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贾夫人吊丧郓城县 叶都监大闹满家营

荡寇后志 都头郓哥 7481 字 4天前

诗曰:

人生风雨几度秋,难得安稳到白头。

推杯换盏藏杀意,波平浪静涌暗流。

事到临头寻退步,何如未雨先绸缪。

名利二字皆参透,梅妻鹤子也便休。

话说徐青娘托徐和邻人到郓城县汪恭人处借钱,那邻人到了汪府,却大吃一惊。只见汪府门前挂着白幡,正是出殡的景象。当时邻人见府门大开,又无人把守,便斗胆进去。只见府内院中停着一口棺材,一群人围着,争吵不休,闹乱嘈杂。看官,你道这是为何?原来那棺中之人正是汪恭人。那年徐槐得汪恭人献图之助,出其不意,夺了梁山头关、二关,几乎打破宛子城,逼得宋江、吴用回山。后来徐槐死于梁山,徐青娘治丧事毕,便往访汪恭人。当时盘桓月余,方告别去了高平山。那汪恭人丈夫早故,青年早寡,矢志守节,本是多恙之身。徐青娘在时,每日聚谈,心中暂安。自徐青娘走后,孑然一身,并无一个知心的,因此那病一日重似一日。虽然有些家资,吃得起药,也只是拖延时日,难以根治。因此只得养息安神,不敢过劳。

自古道:‘清官难断家务事’。那汪恭人有心静养,却难得静心。为何?原来那汪家世代书香,名门旧族。汪恭人丈夫汪学士,曾做戊子科举人、曹州府提刑,是个有主见的人。怎奈后来家遭颠沛,一病不起。汪学士亡故后,族中剩下一班无赖子弟,专门嫖赌吃喝。见汪恭人名门淑女,青年早寡,又有些家资,时常来诈吃诈喝。汪恭人大遭这班无赖之扰,却从从容容,因人布置。虽心中厌烦,然亲戚面上,不好太过,只得虚与委蛇。那年那班无赖子弟弄得嫖赌精空,便打起那梁山地图的主意,想赚去卖了,淘成几个嫖赌本钱。为此向汪恭人几番聒噪,纠缠不清。汪恭人终忍耐不得,到钜野县衙,大闹一番,控诉那班无赖,结实发挥了一顿,因此保全了那梁山地图。此后那班无赖虽不敢再打地图主意,却依旧涎皮赖脸,混吃混喝。汪恭人身在汪家,禁不得那姑姐婆姨的央求,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面上无如何,内里却心力交瘁,兼且思念丈夫,因此害了病,不觉衣带渐宽。

且说自徐青娘走后,那班无赖子弟见汪恭人病重,知其命不长久,都来打身后财产的主意。那汪学士有两个亲侄,一个唤作汪往然,虽老实厚道,为人却模楞无主见,与徐和往日交好――前志已交代过。一个唤作汪巨君,自幼聪颖,清净简朴,谦恭好学,少年老成。汪学士因生前无子,极钟爱这两个,有心收一个过房。怎奈后来撒手人寰,未曾成行。自古道“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才须待七年期”,汪往然、汪巨君两个初时都未显恶劣品行。自汪学士死后,那汪巨君渐渐露了心机,暗地在青楼妓馆鬼混,又酒后与人说日后汪家财产都是他的。现在暂时忍耐,日后定见真章。那汪恭人是何等人,早听得外面的风声。又旁敲侧击,暗中试了几次,果见汪巨君不是个敦厚之人,因此有心把家财传与汪往然。平日里渐渐和汪往然接触的多,渐渐疏冷了汪巨君。

看看已是宣和三年六月,那汪巨君见汪恭人病情加重,又日渐疏远自己,心中焦急,恐资财为汪往然所得,暗地与宗族中那班无赖商量对策。内中一个道:“那汪往然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日并无甚么过失。但年近而立,至今尚未婚娶,何不用‘扎火囤’的法儿诱他一诱。若是成功,不唯坏他名声,也可趁机取些金银使用。”汪往然拍手道:“好妙计。”当时商量定了,只等动手。

且说那汪往然因本分老实,又通些文墨,那年汪恭人因献图有功,特求徐槐,在县衙里为汪往然找了个押司贴书的职位。汪往然自然感激,每日勤勤恳恳,虽无大功,却也无过。到了六月十五,正是汪巨君生辰。特请本族子弟及汪往然到本县酒楼上吃酒。正吃得兴起,忽听楼下一阵闹乱。众人看时,见二人跑上楼来,却是一个大汉正追打一个女子。那女子无处可躲,竟奔向汪往然等人这桌,当时跪下拉住汪往然的衣角,千央万求道:“求官人救一救!”汪往然看那女子,只见生得芙蓉粉脸,星眼俊俏。平日里那曾遇过这种事,早已酥了半边。正不知所措,只见那大汉冲过来便打,那汪往然一来良善,二来饮了数杯,酒后壮胆,忙拦住那大汉道:“壮士且慢动手,敢问为何事欺一弱女子?”那大汉道:“这妮子欠我十两银子,躲着不见。今日撞见了,又要逃走,我岂能饶他?”那女子哭道:“不瞒官人,奴家姓杨,本是曹州人。遭兵火与母亲逃难,流落此地。因母亲病重,无钱买药,只得借了他三两银子。谁想不过半月,竟连本带利涨到十两,奴家委实还不起。”汪往然见说,已明原委。便从自家身上摸出十两银子,递与那大汉道:“今日我便代这姑娘还你银子,日后莫再相缠。”大汉笑道:“这个自然。”当时接了银子自去。

