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起桌上廉价的纸巾,用力擦了擦自己面前的塑料桌面。
“想吃点什么?别客气,尽管点!”
黄钰彗拿起那卷油腻的菜单,语气热络地招呼着:
“周扬说这里的烤生蚝特别新鲜,个大肉肥,还有蒜蓉粉丝蒸扇贝也是一绝!杭哥,你要不要试试?或者来个爆炒蛏子?周扬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周扬赶紧摆手,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钰彗,张杭,今天必须我请客!千万别跟我抢!你们能赏脸出来吃饭,就是给我周扬面子了,再说了,平时多亏钰彗你照顾晚棠,我这当男朋友的,怎么也得表示表示感谢啊!你们点,随便点!”
他拍着胸脯,一副豪爽的样子。
黄钰彗在一旁听着,心里忍不住嗤笑一声。
照顾苏晚棠?
自己可没怎么照顾,都是你眼前这位普通职员张杭在照顾,照顾得无微不至,可能让苏晚棠的胃里都装了不少亿万级别的营养呢。
她面上不显,笑着点头:
“行行行,周大会长豪气!那我就不客气啦。”
她低头看着菜单,手指点着:
“嗯,烤生蚝来十个,扇贝也来十个,烤羊肉串、牛肉串各来二十串,再来个爆炒花蛤、醋溜土豆丝、凉拌黄瓜......嗯,差不多了吧?杭哥,你看还要加点什么?”
张杭随意地扫了一眼:
“够了,听你的。”
“喝点啥?”
周扬看向张杭:
“张杭,喝啤酒吗?这儿的扎啤是招牌,冰镇的,特别爽口解腻。”
张杭微微挑眉,言简意赅:“可以,我不挑。”
黄钰彗在一旁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这位爷平时喝的可是动辄几万、几十万一瓶的顶级酒水,今天却要陪着喝这十块钱一扎、泡沫粗糙的大排档啤酒?
这反差想想都觉得荒诞又好笑。
她没说破,低头继续在点菜单上划着:
“那就先来两扎冰啤酒!快点上啊老板!”
很快,冒着冷气的扎啤杯和滋滋作响、香气四溢的烤串就端了上来。
金黄色的液体在杯壁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周扬率先举起那硕大的、杯壁不算干净的啤酒杯,声音洪亮,试图找回主场的感觉:
“来来来!第一次见面,我提一个!感谢杭哥和钰彗赏光!特别高兴认识杭哥!希望以后咱们常联系,常聚聚!都是朋友!我干了,你们随意!”
他说着,豪迈地仰头,咕咚咕咚灌下了大半杯,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他放下杯子,抹了把沾上泡沫的嘴角。
“干杯。”
张杭也举起杯子,动作优雅从容,和周扬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只浅酌了一口,喉结滚动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似乎对这粗糙的啤酒没什么特别的评价。
周扬看着张杭那慢条斯理的样子,心里有点没底,赶紧找话题热络气氛:
“杭哥看着有点面生,应该不是我们财大的吧?以前好像没见过。”
“不是。”
张杭拿起一串烤得焦香的腰子,咬了一口,细嚼慢咽:
“我大学在江州那边读的,来魔都这边工作,时间还不算太长。”
“江州?”
周扬眼睛一亮,像是找到了共同话题:
“我去过一次!那边的小吃挺不错的,哎,对了,杭哥现在是在魔都做什么工作?方便透露吗?”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探询和好奇。
“瞎忙。”
张杭笑了笑,语气随意得像在聊天气:
“谈不上什么正经工作,主要就是搞点小投资,看看市场上有什么新鲜的项目,觉得有意思、有潜力的,就投点钱进去试试水,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混口饭吃。”
他轻描淡写,把自己的商业帝国描绘得像个小打小闹的散户。
周扬心里又是咯噔一下。
搞投资?
虽然他说得轻松,但这个词本身就带着分量。
难道是私募基金或者风投圈的?
不过,看着装,有点太普通了。
或者还是某个金融公司的小员工?
小员工能开超跑吗?
难不成超跑是租的?
周扬若有所思,不过他也有了不少聊天的兴趣,笑着说:
“投资好啊!杭哥这眼光肯定独到!不瞒你说,我最近也在创业,搞了个物流公司,叫易达,就在咱们学校创业孵化基地里,现在也算小有名气了!主要是做校园最后一公里配送,还有同城急件,模式挺创新的,用户反馈特别好!”
