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便是王铁龛,四十多岁,浓眉大眼,唇上蓄着两撇八字胡,看上去对这种弹冠相庆的场面极其厌烦。
别看他冷,张老疙瘩却殷切款待,亲自为他斟酒。
“王先生,我老张是个粗人,先前多少有点儿怠慢,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咱关外需要人才,先生就算不看我的面子,看在东北父老的面子上,这次也务必帮我治理好奉天。”
王铁龛性情刚硬,但也不是乱翻白眼的狂士,眼看着奉天的军政首脑如此诚恳,自然没有推辞的道理。
“将军言重了!岷源性急,不好相处,还望将军多多担待!不过——”他环视一周,不由得眉头紧皱,“这里实在不是商量政务的地方……”
“嗐!”
张老疙瘩连忙举杯打断:“我老张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先生,你是有能耐的人,我相信你!你想干什么,就尽管放手去干,谁要是敢不配合伱工作,你亲自过来找我,我整他!”
言至于此,王铁龛心里便有了底气。
恰在此时,宅院门外的林队长,突然绕着院墙,急匆匆地快步走过来,在张老疙瘩身边低声密语了几句。
“大点儿声!”院子里太吵,老张没听清。
林队长便重复道:“大帅,东洋警务署的人说,他们前两天有侨民遇害,要求立即跟我方交涉。”
“现在?”张老疙瘩一瞪眼,“他妈了个巴子的,明知道老子今天办喜事儿,小鬼子成心膈应我是不是?”
宅院里顿时鸦雀无声,全场的目光瞬间朝这边聚拢过来。
“到底咋回事儿!”张老疙瘩又问。
林队长支支吾吾,转述道:“呃……南铁事务所的人报案,说是前两天,他们的雇员和侨民被……被江家的人入室谋杀,要求我方立刻惩治凶手……”
“江家?”
张老疙瘩眉心隆起,立马抬头看向豪绅富户的那桌宴席,嘟囔着问:“那个小江咋没来?”
宾客如云,他根本就不记得,今天到底有没有看见江连横。
管家立刻赶过来,悄声解释道:“老爷,江家的人说,江连横最近感染风寒,怕拖着病体,坏了喜气,所以没来,不过礼钱倒是——”
“去去去!”
张老疙瘩哄走管家,转而骂骂咧咧地嘟囔起来:“这小子,净他妈的给我整事儿!”
众人面面相觑。
好在,江家平时上下打点得甚为周全,迟疑了片刻,总算有三两个老张亲近的副官,凑过来打了两句岔。
“帅爷,我看这事儿,八成是小鬼子没憋好屁,又要找借口发难,毕竟这也不是头一回了。”
“我看也是!前两天的命案,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说,明摆着就是要成心给咱们添堵。”
“对啊!真想闹,早就闹起来了,何必非得拖到现在?”
言谈话语间,半个字也没提江家,但该尽的人情,又确实都已经尽到了。
张老疙瘩点点头,自己也觉得有点儿说不通。
小东洋的手段,他心知肚明,只要能借机发难,甭管多离谱的说辞,鬼子也敢拿出来扒瞎。
暗自琢磨了片刻,张老疙瘩又想起了宗社党,疑心是那帮老辫子和关东都督府要有什么举动,因此反倒不那么在意江连横的名字了。
毕竟,江家是他自己亲手扶持起来的,这几年来,不仅帮他充当市井中的耳目,还替他做了不少脏事儿。
远的不说,煽动市民驱逐段志贵,便有江家的一份功劳。
宗社党在辽南招募胡匪,并将其伪装成港口工人的情报,江连横也第一时间知会于他。
再加上辛亥年敬献会党名单的功劳,他当然不会仅仅因为小东洋的一句话,就把江连横当做“弃子”看待。
饶是如此,张老疙瘩心中,也已然有了三分不快!
他当即起身离席,朝身边的副官吩咐道:“你去东洋领事馆,告诉他们,我要约见矢田总领事,现在!”
副官领命,立刻快步离开宅院,朝小西边门而去。
张老疙瘩说罢,也不多解释,径自回屋换上军装,临走之前,还不忘嘟囔着骂道:“这帮宗社党,一天不整死,老子在奉天,就他妈一天都不得消停!”
座中的王铁龛沉默无话,眉头紧锁,脑子里还在回忆林队长方才的那番话。
江家——他对此早有耳闻!
一股江湖势力,一帮流氓团伙,欺行霸市,恶贯满盈。
在公署明文以外,他们在省府构建了另外一套地下法则,而且与通用的律令条文并行不悖,不仅严重扰乱了奉天工商界的秩序,甚至还经常干预警界公务。
这样的会党势力,如若不予打压、乃至根除,谈何澄明商政,治理奉天?
……
王铁龛是个实干派,不仅精明务实,而且手腕强硬。
在张老疙瘩的信任、提拔下,他走马上任,当天便获得重用,整顿省城警务。
王铁龛能力强、性子急、在其位、谋其政,端的是铁面无私,爱他妈谁谁谁,这才刚刚上任,便立刻着手开展工作。
正所谓,擒贼先擒王!
江连横立柜五年,虽说还远远不到名满关东的地步,但其声势名号已然日渐高涨,尤其是在奉天省府,那是绝对说得起上句。
然而,正是因为树大招风的缘故,江家便成了王铁龛重点“关照”的对象。
一方面,江家的各个产业开始被严查税务、规范经营;另一方面,王铁龛着手派人调查舆情,搜集江家欺行霸市的罪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