那汉走后,只见那女子不住磕头道:“恩人大德,奴家此生难报。”汪往然连忙扶起,又掏出三两银子道:“既是令慈染恙,速拿去买药罢。”那女子接了,千恩万谢,一道烟儿走了。那些族内子弟都起哄道:“平日不见往然出头,没想到恁地是个好男子!”当日欢饮而散。

次日一早,汪往然去县衙点卯,路上听得背后有人叫唤。回头看时,却是昨日搭救的杨小姐。细看时,模样打扮与昨日又是不同,便立住脚。杨小姐道:“昨日蒙恩人搭救,走的匆忙,不曾问得名姓。今日打听,方知是汪押司。娘亲病已好转,昨日归家与他说了,无论如何要请恩人降阶寒舍,以表谢意。”汪往然推辞不过,只得应了。可巧当日无甚差使,便到县后一个僻静巷内,寻到杨家,敲了门。那母女两个开门,见是汪往然,欢天喜地迎入去,说了千恩万谢的话,又早备下时新果子、鲜鱼嫩鸡之类,请汪往然吃酒。当日母女两个满口奉承言语,直把个汪往然捧上九天里,吃得甚是尽兴,方才归家。自打这日起,那杨婆时常邀汪往然至家中吃酒,有意无意说出母女两个相依为命,盼寻个好夫家,托付终身、养老送终的话,汪往然心领神会。又见那杨小姐生得可人,早已着了迷。便思量过些时日,请汪恭人做主,迎娶过门。

转眼又过十余日,却是七月初二。那日杨婆又请汪往然到家中吃酒,说些闲话。正吃之间,听见邻舍呼唤,却是办喜事,请杨婆过去帮忙料理酒席。杨婆嘱咐女儿好生相陪恩人,自随邻舍去了,只留下汪往然、杨小姐二人。那婆子去后,杨小姐将凳子凑近些,与汪往然夹菜,劝了数杯,一双星眼顾盼秋波。那汪往然未经历过男女之事,有些腼腆,只是陪笑,低头吃酒。忽闻得杨小姐身上脂粉香气,不觉哄动春心。又吃了几杯,壶中酒将尽,杨小姐起身去厨后,又烫了一壶酒来。走到桌前,要与汪往然倒酒,汪往然抬手要拦时,不觉触到杨小姐一双藕手。两个一缩手,那酒壶坠落于地。杨小姐急弯腰收拾时,脚下一个趔趄,竟撞到汪往然怀里。当时双手把汪往然脖颈搂将起来,四目相对。那汪往然再忍不住,亲嘴求欢,杨小姐笑道:“押司可要娶我过门?”汪往然道:“我是个本分人,不会说谎。”当时忍耐不得,两个就房里,宽衣解带,共枕同欢。

云雨未罢,只见杨婆引着一众人推门而入,喝道:“你两个做得好事!”汪往然吃了一惊。那婆子怨道:“好呀,好呀!我请你来做客,你却来偷我女儿,看我去县衙找知县相公评理。”回身便走。汪往然早慌了神,忙跳下床跪地道:“干娘饶恕,我与小姐两情相悦,情愿八抬大轿,迎娶过门!”杨婆冷笑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押司,那个稀罕你明媒正娶?今日众邻舍都在,你逞强施暴,这事传出去,教我女儿如何见人?老身岂能饶你!”汪往然转头看时,见杨小姐只是哭,一言不发,方晓得着了道,只得套上衣服。看门外众人时,惊见汪巨君也在内。那汪巨君顿足道:“贤弟,你怎么这般糊涂!今日吃酒席时遇着杨干娘,听他说起你在家中,请来坐坐。若非亲眼所见,我打死也不信有这等事。”汪往然道:“小弟冤……”当下众人不由分说,七攘八搡,早把汪往然推到郓城县衙。杨婆击登闻鼓鸣冤,此事早哄动了一个郓城县。

看官,到了此际,那杨家母女到底是何人?为何要陷害汪往然。原来那杨家母女正是那年在曹州府助纪明勾引戴春的阴婆、阴秀兰,因当年梁山好汉打破曹州,乱中逃出,一路来到郓城县。没个靠山,母女两个合计,阴秀兰入了青楼,阴婆做个皮条客,改称姓杨。因平日里与汪巨君混得厮熟,故定下这条计,那汪往然果然上钩。

回说那时节,汪恭人已是病入膏肓,每日卧在床上,一息奄奄。骤闻得汪往然被捉奸一事,恰似晴天霹雳一般,难以置信。便要亲到县衙找知县,怎奈心有余而力不足,已是动弹不得。又因连日惊忧,咯血数斗,昏迷不醒,竟于七月初五日亡故,就此撒手人寰,亡年三十八岁。后人有诗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