他话匣子一打开就有点收不住,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团队都是我精挑细选的,执行力超强!市场前景我们做过详细调研,非常广阔!现在估值,”
他挺了挺胸膛,带着一丝自豪和骄傲:
“已经稳稳超过一千万了!下一步我们计划融资,扩大规模,覆盖更多高校和商圈......”
说着这句话,周扬仔细打量张杭的眼神。
发现好像没有什么惊讶的表情。
只是赞赏的点点头说做的不错。
感觉跟一个前辈夸奖晚辈似的。
随后,周扬从团队架构说到商业模式,从技术优势说到未来规划,甚至把最近遇到的竞争对手闪送帮恶意压价的事情都略带抱怨地提了一嘴,试图博取同情和理解。
苏晚棠坐在旁边,安静地小口喝着杯子里的橙汁,听着周扬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他的千万估值蓝图,又悄悄瞥了眼对面始终神色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神情的张杭,心里涌起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
她太清楚了,周扬口中那分量十足的上千万估值,在张杭眼里,恐怕连他账户里流动的零花钱都算不上。
光是张杭前段时间随手给朋友买的一只爱马仕Birkin包,其价格就足够周扬那个小公司烧上大半年运营费用了。
这种巨大的、只有她知晓的落差,让她既觉得周扬有些可怜,又隐隐有一种置身事外、看戏般的刺激感。
“嗯,创业确实不容易。”
张杭耐心地听完周扬的创业宣言,才淡淡地点评了一句,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物流这一行,水很深,看起来门槛不高,但竞争异常激烈,尤其是价格战,一旦打起来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关键的是......”
他拿起一根烤鱿鱼须,目光平静地看向周扬:
“现金流,物流是重资产、重运营的行业,现金流就是生命线,很多看起来发展不错的公司,往往就死在现金流断裂上,你要特别注意这一点。”
他的话精准地点到了周扬目前最大的痛处和隐忧。
这话像一盆冷水,精准地浇在周扬刚刚燃起的热情上。
他脸上的兴奋淡去,叹了口气,肩膀也微微塌了下来:
“可不是嘛!杭哥你真是一针见血!现金流现在确实是我们最头疼的问题,闪送帮那帮孙子,仗着背后有点钱,把价格压得低到离谱,我们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利润空间被压缩得快没了,账上的钱烧得飞快,我现在愁的就是怎么尽快融到下一笔钱......”
他尝试性的说了句:
“杭哥,你经验丰富,眼光准!改天有空的话,我给你看看我们的商业计划书?帮我把把关?要是你觉得有戏,看看有没有合作或者投资的机会?”
他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期待和试探。
张杭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茬。
他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沾上的一点孜然粉,目光转向苏晚棠,自然而然地转移了话题:
“晚棠,你们宿舍那几个姑娘,最近忙什么呢?没听你抱怨考试难了?我记得你上次和钰彗打电话的时候,我听到一些内容,说有个专业课挺头疼的?”
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那段关于千万估值和融资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苏晚棠立刻心领神会,知道他在帮自己解围,也避免继续那个尴尬的投资话题。
她配合地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个略带无奈的笑容:
“别提考试了,她们几个啊,现在心思都不在书本上,一个天天跟新交的男朋友煲电话粥,一个迷上了追星,还有一个据说在搞什么网店,整天研究怎么拍照好看,忙得很呢,哪有空跟我吐槽考试难不难啊。”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黄钰彗:
“对了,钰彗,你上次不是说林小雅她们在金乌传媒忙得脚不沾地吗?天天加班?”
黄钰彗正拿着一串烤鸡翅啃得津津有味,闻言抬起头,含糊不清地说:
“是啊!简直忙疯了!公司事儿也特别多。”
她说着,故意提高了点声音,确保周扬能听见:
“不过话说回来,待遇是真不错!加班费给得足,福利也好,林小雅上个月不是刚晒了个新包嘛,就是那个什么香奈儿的CF?就是公司发的季度优秀员工奖励!”
周扬正被张杭转移话题弄得有点懵,听到金乌传媒和林小雅的名字,注意力又被拉了回来。
他愣了愣,努力在记忆中搜索:
“金乌传媒?我好像听说过,是不是那个签了好多网红的传媒公司?她们老板是谁啊?这么大方?”
