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城,林威庄园。
深夜,书房。
厚重的紫檀木门隔绝了庄园的静谧,却关不住书房内弥漫的压抑与愤慨。
林威没有开主灯,只有书桌上那盏复古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高大的身影投射在背后满墙的书籍上,显得异常孤寂而沉重。
他指间夹着一支点燃的顶级雪茄,烟雾袅袅升腾,却未能带来丝毫舒缓。
烟灰缸里已经躺了两支被狠狠碾灭的烟蒂。
他紧锁着眉头,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平息的阴霾,死死盯着桌面上一个打开的平板电脑。
屏幕上,赫然是几张偷拍的照片。
主角是他的女儿林清浅,地点是魔都的一个宴会厅。
坐在林清浅对面,姿态亲昵地为她擦去嘴角的正是那个身影,张杭!
更刺眼的是,照片下方还有一条简短的情报汇总:
“目标人物近期与林小姐联系频繁,每周视频通话至少3次,信息内容加密,无法截获,林小姐精神状态稳定,但提及目标人物时情绪有明显波动。”
“稳定?波动?”
林威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词,声音低沉沙哑,蕴含着风暴。
他猛地吸了一口雪茄,辛辣的烟雾缭绕在嘴里,却比不上心头那股被撕裂的痛楚和滔天怒火。
他视若珍宝、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女儿,他林威唯一的、最纯净的骄傲竟然被张杭这个玩弄人心、劣迹斑斑的混蛋如此纠缠。
欺骗、玩弄还不够,现在还要像毒藤一样缠绕着她,让她陷落得越来越深!
就跟养了很多年的小棉袄,被一个黄毛给糟蹋了似的。
“张杭!”
这个名字从他齿间碾过,带着刻骨的冰冷。
他无法想象女儿在张杭手中经历了什么,更无法忍受女儿可能正一步步走向那个深渊。
他林威的女儿,值得世界上最好、最专一的男人!
而不是一个视感情如游戏、身边女人无数的狗辈!
他绝不允许!
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猛地将雪茄按灭在昂贵的红木桌面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又烦躁地抓起桌上的紫砂茶杯,狠狠灌了一口早已冰凉的浓茶。
苦涩的滋味在口腔蔓延,依旧压不住心头的火焰。
他需要一个宣泄口,一个能让他确认女儿此刻状态、又能不动声色地施加影响的渠道。
他深吸几口气,强压下几乎要喷薄而出的质问和怒火。
不能吓到浅浅,不能让她察觉自己的愤怒和失控。
至少在电话里不能。
他需要伪装,需要扮演那个永远温和慈爱的父亲。
颤抖的手指拿起书桌上的卫星加密电话,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属于波士顿的号码。
等待接通的声,每一下都敲击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同一时间。
波士顿,林清浅的住宅,已是下午。
书房里,林清浅正对着一本厚重的文艺复兴画册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波提切利维纳斯的诞生中女神飘飞的发丝。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温暖的色彩。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爸爸两个字让她心头一跳,随即涌起一股暖流,但紧随其后的,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
这个时间点,深城应该是深夜了。
她迅速调整呼吸,接起电话,声音刻意带上轻快的雀跃:
“喂,爸爸?这么晚还没休息呀?”
电话那头传来林威的声音,果然带着一丝深夜未眠的沙哑,但语气却切换得无比自然,充满了慈爱和宠溺:
“浅浅?打扰到你了吗?爸爸这边刚处理完一点事情,睡不着,就想听听我家宝贝女儿的声音,波士顿现在阳光正好吧?”
听到父亲熟悉的、带着疲惫却依旧温柔的声音,林清浅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没有啦,我下午没课,在看书呢,阳光很好,暖暖的,我刚还想着要不要去查尔斯河边走走。”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街道上骑着自行车穿梭的学生,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愉悦:
“您呢?深城那边是不是还很热?您要注意身体,别太累了。”
“不累,就是想你了。”
林威的声音顿了顿,那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被很好地隐藏在电波里:
“学习怎么样?你上次说在研究美第奇家族对艺术的赞助?这个课题很有意思吧?文艺复兴时期的那些大师,真是璀璨夺目。”
他像一个真正关心女儿学业的父亲,耐心地询问着。
“嗯,很有意思!”
