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刺刀未见得就要拼刺刀。
只不过两军相隔太近,步枪五响,真到短兵相接时,生死存亡间,来不及装填弹药。
否则,倘若铁了心要打白刃战,这刺刀恐怕远不如长矛好用。
霎时间,阵地上除了机枪扫射,其余枪声尽数停止。
旋即,却见马灯、煤油灯、手电筒、甚至火把,等等各式照明设备,在战壕内逐次亮起。
若从高空俯瞰,有如岩浆横流。
众将士目视前方,屏气凝神。
俄顷,乍见灰白色的烟幕中,突然窜出几十号先锋敢死队,乌泱泱猛冲过来。
“哒哒哒——”
机枪扫过,奉军阵地立刻开枪迎击。
只见直军敢死队侧身狂奔,又猛然停住,举火烧天般抡臂一挥。
有人半途而死,有人侥幸逃生。
于此同时,阵地战壕内突然传来一声惊呼。
“我操,手榴弹!”
“在哪?”
“轰——”
战壕内拥堵不堪,手榴弹落进来,众将士避无可避,只能靠战友的血肉做掩体。
手榴弹轰然炸响,灯影明灭,破片飞溅,立时就有几个弟兄扑地而亡。
众人顿觉地面一颤。
仰头看去,只见阵地上空,几十颗手榴弹正在极速坠落。
有些落在阵地前方,有些落在战壕之内,爆炸声此起彼伏,哀嚎声延绵不绝。
然而,倘若现在就冲出去,同敌军决战,那便意味着放弃防御优势。
胜则罢了,一旦输了,整条防线都可能面临失守。
所谓堑壕战,便是一场彻头彻尾的煎熬。
胜者没有快感,败者几无生还。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沉闷、最单调、却最残酷的战术之一。
慌乱声中,猛听得督战队在后方咆哮。
“坚守阵地,不准后退!”
无数枪口瞄准友军的后脑勺,逼迫他们咬紧后槽牙,活生生地硬挺下去。
于是,战壕内不断有伤兵被抬走,同时又不断有预备队补充进来。
直军的战况更为惨烈。
百十来号先锋敢死队,不过眨眼间,就只剩下七八个人影,尚在地平线上蹦跶。
“坚守阵地,不准后退!”
督战队的命令似乎永无停歇。
团部大小指挥官手持望远镜,时刻观察敌军动向,凭借隐密的地标,估算冲锋距离。
然而,连续数小时激战,早已令不少将士在幽闭的战壕里濒临崩溃。
他们宁愿抛弃生死,在广阔天地间,同敌军血战到底,也不想在这狭窄的战壕内,被一颗拳头大小的手榴弹活活炸死。
紧绷的神经迅速蔓延,以至于传令兵不得不疲于奔走相告。
“各营连长官注意,听令行动,听令行动!”
“他妈的,还等啥呢,冲出去跟他们拼就完了!”
战壕内喊声不断,北风也跟着冲弟兄们反复强调,切莫操之过急,务必令行禁止。
“长官——长官——”
熟悉的声音从斜后方传来。
赵正北循声回望,却见朦胧的马灯灯影下,付成玉从人缝儿里抢身过来,不知被谁的尸体绊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
“消息报上去了?”北风问。
付成玉点了点头,急道:“长官,团部的消息,敌军的主力进攻方向,在咱们这边,团长让咱们做好准备,左前方有机枪连掩护,增援部队马上就——”
话还没说完,他突然顿住,脑袋一偏,似乎被什么东西砸中了。
两人低头看去,神情霎时一呆。
一颗木柄式手榴弹,正落在战壕角落,腾起一团白烟。
付成玉率先反应过来,立马蹲身捡起手雷,双脚蹬地,近乎跳跃着将其丢出战壕。
无奈,尽管他拼尽全力,可惜速度还是太慢。
手榴弹举过头顶,刚刚离手,不过尺远,便已凌空爆炸。
“嘭——”
强劲的冲击波,立刻将周围数人掀翻在地。
赵正北仰面而倒,只觉眼前乍起一片烟尘,臂膀伴有多处擦伤。
紧接着,他赶忙翻身爬起,凑到付成玉身边呼喊。
“喂,说话,说话呀!”
付成玉的脸上嵌着几枚破片,幸亏他是往前扔,地平线的夹角,抵挡了大部分破片。
喊了半晌儿,他才恍若隔世般地摇了摇头,像是自我安慰道:
“没事儿,我没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