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2章 再创世

周牧总是说,世界会因为一些向死而生的灵魂而美丽。

所以,无论是怎样的情况,他总会给众生和万物一次改过自新或者是逆天改命的机会。

就像是那些大罗们。

过去的千万次轮回,本质上是没有抵达周牧想要的结局,所以世界在他的意志下进行重启。

可实际真的是这样吗?

以周牧的力量和位格,他真的会很在意洪荒纪元的具体形态与陨灭过程吗?

不见得吧。

他所在意的,从不是某个固定的“完美结局”。

他只是一直在给那些自己创造的生灵机会罢了。

给他们无数次机会,去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去展现超越剧本的闪光。

但最终,梦境中无休止的、源于自私与短视的算计让他心烦意乱。

梦境中席卷各界、带来无尽痛苦与绝望的战争让他……感同身受般的疲惫与失望。

那弥漫的恶与混乱,如同跗骨之蛆,侵蚀着梦境的根基,也刺痛着他沉睡的核心。

他不想再沉睡下去了。

可……

他终究是周牧。

那个嘴硬心软,愿意一次又一次相信人性,赋予众生选择权的周牧。

所以——

在那苏醒的临界点,他强行抑制住了本能,将那终焉来临、大梦彻底消散的一刻,延缓到了最后的两个系统时之后。

半梦半醒间,他的意志如同无形的网,笼罩着即将崩坏的墟界。

他看到了自己那惊慌失措、仍在徒劳挣扎的天道分身。

看到了坦然赴死、流露最后兄弟情谊的三清。

看到了丑态毕出、尽显卑劣本相的接引和准提。

看到了静立虚空、等待最终审判降临的魔祖。

看到了倾尽全力、想要延续此界存在的星宝、镜流、卡芙卡等人。

他看到了一切众生相,却没有看到自己内心深处最想看到的东西。

——那份超越个体存亡、属于整体性的、向死而生的璀璨光辉。

此刻的他,只想看到面对无可避免的终焉,生灵们最本能也是最真实的抗争。

只想看到他们在面对集体性终末之时,所能爆发出的最后凝聚力、意志力,以及那或许存在的……无私的牺牲。

这样……

他就有理由心软,有理由说服自己继续这场漫长的沉睡,再给这个世界一次机会。

而不是所谓的「只要阻止战争,周牧就不会醒」。

天道等人这种天真到可笑的想法,几乎把半梦半醒的周牧都给气乐了。

这帮傻逼好像真的认为他是一段既定程序,只要输入“没有战争”的变量,就能输出“永不苏醒”的结果。

咱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

这是我的梦,我想醒,随时都可以醒。

我之所以不去过多干预和观察这个世界,纯粹是因为被你们这帮就知道窝里斗、算计来算计去的傻逼给气的!

好家伙,不去想办法共同修补世界根基,不去想办法合力对抗我降下的“终焉”,居然只想着怎么去阻止战争好让自己苟延残喘?

那战争结束了,老子该醒不还是会醒?梦境该散不还是会散?

真给爷整笑了。

是的,周牧沉睡之前,给出的终极剧本从始至终只有一个核心问题:

「若有一天,我在沉睡中醒来,此间生灵,该何去何从?是随梦而逝,还是……找到存续之机?」

可无数轮回的最终结果却让他一次次失望。

即便在这最后的时刻,此间绝大多数生灵、甚至许多大能,想的依然是如何最大限度地存续自身,而不是缝补这个即将迈入终结的世界。

算了。

他有些失望地想着。

就当是又一次失败的试验。

反正这种失败……我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次了。

下一瞬间。

伴随着周牧的意志波动,整个墟界的泡影化进程猛然加剧!

除了那扎根于混沌、勉强维持特殊性的世界树,以及游离于墟界主体规则之外的女儿国,一切的一切都开始加速失真、消散,如同被雨水打湿的墨画,色彩与形体迅速晕开、淡去,归于虚无……

……

于此同时,人间界。

木仙庵外。

景元看着周遭加速崩坏的一切,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的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样浮现出了尘封已久的、属于景元的儿时记忆。

……

他生于罗浮仙舟,地衡司的官宦之家。

从小便算是含着金汤匙长大。

在家族资源的帮助下,许多同龄人需要付出十倍百倍努力才有可能触及的位置,他往往能更轻易地获得准入券。

但幸运的是,当时的仙舟联盟,除了持明族等少数特例外,整体上层风气仍是积极向上、肩负责任的。

景元自然也没有沾染所谓的纨绔秉性。

而是在优渥的环境中,接受了最顶尖的教育,成为了一个真正心系仙舟未来、胸怀侠义的大好青年。

之后的经历似乎顺理成章却略显平淡。

拜师镜流,经历云骑军中的大小战役,凭借智慧与实力,最终在罗浮青黄不接、众人期盼的目光中,接过了神策将军的重担。

他成了巡猎的令使,代行岚的意志。

可实际上呢?

他内心深处最初的梦想,从来不是这种运筹帷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柄之位。

而是成为一名无拘无束的巡海游侠,在浩瀚寰宇中惩恶扬善,快意恩仇,见证无尽的星光。

他只是因为那份对罗浮、对仙舟的责任感与善良,才将理想牢牢锁在心间,承接了这份重逾山岳的责任。

他的责任感和善良,一直紧紧地束缚着他的理想。

直到——

此刻!

景元回过神,看着周遭快速崩毁、如同褪色照片般的世界,突然释然地笑了笑,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帝弓司命!景元……终是负了您的将军之位!”