林清浅提起专业,也多了几分真实的兴致:
“尤其是洛伦佐美第奇,他真的是个伟大的赞助人,没有他对波提切利、达芬奇这些艺术家的资助和慧眼识珠,可能很多杰作就不会诞生了,他不仅提供金钱,还提供思想交流的平台,让艺术家能自由创作......”
父女俩围绕着艺术史课程、波士顿的秋日风景、林清浅新发现的特色咖啡馆、甚至她最近尝试做的一道失败的法式炖菜,展开了看似温馨而琐碎的闲聊。
林威问得很细,语气始终温和耐心。
林清浅也乖巧地回答着,分享着生活的点滴。
然而,在这份看似寻常的父慈女孝之下,暗流汹涌。
林清浅握着手机的手指,在提到魔都时,无意识地收紧。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电话那头父亲平静语气下极力压抑的某种情绪。
每一次她提到同学、教授,甚至只是天气很好,都仿佛在父亲心头那根名为张杭的毒刺上轻轻拨动。
她知道父亲为何深夜来电,为何如此关心她的日常。
他是在确认,确认她是否还安全,是否还清醒,是否还远离那个人。
林威在电话那头,听着女儿清亮的声音描述着异国的生活,心却像在油锅里煎熬。
他强忍着质问的冲动,用尽毕生的涵养扮演着慈父的角色。
闲聊了十几分钟,林威觉得铺垫得差不多了。
他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凉茶润润干涩发紧的喉咙,状似无意地,用一种闲聊八卦般的轻松语气切入:
“对了浅浅,爸爸最近看新闻,好像国内有个综艺节目挺火的?叫爸爸在哪儿?听说资方是个挺年轻的创业者?叫张杭?”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让张杭这个名字听起来不那么突兀,仿佛只是随口提及的一个新闻人物:
“好像做得还不错?现在年轻人真是了不得。”
来了!
林清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攥紧,几乎停止跳动。
电话那头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她屏住呼吸,强迫自己用最平静、最客观甚至带着点疏离的语气回答:
“嗯,是啊,节目做得挺真实的,就是爸爸带着孩子去野外体验生活。”
她尽量让声音听起来不带任何私人情绪:
“观众好像挺吃这套的,喜欢看真实自然的东西,爸,您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娱乐综艺了?”
她试图将话题引开。
“哦,没什么。”
林威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丝长辈看待新鲜事物的宽容:
“就是听几个老朋友聊天时提起,说现在娱乐产业变化快,年轻人有想法、敢创新是好事,不过嘛。”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语重心长的意味:
“做事业,创新重要,根基更要正,做人做事,最重要的就是正字,根基不正,爬得再高,也容易摔下来,你说是不是,浅浅?”
最后那句根基要正,他咬字清晰,语气加重,如同重锤敲在林清浅心上。
这哪里是在评价综艺?
分明是对张杭毫不掩饰的否定和警告!
林清浅感到一阵强烈的委屈和窒息感涌上喉咙。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都不肯相信她的判断?
为什么都要用他们所谓的经验和为你好来否定她的感受?
张杭在她面前展现的能力、魄力,甚至偶尔流露的爱意,难道都是假的吗?
电话两端陷入了令人心慌的沉默。
只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通过电波微弱地传递着。
“爸。”
林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情绪:
“我有点累了,想休息会儿,您也早点休息吧,别熬太晚了。”
“好,好。”
林威连忙应道,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舍和一丝计划落空的失落:
“那你快休息,注意身体,千万别熬夜,钱够不够用?有什么需要,不管多小的事,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爸爸!”
“够的,爸,您也保重身体,别太操劳了。”
林清浅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挂断了电话。
她靠在冰冷的窗玻璃上,望着窗外渐渐染上金红的秋日天空,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酸。
手机屏幕上,和张杭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半小时前他发来的一个搞怪表情包,下面跟着一句:
想你了,波士顿的落叶有我江州的枫叶红吗?
这巨大的反差。
父亲电话里沉重的试探警告,与张杭话语里亲昵的思念,让她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酸涩、委屈、不甘,还有一丝对张杭无法言说的依赖交织在一起。
深城书房。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忙音,林威缓缓放下卫星电话。
脸上强装的温和慈爱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山雨欲来的阴沉和滔天的怒意。
他猛地一拳砸在坚硬的红木书桌上!
