可以说,在京城的都察院里呆着,那御史便只是御史。
一名不起眼的言官罢了。
外放出了京,那就是“钦差大臣”!
掌握被巡官员的生杀予夺大权。
地方官员为了讨好前来巡视的御史,可谓是费尽心机。
那股子殷勤劲儿,比对自己的亲生父母还要“孝顺”得多。
尽管老朱大力推行惩治贪污受贿,手段雷厉风行,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但由于缺乏制度性的约束,只有事后的惩罚措施,老朱惩治贪污受贿的实际效果,一直不尽如人意。
老朱治国时期的官场腐败,一点都不少。
更何况,很多时候,官场上的事情,远远不是简单的“贪污受贿”四个字,就能概括全部的。
官场上的利益交织非常复杂。
更多的时候,官员们既不是“黑”的,也不是“白”的,而是行走在“灰色”地带。
不是一昧贪财好色的贪官污吏,却也未必是毫无私心,清正廉明的好官。
好坏掺半,半灰不白——这才是绝大多数官员的现状。
正是因为御史外巡有着巨大的利益,乃是众人竞相争抢的“香饽饽”。
都察院的御史们,若要争取到外巡的机会,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竞争无比激烈。
每一个人都在暗中使尽浑身解数。
真真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而且,朝廷在遴选御史外巡时,往往倾向于挑选那些此前有过外巡经验的御史,而非毫无外巡经历的“新手”。
往后若要从御史中选拔官员外任,同样也是优先考虑有外巡经验的御史。
毕竟,长期在都察院里闭门造车,仅精通“上奏弹劾”一事,对于其他实务皆不过是纸上谈兵,朝廷也不放心让这样的人去当官。
唯有先积累了外巡经验,再去担任其他的官职,方能水到渠成。
朝廷选官,向来遵循一定的成例。
除非能被陛下看中,打破规矩,破格提拔重用,否则,诸多流程,根本无法避免。
故而,第一次外巡,对御史而言,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甚至可以说,这直接关乎葛松一辈子的前程。
一旦错过此次机会,下次又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说不定,他就只能在都察院庸碌蹉跎一生了。
虽然所有的事情,都是“中间人”传话,他并未见过那位“大人物”。
但那名“中间人”绝对可靠,因此,葛松对此事深信不疑。
经过再三思索,葛松终于咬咬牙,下定决心,准备放手一搏。
其实,葛松内心是支持那些书生的,对他们的遭遇也满怀同情。
然而,在自己的前程面前,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自己心中的想法,真的重要吗?
根本不重要!
葛松也能猜到,那位“大人物”只所以挑中自己,而不是其他的御史,多半就是因为自己的贫苦出身。
尽管督察院御史数量众多,但出身像他这么穷的还真没有。
其他官员的家中,大多有数百亩乃至上千亩的良田。
站出来带头反对新税制,难免有利益相关,为自己说话的嫌疑。
而将他这个“穷官”推到前台,则显得理直气壮,毫无私心,纯粹是为国家计,为社稷计,为天下百姓计!
这也是正是葛松的“特殊价值”。
他决定抓住这个机会。
于是,便有了今日在都察院大堂上,他以书生的信件诽谤朝廷,诋毁圣誉为借口,大发雷霆的这一幕。
让葛松始料未及的是,眼瞅着事情就要大功告成,都察院的众多御史,在他的煽动之下,都准备联名上奏了,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左都御史杨士奇来了!
说起来,葛松也真是运气欠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