“但!景元绝不负「巡猎」之志!不负心中侠义!”

他默默闭上眼睛,身后那巍峨的「神君」虚影轰然显现!

“就请您,最后再庇护一次……您的子民吧!”

话音刚落,在时空结构濒临彻底破碎的此刻——

「戮战箓」!修罗道神技,悍然启用!

数千次轮回中所积累的杀意、不甘、愤怒、战意……种种极端情绪,骤然在景元意志中沸腾、喷涌而出!

下一瞬,无穷的杀意被神技转化成实质般的猩红武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如同暴雨般凭空出现,又在顷刻间调转锋刃,朝着景元自己激射而去!

「灭」之真意,于此显现!

「修罗道神技特性:一旦开启,无法终止!」

——这是一场永无止境的自我凌迟!

而景元却看也不看这些呼啸而来的杀戮兵器,强行以天道神技的力量,稳固了自己和神君即将消散的形体,硬生生承受这一切!

随即,地狱道神技的力量被引动!

这无止境的自我凌迟所产生的痛苦、毁灭与业力,开始被疯狂转化、吸收,并以指数级的形式膨胀、积蓄为滔天业火!

而这每一缕业火,都源自修罗道武器从他身上割下的血肉与意志!

他在用自己的血肉与灵魂作为燃料,去点燃并填补这不断膨胀的业火!

「衡」之真意,维系着脆弱的平衡!

「地狱道神技特性:无法净化!」

于是,业火便以景元为中心,如同滴入清水中的墨点,迅速向着外界蔓延、晕染开来。

而景元没有停止,指尖勾勒出一抹充满生机的银白色光辉,悄然融入那猩红的业火之中。

「生」之真意,悄然注入!

「万灵道神技特性:无法退化!」

——所有被这奇异业火触碰到的众生与万物,那虚幻的形体竟开始在庞大的生机之力下逐渐凝实、稳固!

并且,即便外界的崩坏仍在加剧,因为「万灵箓」神技特性的绝对性,他们的形体也没有再次「退化」为虚幻泡影!

景元看着这一幕,微微松了一口气。

第一步预想……

成功了!

接下来,就是最艰难、最关键的步骤了!

随即,他心念催动,再度加剧了修罗道神技凌迟自己的速度与强度!

更多的血肉飞溅而出,更磅礴的业力被转化,一缕缕更加汹涌的业火以比之前迅猛数倍的速度向外膨胀、扩散!

东胜神州——南部瞻洲——西牛贺洲——北俱芦洲——天庭——地府——各方仙神秘境……

很快,整个人间界便被这片猩红与银白交织的奇异业火之海填满。

业火灼烧着一切,凡人起初惊恐万分,却很快发现这火焰并无炙烤之痛,反而带来一种奇异的温暖与稳固感,甚至连自身产生的各种诡异“变异”都逐渐停止、消退了。

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周身跳跃的火苗,仿佛看到了希望的色彩。

但此刻,景元却已脱力地坐倒在地。

他颤抖着手抓起一把混杂着自己鲜血的泥土,强忍着千刀万剐般的剧痛,喃喃自语:

“快一点……再快一点……”

“坚持住……景元……再坚持一阵……”

“很快就……好了……”

他心中完全没有去思考做这一切值不值得,甚至没有质问自己牺牲至此究竟意义何在。

脑海中只有一个简单而固执的念头:

只想让杏仙活着。

让这一路西行所见到的,那些挣扎求存、或可爱或可悲或可敬的无数生灵,能够存续下去。

但!

业火向着人间界之外其他五道扩散的速度,还是不可抑制地慢了下来。

他的杀意,他的战意,他的精神力……即将被消耗殆尽。

血……

也几乎流干了。

而此刻,业火却只笼罩了整个人间界。

其余五道——修罗界、恶鬼界、地狱界、万灵界、天界,依旧在加速崩溃之中。

“还是……做不到吗……”

景元终究还是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猛地趴在了地上,脸贴着正在虚化的土地。

资质和修为的极限,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地钳制住了他试图拯救整个世界的道路。

“真是……废物啊……”

景元目光空洞地望着眼前被业火映照得一片猩红的世界,脑海中回想的却是过往的种种失败。

自己救不了堕入魔阴的师尊。

救不了被丰饶民吞噬的同伴。

救不了那些牺牲在战场上的云骑将士。

而此刻,即便谋划了万千轮回,汇聚了六道神力,也依然救不了这个即将彻底崩溃的世界。

自己……终究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

“抱歉……”

“景元……要食言了……”

无尽的绝望与虚弱,终究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景元的内心。

他榨干了自己最后一丝天赋,最后一点血肉,最后一份意志,此刻甚至连动一根小指都做不到。

却终究,是无能为力。

……

世界的崩坏,依旧在无情地加剧。

而那失去了根源燃料的业火之海,在勉强覆盖了人间界后,也开始逐渐黯淡、消散。

一切,仿佛就要在此刻彻底尘埃落定,万籁俱寂。

……

然而——

就在这时!

“哒,哒,哒——”

一阵略显凌乱的脚步声,突兀地在景元耳畔响起。

这脚步声很奇怪,就像是有人用一种非常规的、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节奏在走路。

景元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人在弥留之际,总会脑补出一些奇怪的画面来安慰自己吧。

但奇怪的是,这脚步声非但没有像其他幻觉一样迅速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最终,停在了他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