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江连横和薛应清相视一笑,渐渐觉察出这“老钱儿”话里有话。
“你看看,你们还不信。”盛宝库接着又说,“马迭尔旅馆那老板,以前就是个修手表的,再看看现在怎么样?华英油坊那个‘大胡子’,厂子里一天能加工二十万大豆!”
“这么多?”
“那可不,全都是低价收购、低价加工、高价卖出,这里头得多大利润?还有那个秋林洋行的创始人,以前就是在北边儿倒腾皮货的,再看现在人家公司衬多少钱?”
他都问了,江连横只好象征性地猜了猜。
“听你这说法,怎么着也得有个大几百万吧?”
“呵,几百万?”盛宝库撇了撇嘴,“人家那可是跨国公司,毛子内乱之前,秋林洋行至少三四千万现大洋的资产!”
此话一出,众人无不咋舌称叹:“多少?”
三四千万现大洋的资产,那意味着真金白银,可当真算得上是富可敌国了。
然而,不知什么缘故,在看到众人瞠目结舌的神情以后,盛宝库却突然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
他笑得极其放肆,仿佛是报了什么血海深仇似的,整个人从里到外都透着一股痛快。
见状,江连横和薛应清等人不禁皱起眉头,实在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没啦!”盛宝库捧腹大笑,趁着换气儿的工夫,才勉强挤出一句,“全都没啦!”
“等会儿,全都没了?”众人互相看看,忙问,“这是啥意思?秋林洋行破产了?”
“不是破产,是充公了!”
盛宝库终于喘匀了气息,摆了摆手,却说:“毛子内战,秋林洋行在那边的资产、设备和大楼,全都让人家给抢走了!连他们那个总经理都被关起来了!”
薛应清愣了一下,又问:“那南岗那边的秋林洋行呢?”
“咱们这边没事儿,有白毛守着呢。不过,生意肯定要受影响,那边正在打仗,火车都不咋跑了,幸亏秋林洋行在这有厂子,生意还能维持,现在就剩下个经理,说是死也不敢回去了。”
这话倒勾起了江连横的兴趣。
“那白毛要是输了,不会都退到咱们关外这边来吧?”
“不然还能往哪退?”盛宝库反问道,“他们也就只能往咱们这边退了,要不怎么说现在哈埠的毛子越来越多呢,但凡有点产业的人,拖家带口全都来了,其中就混了不少‘大胡子帮’。”
“哦,所以——”江连横沉吟道,“盛老板,怪不得这边能干倒腾色唐点子的生意呢。”
“嗐,其实那都是副业,平常我压根不碰那生意,可薛掌柜和我的交情摆在这呢,既然都问着我了,我能不帮忙操办操办么?”
说话间,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酒菜鱼肉。
年轻的服务生走进来,恭恭敬敬地小声说:“盛先生,伱点的菜齐了。”
“好好好,回去告诉你们经理,这桌记我账上。”
服务生应声点点头,转身告退,轻轻地带上房门。
江连横见人走后,便顺势切入正题,问:“盛老板,你也知道我是来干啥的,既然咱都是薛掌柜的朋友,还得麻烦你点拨点拨我,咱哈埠地界儿上的‘洋观音’,现在是什么行情——”
话还没说完,却见盛宝库拿起筷子,大手一挥,哈哈笑道:
“诶,江老板,深冬腊月大冷的天儿,好不容易来一趟,又赶了个大晚上,生意上的事儿不着急谈,咱先吃着喝着,又不着急回去,我先带着你和薛掌柜在哈埠好好玩儿两天再说!”
盛情难却,宾至如归。
眼看着盛宝库如此热情好客,江连横也不便再多说什么。
可就在这时,一向寡言少语的头刀子,乜了一眼“老钱儿”,却突然开了腔。
“老钱儿,别耍花花肠子。”
冷冷的一句警告,雅间里的气氛霎时间有些尴尬。
众人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投向“老钱儿”。
盛宝库面容一僵,手中的筷子蓦地停在半空,如此愣了片刻,才勉强从嘴角里挤出两声干笑。
“呵呵呵,老刀啊老刀……你瞅瞅你,还是一点儿没变,老在那绷着,累不累呀!”
他撂下筷子,端起酒杯,接着说:“你说咱都认识多少年了,也不是头一回做生意了,咋的,我还能憋着坏害你们呐?不是我挑你……你这话,可有点儿让兄弟寒心了啊!”
然而,头刀子却面沉似水,不为所动,转过头,只管闷声回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