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默然低头。
王老九接着骂道:“江湖斗争,讲茶议和,这不是儿戏,担保人是白当的吗?现在闹出了乱子,尹抱坤就想把自己的关系撇清?没门!如果都像他这样的话,大街上的叫花子也他妈能出面做担保人了!”
“对对对,这倒也是。”
王老九又说:“老子不是没给过尹抱坤机会。他如果真不知情,让杜镛和张小林给耍了,那就应该用行动表态,而不是在这耍嘴皮子,现在已经过去五六天了,那老东西还是没跟青帮动手,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
“是是是,九爷说的没错,但要同时对付青帮和粤帮,实在是……”
众人忧心忡忡,不便直言。
“混账东西,怕个毛!”
王老九立刻拍案而起,厉声怒斥道:“你们现在还看不清形势么,遇事不能怂,越怂事越多,盘外招只能是锦上添花,想在十里洋场立足,归根结底,就是要打,打到所有人都忌惮咱们,才能算是在沪上站稳了脚跟!”
众弟兄终于被九爷说服了。
江湖底色,到底还是打打杀杀——除此以外,概无捷径可走。
……
……
于此同时,英租界虹口区。
三友会酒楼上,尹抱坤照例坐在雅间窗边,目光阴沉地望向西天残阳,火烧云将其脸色映得格外猩红。
场子里的生意不错,隔着雅间的房门,就能听见楼下大堂内不断传来的吆喝声。
街面上虽然纷纷扰扰,倒也并不令人感觉厌烦。
老爷子七十多岁,本没有必要整天在酒楼里看场子,可人一旦上了岁数,不知是耳背,还是什么缘故,总是不再那么介意喧哗吵闹。
尹抱坤混了一辈子江湖,耽误了婚事,至今无儿无女,每天回到家里,尽管有保姆佣人照料,也常有帮会哥仔拜访,却仍旧难免感觉空巢寂寞。
所以,老爷子平时就爱坐在自家的酒楼上,听听周围的杂音,看看街上的行人,稍作消遣,仅此而已。
正因如此,他才热衷于频频出山作保,倒不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只是想借机见见那些后生晚辈,尽力劝说他们以和为贵。
只有这样,尹抱坤才会觉得,自己的余生并非只是为了等死。
坏就坏在,他早就已经没有实权了。
饮了一口茶,老爷子的目光从窗外,转进屋内,看了看坐在身边的黑脸膛。
“阿宝,刘生的遗体都安顿好了吧?”
“坤叔放心吧,四眼仔已经托人拿到了遗体,现在正停在我们会馆的义庄里,我亲自去看过了。”
尹抱坤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尽管谈不上悲恸,总归是有些叹惋。
“可惜了,可惜了,顶好个后生仔,懂得老规矩的人不多喽!”
黑脸膛无动于衷,闷闷的不说话。
他并不在乎死者是谁,只关心斧头帮到底会不会对坤叔动手。
此人面相凶神恶煞,名字却很喜庆,叫赖春宝,江湖绰号“黑鬼”,倒不是因为脸黑,而是因为手黑。
赖春宝是打手出身,早年间混迹帮派,只是个沿街收保护费的小喽啰。
相比于程茂龄,他能混到如今的地位,除了尹抱坤多年前的赏识以外,全靠自己一拳一脚打出来的名望。
虽说江湖处处都是尔虞我诈,背信弃义,但打手出身的合字,多多少少,总是更能看中“义气”二字。
斧头帮若要对坤叔动手,赖春宝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尹抱坤却仍在自顾自地念叨:“唉,也不知道刘生到底是粤东哪里人,落叶不能归根,可惜可惜……他好像还有个师父,叫什么来着?”
老爷子年岁渐高,记性不好,只在饭桌上听过一次谭仁钧的名字,如今到底忘却了。
赖春宝低声劝道:“坤叔,人都已经不在了,还想那些做咩,不如想想该怎么办吧!”
“还能怎么办?”尹抱坤的语气格外生硬,“我早就已经讲过了,张小林坏了规矩,我是担保人,理应在江生、王生之前去找他要个说法,他们都不同意,我还讲什么?”
赖春宝摇了摇头:“坤叔,这事也不能怪他们,如果是别人还好讲,可那是张小林呐!”
“那我就更没什么可讲的了,江湖乱道,都只认钱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