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狐疑琢磨的时候,那老船夫就扯着嗓门儿催促道:“喂,侬还走不走了,待会儿码头开工我还拉货呢!”
“走走走!”
李正西不敢耽搁,即刻跳上船头,遥指对岸的苏州河口,喝令船家摆渡开船。
一夜水涨,黄浦江流速很急,小舢板上下颠簸,老船夫花了十来分钟,才终于将船摆到河口附近。
这时节,日头已在江面升起。
浦西繁华,码头上开工的时间也早。李正西记得陈立宪说过,今天一早,这边会有渡轮从吴淞口出港。
等到了对岸时,也确实有一艘小火轮停在桥头,但左看右看,却始终没能发现江连横等人的身影。
伴着“哗哗”的细浪,小舢板在引桥不远处缓缓靠岸。
李正西跳下船头,正在举目茫然的时候,斜刺里忽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却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大踏步走过来,一边脱帽,一边朝他招呼了几句。
“哎呀,老罗老罗,你可算来了,怎么搞了这么长时间?”
李正西皱起眉头,刚认出对方是李在淳,一顶西洋礼帽便已照头扣下来,接着又是西洋的拥抱礼。
两人交面,李在淳贴耳低声道:“兄弟,别声张,江老板让我过来接你。”
李正西并不知道高丽棒子是从何时掺和进来的,不由得应声一愣,正要开口询问,却又被李在淳抢了先。
“兄弟,码头不安全,来不及解释了,你先跟我走。”
说罢,李在淳替西风压了压帽檐儿,旋即一把环住他的肩膀,宛如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迈步就走。
李正西下意识瞥了一眼高丽棒子的断指,又想到昨晚的种种险情,宁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于是便跟着李在淳匆匆离开江边。
“我哥呢?”西风压低了声音,急着问道。
“怎么样,老罗,这沪上还不错吧?”李在淳胡乱扯了几句,随即沉声道,“在美租界,你先别管,帮我左右看一看,这附近有没有人跟着咱俩。”
此刻,浦西街上的铺面正待开业,行人不多,但也正是因为不多,所以才更容易被招子盯上。
李正西连忙点了点头,脚下匆匆疾走,目光频频环顾,颇有种草木皆兵的架势。
两人在美租界里兜兜转转了好长一段时间,直至街面上行人渐多,确信没有尾巴跟在后头,李在淳才带着西风朝美租界东段走去。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
如此又走了二十几分钟,直到快要临近目的地时,李正西才恍然发觉——这地方他来过!
只见不远处的偏僻街巷里,树荫丛中,却有一栋相当气派的青砖二层公馆。
“这不是……雅思普生那个朋友家里么?”李正西小声嘀咕了几句。
刚来沪上的时候,他和闯虎一直负责陪同德国佬四处招募西洋工程师,除了各个工厂以外,雅思普生也借机拜访了沪上礼和洋行的总经理,还一起吃了顿晚饭,只不过他和闯虎没有参加。
李在淳耸了耸肩,却说:“我不知道你说那人是谁,反正江老板现在在里面。”
两人走到别墅门前,轻轻敲了两下。
少顷,一个身材高瘦、上唇蓄着一撮卫生胡的中年洋人推开房门,仔细打量了几眼西风,旋即眼睛一眯,口音厚重地呵呵笑道:“啊,李,我记得你!”
“我也记得伱!”李正西连忙伸出手,“是雷马克先生,对不?”
雷马克的中文不太利索,没寒暄几句,就急忙把两人让进屋里,接着戴上帽子,说:“江先生就在楼上,你们去找他吧,我要去公司办点事,顺便给雅思普生发个电报,你们请随便。”
说罢,德国佬便笑呵呵地离开公馆。
雷马克神情轻松,似乎收留江连横等人这件事,对他而言根本微不足道,而且还能平添一笔价格不菲的房租,何乐而不为?
李正西有些茫然地走进屋内。
公馆里,除了雷马克的几位家眷以外,当然还有几个女华佣,客厅里静悄悄的,让人有点尴尬。
雷马克的夫人不懂中文,只是冲两人微微笑了笑,便不再吭声。
便在这时,楼梯拐角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唤。
“三哥,太好了,你没事儿啊!”
李正西循声看去,见是闯虎,气就不打一处来,“噔噔噔”三两步窜过去,厉声质问:“你他妈昨晚上跑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