砰一声闷响,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根基不正,张杭!”
他低吼着,眼中燃烧着骇人的火焰。
女儿那短暂的沉默和最后仓促的挂断,在他听来就是心虚和默认!
这更证实了他的担忧。
浅浅的心,还在那个混蛋身上!
他再也无法忍受!
必须立刻行动!
彻底斩断这该死的联系!
他毫不犹豫地抓起另一个纯黑色的加密手机,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却异常精准地按下了那个属于女强人的号码。
电话几乎是秒接,传来余美玉冷静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即使在深夜也听不出丝毫倦意,只有一种时刻待命的警觉:
“威哥?”
“美玉。”
林威的声音低沉、直接,蕴含着火山爆发前压抑的恐怖力量,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两天后,深城,庄园见面,凌云商会那帮废物,一盘散沙!乌合之众!他们需要一个真正的头狼!一个能把他们捏合起来,撕碎猎物的头狼!”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余美玉的声音带着了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
“威哥,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我答应过浅浅,不再主动针对张杭,而且,他现在势头正盛,根基渐稳,直接硬碰硬,代价会非常大,牵扯也会很深,我们需要更周密的计划。”
“针对?”
林威像是被这个词刺伤了,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声音里是几十年商海沉浮淬炼出的冷酷和铁血:
“美玉,你在跟我谈针对?商场如战场!何来针对一说?这是竞争!最激烈、最残酷、全方位的商业竞争!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我们当年是怎么踩着对手的尸体爬上来的?哪个巨头脚下不是白骨累累?他张杭既然有胆量坐上这张牌桌,玩这场游戏,就得有输光一切、甚至赔上性命的觉悟!这是规则!”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近乎命令:
“浅浅那边,我知道你有顾虑,但相信你能处理好,她年轻,一时被迷惑,总会清醒的。”
“她终究会明白,谁才是真正为她好,什么才是她该走的路!”
“记住,这不是针对他张杭个人。”
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仿佛在说服自己,也在强调给余美玉听:
“这是纯粹的、你死我活的商业竞争!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他挡了太多人的路,包括我们的!明白吗?”
余美玉在电话那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
她太了解林威了。
这通电话里压抑的狂暴怒火,那对女儿近乎偏执的保护欲和对张杭刻骨的恨意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股毁灭性的力量。
林威的决心已不可动摇,所谓的商业竞争不过是块遮羞布,所谓的凌云商会,不过是被他当做了一把刀。
他就是要张杭陨落,生不如死。
而她,无论是出于对林威多年情谊的回报,对林清浅如同亲妹般的心疼,还是她自己对张杭那种玩弄人心、践踏情感的极度厌恶,都注定了她无法置身事外。
“我明白了。”
余美玉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和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剑:
“两天后,我会准时到,相关人员和资料,我会准备好。”
波士顿,傍晚。
余美玉的电话来得比林清浅预想的更快。
当看到屏幕上美玉姐的名字闪烁时,林清浅刚刚平复一些的心情又沉了下去,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她。
她走到公寓安静的露台,深吸了一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才接通电话。
“浅浅,下课了?”
余美玉的声音听起来一如既往的干练利落,甚至比平时多了一丝刻意的轻松。
“嗯,今天下午没课,在家里休息了,美玉姐。”
林清浅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在波士顿还习惯吗?艺术史的课程吃力吗?”
余美玉先例行关心了几句,语气自然。
“都挺好的,美玉姐,课程很有意思,我也很喜欢这里的环境。”
林清浅谨慎地回答。
“那就好。”
余美玉停顿了一下,似乎在下定决心,语气转为一种公事公办中带着坦率的意味:
“浅浅,有件事,我觉得应该提前跟你知会一声,凌云商会那边,秦梓川、王有德、赵聪他们几个,通过董明峰,正式向我发出了邀请,希望我能加入商会。”
林清浅的心猛地一沉,握紧了手机,没有说话。
余美玉语速平稳地继续解释:
“这个商会,你大概也有所耳闻,核心成员都是和张杭在商业上有过激烈冲突甚至惨败的人,他们的主要方向集中在传媒、娱乐、游戏这几个领域,这些行业。”
她加重了语气:
“竞争从来都是白热化的,巨头林立,新贵崛起,抢资源、抢市场、抢人才,每一天都是刀光剑影,我评估过,商会本身在整合分散资源、形成合力对抗头部玩家方面,确实有一定的平台价值,我考虑加入,是出于商业利益的考量,看重的是这个平台能撬动的资源和未来的可能性,而不是......”