他确实对这个在年轻人中颇有名气的公司有点印象。
“老板?”
黄钰彗随口胡诌,脸不红心不跳:
“叫林诗茵?我现在当她的助理,她是个很厉害的女人,我跟着她学习了很多,感觉诗茵姐的背景挺深。”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给张杭递了个眼色。
金乌传媒真正的幕后掌控者之一,总裁林诗茵,那可是张杭众多女人中的一个,而且地位颇高。
张杭仿佛没看到黄钰彗的眼色,端起那杯粗糙的扎啤杯,主动和周扬又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来,喝酒,别聊工作了,难得放松,学生时代嘛,还是该轻松点好,享受享受青春,等以后真进了社会,想轻松都难了。”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感慨和劝慰。
周扬被他带着,又被啤酒的冰凉一激,渐渐把融资的烦恼和探究张杭背景的心思暂时抛到了脑后。
几人开始东拉西扯,话题轻松起来。
从学校里哪个教授讲课最催眠,聊到最近上映的一部口碑不错的科幻大片。
从这忽冷忽热的鬼天气,说到毕业旅行想去哪里。
张杭话依旧不多,但总能在恰当的时候接上一两句,或点头表示认同,或抛出一个轻松的问题引导话题,既不显得冷淡疏离,也丝毫没有抢周扬风头的意思。
他甚至主动问起周扬学生会工作的趣事。
周扬越聊越觉得这人虽然气质沉稳得有点深不可测,但言谈举止非常接地气,没什么架子,甚至开始在心里修正之前的判断。
或许,张杭真的就只是个家里有点小钱、在投资圈边缘混着、还没做出太大名堂的普通投资人?
顶多就是长得帅点、气质好点?
中途,周扬从夹克内袋里掏出一盒硬中华香烟,熟练地弹出一支递给张杭:
“杭哥,抽一根?解解腻。”
张杭很自然地接过来,叼在嘴里。
周扬立刻掏出打火机,啪地一声打着火,凑过去给他点上。
两人吞云吐雾间,白色的烟雾在午后的阳光里袅袅升起。
周扬借着烟雾的掩护,看着张杭平静的侧脸,忍不住说出了心里话:
“杭哥看着也就比我大不了几岁,但这沉稳劲儿,真不像刚出校门的,我还以为......你是个浮夸肤浅的富二代。”
张杭吐出一个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似乎也变得有些悠远,他笑了笑,语气带着点回忆的味道:
“以前在江州混过几年,跟着几个老大哥跑过不少地方,也吃过一些亏,社会这所大学,教的东西多,也磨人,慢慢就变成这样了。”
他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的经历归结为社会的打磨。
苏晚棠看着他指尖明灭的烟火,看着他烟雾后略显朦胧却依旧英俊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某个私人会所遇见他的场景。
他也是这样慵懒地靠在沙发上,指尖夹着烟,烟雾缭绕中,眼神却像锁定猎物的鹰隼,带着一种让她心悸的侵略性和掌控欲。
她的心跳莫名地又快了几拍,感觉脸颊有些发烫。
为了掩饰,她低下头假装整理裙摆。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桌布下,张杭穿着休闲鞋的鞋尖,正若有若无地、极其缓慢地蹭着她裸露的脚踝。
那轻微的触碰,像带着电流,让她浑身一僵,差点惊呼出声,却又不敢动弹,只能强作镇定,心跳如擂鼓。
大排档的酒足饭饱后,黄钰彗兴致勃勃地提议:
“时间还早呢!咱们去唱歌吧?我听说附近新开了一家KTV,音响效果巨棒!反正下午都没课,玩个痛快!今天我请客!”
她拍着胸脯,一副大姐大的样子。
周扬正觉得跟张杭聊得挺投机,虽然大部分时间是他自己在说,也想继续拉近关系,自然没意见:
“好啊!唱歌好!正好醒醒酒!”
苏晚棠也笑着点头附和:“嗯,好久没唱歌了。”
张杭本来对这种嘈杂的场合兴趣不大,刚想开口婉拒,黄钰彗已经眼疾手快地推了他一把,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去嘛去嘛,杭哥!就当放松放松,体验一下我们大学生的娱乐生活嘛!给个面子!”
