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投鞭断流惊草木,破釜沉舟叹悬头。
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
苛政猛虎真可怒,星火燎原起忾仇。
胜败有凭公道在,盗跖名耀鲁春秋。
话说张叔夜病才好转,忽见杨腾蛟重伤败归,报说黄岩县失守之信,不由眉头紧皱,忙问备细。杨腾蛟道:“我等收复黄岩县,二公子先行班师。小将督兵修葺城墙,不料尚未竣工,大盗吕师囊引贼众空群来争。小将引兵出战,与吕师囊斗了五十余合,那厮走了。小将引兵去赶,不料贼人把金银沿途抛掷,诱官兵争抢,趁势杀了回马枪。末将约束乱军时,自不小心,吃吕师囊蛇矛刺中腿股,人马损折二千。立脚不住,只得弃了城池,特来请罪。”张叔夜听了,扶起杨腾蛟,温语安慰一番,唤人扶去看视,自与诸将商议道:“这吕师囊果有些智略,前番探报他南下去打温州,怎地归来如此迅速?”众人也都不解。看官,要明此中原委,须得先从洪载、俞道安二人说起。
且说那洪载原是方腊旧属,生得容貌俊俏,颇有机谋,初时便纠众百十人倡从起义。方腊取杭州后,遣方七佛北攻秀州,自率主力南破婺、衢二州。因见洪载骁勇善战,便令其独领一军。那洪载生就一副好皮囊,颇为自赏,随身携带铜镜一面,日日照镜梳洗。临阵迎敌时,就在此好上想得一奇法,令麾下贼兵皆用绛帛帕首,带镜于上,日光照耀,眩人眼目,号为“赤镜军”。官兵见了,往往心惊,不战而走。洪载所部遂出衢州东下,连陷遂昌、松阳、龙泉、共城诸县,所向披靡,又打破处州,声势大振。
那各处的盗寇,如朱言、吴邦、陈十四公、霍成富等,见方腊得势,群起响应,劫掠本地。不料未及数月,张叔夜引兵南征,方腊就擒,群盗无首,遂同归于洪载。洪载兵势益盛,满心欢喜,自立为王,不料却生出一件老大不快意事。原来洪载自破处州,劫掠富户家财,借以募众,本是顺风顺水。不料到了丽水东岩县赤石庄,恰似头撞着铁板,久攻不下,损失颇重。洪载本拟一股而下,转掠别处,闻听战报,便亲引军去打,兀自碰得头破血流,因此发誓要灭那庄子。鏖战半载,终洗荡了那个村坊,出了鸟气。不料迁延日久,那时节张叔夜已重复引兵南下。洪载闻报,心中惶恐,左右劝道:“大王何不先取了温州,以为根本。若能退敌,自是最好。若然失利,也可乘船入海。”洪载然之,遂引兵十万,渡青田,直取温州。
那时节,永嘉楠溪又早崛起了一位豪杰,姓俞,双名道安。此人生得淡黄面皮,身长九尺,本是教学先生出身。与那吕师囊乃是同道,尊崇摩尼教。因见朝廷搜刮东南,民情汹汹,便趁机自称魔翁,称其妻魔母,暗地里往来温州各处,布道传施,鼓煽男女,夜聚晓散,渐有声名。后闻得洪载、吕师囊自西、北两路攻打温州,便集结村中拳勇少年数百人,揭竿而起,直抵乐清县。那管界巡检以郡兵三百人讨捕,俞道安等依山壅水,却不出战。那巡检十分轻视,欲引兵直攻,有土人劝道:“贼人凭据岩险,官兵素不习。何不诱贼下山,在平川设伏,定可获胜。”巡检竟不能用,引军渡溪杀去。方才半渡,便吃俞道安从上游决堤灌下,官军淹死大半,那巡检及亲随人等尽遭斩杀,俞道安乘胜占据乐清县。
彼时吕师囊亦引兵进抵乐清县,闻知俞道安在此,大喜过望,遂入城中白鹤寺,两下相会。俞道安平日里十分仰慕吕师囊,当日一见,愈加钦敬,吕师囊亦坦诚相待。正是惺惺惜惺惺,好汉识好汉。当时排下宴席,两个说起当下形势,吕师囊道:“听探报说,那张叔夜新破梁山,手下皆惯经战阵。我等兄弟皆是新起,缺乏训练。今官军南来,若正面相抗,恐难取胜。”俞道安道:“眼下江南仅剩你我与洪载,须得声气相应,方有胜算。”吕师囊道:“我也作这般想,温州之地,面对两浙,背靠东海,乃险要去处。你我兄弟可与洪载联手,乘官军未到之际,合力取之。则进攻退守,形势大为不同。”俞道安道:“是极,小弟听闻广南有个刘花三聚众称王,占据潮循梅惠四州。一旦形势不利,也可乘船去投奔。”吕师囊道:“此事再议,先应付眼前事要紧。”
正说间,忽有南面探马来报:“洪载兵进温州城西白沙岭,却不知何故退兵了”。吕师囊、俞道安两个正自疑惑,又接得北边哨骑报说:“官军已打破黄岩县”。正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吕师囊听了,思虑再三,起身对俞道安道:“贤弟,黄岩近在咫尺,是我等侧背。如今吃官兵打破,若不夺回,其顺势南下,为祸不小。吕某只得引兵回救,贤弟可先行一步,去打温州。待夺回黄岩,我自引军与贤弟会师。”俞道安点头,当日二人执手相别,分投南北而去。
看官听说,洪载本已兵临温州城下,却忽然退去,全因自家后院起火。先是官军自杭州分兵,邓宗弼、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四将,引一万五千人马征讨洪载。那陶震霆自失了一目一耳后,装了假耳,罩了损目,又在东京景岳街新方衖请得一高手匠人重定制了一杆火枪,因出征促迫,店家汞水用尽,鎏金不得,只得漆了紫黑色代替,依旧威力非常。四将引偏师,经睦州、婺州,直扑处州。沿途兰溪、金华、武义、永康等处多有小伙贼寇出没,即擒即斩,那李德、江蔡、董举、王国等盗寇相继授首。大军进至婺、处两州交界方岩山,方遇着大伙贼兵。为首的乃是洪载麾下两员贼将,一名陈十四公、一名霍成富。因处州以北无甚险阻,洪载恐官兵突袭而来,便令陈、霍二人将兵一万,据守方岩山,以为处州屏障。
那日邓辛张陶四将兵抵方岩山,见山势生得险恶,果是个陷人的去处。只见高峰耸峙,四面皆水,上山只得一条路径,势甚险阻。邓宗弼传令安营下寨,与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商议攻取之策。辛从忠道:“此山只得一条路上去,更兼贼人早有防备,强攻不易。”张应雷道:“适才我策马周遭巡视了一回,见这山四面环水,要断其水源,也是甚难。”陶震霆道:“强攻若难,不如将山四面围困,再檄调永康、武义等处兵马前来助战,待其粮尽,便可乘机攻取。”看官,那辛从忠、张应雷、陶震霆等往日风驰电掣,雷厉风行,今日为何如此小心?原来自盐山一战失利后,三将悔恨无及,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因此其后行军,十分小心,以求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