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国良喘了一会儿,淬出一口裹着粘稠血液的牙齿,忽然间“咯咯”大笑起来,龇开血盆大口,道:“小道,大哥果然没看错你,是个人物!是个人物啊!哈哈哈哈哈!”
深夜,城东秘宅。
赵国砚一脸空茫地点了点头:“会!”
“有人对了胸中意,能让人来能吃亏。”
沈国良突然改变了主意,今晚不回家了。去老式的客栈、去新式的宾馆、哪怕是去窑子里对付一宿……
然而,沈国良心里却咯噔一声,不禁停下了脚步。
“开门!”
江小道猛然回头,盯着七叔,却问:“你替四叔算了?”
真是不可思议,奉天城几十年来,哪怕是打仗的时候,城内戒严都没到这种程度。
“砰!”
赵国砚连忙双手拿起酒盅:“好,道哥,那我干了!”
老奉天内城外郭,沿着小西关大街一路北上,便是外郭门,小北边城门。
“那行,你骑沈国良的马,让七叔自己走回去吧!”
“哎,谢谢道哥,吃着呢!吃着呢!”
江城海先在西屋睡下了,宫保南没有胃口,也跟着去了大哥所在的房间,不一会儿,那屋里也亮起了烛光,老哥俩似乎在说些什么。
起初,对于沈国良的怀疑,仅仅是猜测,但如今他心虚要跑,哪怕他没有反水,畏敌于先、临阵脱逃,那也一样是江湖大忌,理应遭受重罚。
新军士兵接过奉票,左右看了几眼,便若无其事地将其揣进兜里。
江小道面不改色,手起刀落,“铛”的一声,剁下老五的左手。
没想到,这老哥收了钱以后,仍然横在道中间,竟在那装傻充愣、一言不发,仿佛刚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般。
俩人正没话找话,你一言我一语地对付着,小花却突然笑着推门进屋,只见她脸上冻得红扑扑的,却始终难掩兴奋之情。
眼前的人,还是那晚跟他插科打诨、阴招频出的江小道吗?
沈国良避无可避,只好硬着头皮,牵马上前,换上一副连自己也觉得腻歪的笑脸。
“啊!啊!啊!”
新军士兵抽了一口烟,肆无忌惮地喷在沈国良的脸上,随后歪起脑袋,打量了一眼老马驮着的行李。
“不不不!”沈国良慌忙摇头,“我认!我认了!是我!我对不住大哥!但是!但是陈万堂骗我!他没跟我说过那晚会出事!我要是知道……知道的话,我肯定会告诉你爹!真的!小道,算我求你,给五叔……不,就给我留个全乎吧!”
江小道并不解释,只是自顾自地走到沈国良的尸身旁边,蹲下身子,去翻腾他怀里的钱财。
“嗯!”
只不过,这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已经彻底昏暗了下来。
江小道抡起柴刀,当即朝沈国良的面门劈去,虽然用的是刀背,可老五的腮帮子上,仍然裂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嘴里稀松乱晃的臼齿。
……
兜兜转转小半天,沈国良最后还是回到了自家的宅院门口。
“回去吧!总督大人有令,奉天全城戒严,不得出入,走吧走吧!”
拿钱不办事儿,这新军看起来还不如巡防营讲究呢!
“呃啊——”
“小……小道?”沈国良强忍着大腿上的剧痛,一脸诧异地看向昔日的大侄儿。
宫保南连忙小心翼翼地接住配枪。
“呵呵,也没别的什么事儿,就是看你们值夜辛苦,身为百姓,想表示表示,慰劳一下兄弟们。”
胡小妍很有眼力见,立马凑过去,给赵国砚倒了一盅酒。
江小道转过身,冲门口喊了一声,却发现宫保南已经头也不回地朝院门外走去。
“好!”
正在迟疑的功夫,对面的那队人马中,却有一名新军士兵注意到了他,于是便右手勒着肩上的枪带,左手夹着半支香烟,冲他招了招手。
“来!你能喝不?别老滋溜滋溜的,一口闷了嗷!”江小道跟他碰了个杯,“干了!”
“沈国良,你知道规矩,自己招,可以给个痛快。”江小道不再称呼五叔。
“军爷?”沈国良皱起眉头,问,“我这边,可以走了吗?”
那一幕,宫保南记忆犹新。
“呃——”小北风偷瞄了一眼江城海,欲言又止。
沈国良杀心顿起,可看了看对面的三十几号兵丁,最终也只能把气往肚子里咽。
“你是谁的五叔?招,还是不招?”
“爹,你稍等,我快去快回!驾!”
宫保南有点看不下去了,当即上前一步,说:“小道,给他一枪算了!”
“唔!知、知道了。”赵国砚丧魂失魄地点点头。
“反水倒戈,临阵脱逃!”江小道故意把人头拿到他面前,“枭首——这已经是绿林里最轻的惩罚了!他是胡子,懂得规矩,从反水那天开始,就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说罢,就见他抡圆了胳膊,一把生锈的柴刀劈空挥下,径直砍在了沈国良的脖颈上!
“咔——噗嗤!”
万般无奈下,沈国良只好牵着老马,朝家那边往回走。
“呼——”
“老七,大哥那么看重你,要是你能别那么颓,支棱起来,争一口气……咱们大伙儿,可能也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早就自立门户了,何必还给别人当崽子?”
直到临近城门口时,方才看见十几个灯笼、火把连成一线,在灰冷色的街面上,照出丈余暖光,似乎却是一条生路。
门外的马蹄声渐渐远去。
宫保南一时语塞,他没有资格说算了。
然而,江小道并无意让时间凝固,当即便又扣动扳机,却听“砰砰砰”三枪连响——沈国良的四肢俱已中弹,再无半点威胁可言。
临要走出院门,江小道又想起了什么,便说:“再等一会儿!”
江小道往嘴里送了一块冻豆腐,接着说:“今天给四叔报仇,也算你一份功劳,先前咱俩的帐,就算一笔勾了,但你得跟我媳妇儿说说,那天晚上,咱俩打架,是不我赢了?”
宫保南犹豫了一下,几番纠结,最后还是勉强点了点头:“开门吧。”
新军士兵将烟蒂扔在地上,摔出几点火星,随后用脚碾灭。
沈国良有些踌躇,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自己是否应该走过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