“美玉姐。”
林清浅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把刀,直接切开了余美玉精心包裹的商业理由,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穿透力:
“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你解释得越多,越说明你心里清楚,这件事和我爸有关,和张杭有关,你和我爸,从来都是心意相通、步调一致的,你们是一条船上的人。”
她的声音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冰冷的了然。
电话那头的余美玉,罕见地沉默了。
林清浅的敏锐和直白,让她精心准备的商业说辞显得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可笑。
她低估了这个小妹妹在情感旋涡中淬炼出的洞察力。
“浅浅......”
余美玉的声音低沉下来,难得地带上了一丝属于姐姐而非女强人的情感:
“确实,张杭的所作所为,深深触怒了你爸,也触碰了我的底线,他视你如生命,看到你被欺骗、被伤害,他心里的痛苦和愤怒,你能想象吗?他一直在极力克制,没有亲自下场用最激烈的手段对付张杭,就是怕你难堪,怕影响到你在波士顿平静的生活和学习,而我也一直在遵守对你的承诺,保持距离和克制。”
“你们根本不了解他!”
林清浅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激烈维护,仿佛被触碰了逆鳞:
“你们只看到了你们预设的标签‘玩弄感情的混蛋’、‘不择手段的商人’!”
“你们没看到他白手起家、在巨头夹缝中杀出血路的魄力!”
“没看到他精准把握时代脉搏、一次次颠覆行业的眼光!”
“没看到他在风口浪尖上那种睥睨一切、掌控全局的自信!”
“我相信他,美玉姐!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他的能力和意志!”
“无论你们用什么手段,多少人联合起来针对他,给他设置多少障碍,他最终都会站在最高的山巅!俯瞰你们所有人!他就是这样的男人!他就是这样的人!”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信念。
余美玉在电话那头,听得心惊肉跳。
林清浅这番近乎宣言般的维护,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她心上。
这不是简单的沉迷或恋爱脑,这是一种近乎信仰般的崇拜和信任!
张杭到底给这个曾经单纯如纸的女孩灌输了什么?
施加了怎样的魔力?
让她如此盲目又如此坚定?
余美玉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甚至夹杂着一丝被挑战权威的不快和隐隐的恐惧。
“浅浅,你......”
余美玉试图用理性分析张杭的本质。
“好了,美玉姐。”
林清浅的声音迅速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疏离的疲惫:
“你是皓石资本的创始人,是商界叱咤风云的人物,你的决定,你的商业版图,我一个小女子当然无权干涉,也管不了,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是,希望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记得你的承诺。”
她不想再听任何解释。
余美玉听出了她话里的决绝,沉默片刻,最终用一种近乎承诺又带着无奈的语气说:
“浅浅,一直以来,我们都将你保护得很好,像温室里的花朵。”
“但也许,过度的保护,反而让你在面对某些复杂局面时,失去了应有的警惕和判断力。”
“我答应你,不会刻意去针对他个人,但行业竞争,你死我活,无法避免,即使没有私人恩怨,在同一个战场上,我们和张杭的公司也必然会有激烈的碰撞和交锋,这一点,我希望你能理解,我也希望,你回国的时候,能提前告诉我,好吗?”
“理解?当然理解。”
林清浅的声音带着一丝淡淡的嘲讽:
“美玉姐,这好像是你第一次就商业行为跟我解释这么多,你解释得越详细,越显得你心虚,你和我爸,到底想做什么,大家心知肚明,你们穿一条裤子,我管不了,但我还是那句话,你们不了解他,也低估了他。”
余美玉被噎得一时无言。
林清浅的冷静和犀利,让她感到陌生,也让她意识到这场围绕林清浅的战争,远比她预想的更加复杂和艰难。
她叹了口气,放弃了说服:
“照顾好自己,浅浅,有事随时联系我。”
“嗯,美玉姐再见。”
林清浅干脆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