张杭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又瞥见苏晚棠眼中一闪而过的期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行吧。”
一行人转战到附近一家装修还算新潮的KTV。
包厢里光线昏暗迷离,巨大的屏幕上闪烁着动感的歌词字幕。
震耳欲聋的伴奏音乐响起,瞬间将人包裹进去。
黄钰彗当仁不让地抢过话筒,点了一首甜腻的小幸运,随着旋律扭动身体,声音甜美,表情丰富,还配合着夸张的手势,逗得周扬和苏晚棠直笑。
周扬紧随其后,点了一首海阔天空,虽然高音部分唱得有些吃力,甚至严重跑调,但他吼得气势十足,颇有点热血青年的感觉。
苏晚棠则选了一首邓丽君的经典老歌我只在乎你,她的嗓音条件很好,温柔婉转,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唱得情意绵绵,眼神偶尔飘向张杭的方向,又飞快地移开。
张杭独自靠在沙发最角落的位置,手里拿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映在他脸上,看不清具体表情。
他似乎对唱歌毫无兴趣,手指在屏幕上飞快地点击着,像是在处理什么重要信息或者邮件,偶尔皱一下眉,偶尔又快速打几个字。
整个人与包厢里热烈喧闹的氛围格格不入,自成一片安静的小天地。
周扬唱完一首,气息微喘,本想坐到张杭旁边,跟他聊聊刚才没聊完的投资话题,或者套套近乎。
但看到张杭那副专注投入、手指翻飞的样子,明显是在忙正事,他也不好意思打扰,只能作罢。
恰好这时,他自己的手机也嗡嗡震动起来,是公司合伙人打来的,似乎有什么急事。
他皱着眉,对众人做了个接电话的手势,快步走出了包厢。
包厢门刚关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苏晚棠就有些坐不住了。
震耳的音乐声、闪烁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的淡淡酒气和香薰味道,还有角落里那个散发着致命吸引力的男人......这一切都让她心跳加速,血液里某种不安分的因子在躁动。
黄钰彗正拿着话筒,投入地唱着下一首歌,背对着他们。
苏晚棠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黏在张杭身上。
昏暗的光线下,他侧脸的线条更加分明,专注的神情带着一种独特的魅力。
一股强烈的冲动攫住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悄然起身,踩着柔软的地毯,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张杭身边。
张杭似乎有所察觉,微微侧过头。
就在他抬眼的瞬间,苏晚棠俯下身,双手捧住他的脸颊,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冲动和紧张,将自己的嘴唇印上了他的唇。
烟草混着淡淡的啤酒气息瞬间侵入她的感官。
她的吻带着青涩的急切和不顾一切的勇敢。
她一边笨拙地亲吻着他微凉的唇瓣,一边紧张地、死死地盯着包厢门的方向,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攥着他衬衫衣角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体微微颤抖着。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两分钟?
也许只有一分钟?
对苏晚棠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就在她几乎要被自己的心跳声震聋时,包厢门把手咔哒一声轻响,被人从外面转动!
苏晚棠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开,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手忙脚乱地拿起桌上的果汁杯,假装低头啜饮,另一只手则慌乱地整理着自己有些散乱的头发和裙摆,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呼吸。
周扬推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处理完公事的疲惫和被打扰的不快。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自己那杯喝了一半的啤酒灌了一口。
放下杯子时,他无意中瞥了一眼身边的苏晚棠,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忽然笑了,带着点亲昵的调侃:
“晚棠,你口红好像花了点?蹭到嘴角外面了。”
他指了指自己的嘴角示意。
苏晚棠的心跳瞬间骤停,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她感觉脸颊火烧火燎,强忍着尖叫的冲动,脸上却努力挤出一个极其自然、带着点迷糊和娇憨的笑容:
“啊?是吗?”
她立刻从小挎包里掏出小镜子和一支口红,动作流畅地打开镜子照了照:
“哎呀,真的!肯定是刚才吃烤串太用力了,或者喝果汁蹭到了,这口红有点沾杯......”
她一边小声抱怨着,一边对着镜子,指尖微微颤抖却精准地补好了唇妆。
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控制住自己的手不抖!
张杭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刚才那个惊心动魄的偷吻从未发生过。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手机,拿起桌上的水果拼盘,用叉子叉起一块冰镇的西瓜,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眼神平静无波,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玩味的弧度。
玩了有两个小时。
几人便离开了KT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