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2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酒精混合着香薰蜡烛的柑橘气息,在韩乐乐那充满艺术气息的卧室里弥漫发酵。

林清浅瘫软在厚实的地毯上,意识像漂浮在查尔斯河浑浊的水流里,沉沉浮浮。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了。

也许是韩乐乐那番对张杭商业帝国惊心动魄的描述彻底击垮了她心中最后一点他只是个感情骗子的狭隘认知,也许是酒精彻底瓦解了理智的堤坝。

她先是撕心裂肺地哭,控诉张杭的冰冷与欺骗,哭得声嘶力竭,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眼泪浸湿了昂贵的地毯,留下深色的印记。

然后,不知怎的,她又笑了出来,带着泪痕,笑得前仰后合,像个疯癫的孩子。

“他......他真的好厉害啊......哈哈......”

她一边笑一边抽泣,指着空气中并不存在的幻影:

“生活艺术家?商业艺术家?造神?哈哈......骗子!大骗子!他骗了所有人!所有人都被他骗得团团转!他是不是......是不是连他自己都骗啊?”

韩乐乐看着她又哭又笑、语无伦次的样子,眼神复杂。

她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陪着,偶尔递过去一张纸巾,或者在她笑得快喘不上气时轻轻拍抚她的背。

那排山倒海的恶毒诅咒后,此刻的林清浅更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布娃娃。

“乐乐姐......你说他对我是不是就像对待一个......一个不合格的作品?”

林清浅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眼神迷离而破碎:

“画砸了......就扔了,连多看一眼都嫌烦,连......连一点点颜料,一点点爱意......都吝啬给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被浓重的睡意和酒精彻底淹没。

身体软软地滑倒,头枕在韩乐乐的大腿上,呼吸渐渐变得绵长而沉重,只是眉头依旧紧紧蹙着,仿佛在睡梦中也被无形的痛苦缠绕。

韩乐乐低头看着怀里这张苍白脆弱、泪痕未干的精致小脸,无声地叹了口气。

她小心翼翼地将林清浅挪到自己的大床上,盖好被子。

自己则在旁边舒舒服服的沙发上躺了一夜。

窗外波士顿的灯火彻夜未熄,映照着房间里两个同样被张杭深刻影响的女人,一个在混乱的梦境里挣扎,一个在清醒的守护中相思。

晨曦微露,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房间。

林清浅是被一阵细微的动静吵醒的。

她头痛欲裂,像被重锤反复敲打过,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

昨晚的记忆如同破碎的幻灯片,混乱地涌入脑海。

韩乐乐关于张杭商业版图的描述、自己崩溃的哭喊、恶毒的诅咒、还有那荒谬的又哭又笑

最后定格在韩乐乐那带着审视与了然的眼神上。

她猛地睁开眼,正对上韩乐乐关切的目光。

韩乐乐已经洗漱完毕,穿着宽松的卫衣,手里端着一杯温水,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醒了?感觉怎么样?先喝点水。”

韩乐乐把水杯递过去,语气是难得的温和,没有了往日的咋咋呼呼。

林清浅撑着坐起身,接过水杯,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水,喉咙的干涩稍稍缓解,但心里的尴尬和酸楚却翻涌上来。

她垂下眼帘,不敢看韩乐乐:

“乐乐姐......昨晚我......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说啥子傻话!”

韩乐乐摆摆手,坐近了些:

“哭出来就好了,憋在心里才要命,你看你这脸色,比昨晚强多了,至少有点血色了。”

林清浅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感觉紧绷感少了一些,虽然心头的沉重感依旧。

她想起昨晚最后那个问题。

张杭对她,是不是连一点点爱意都没有?

韩乐乐看着林清浅依旧苍白、眼下带着淡淡青黑的倦容,心里叹了口气。

这几天虽然清浅表面在恢复,能吃能睡能上课了,但那眼底深处的迷茫和痛苦,像一层化不开的薄雾,始终笼罩着她。

她放下手中的画笔,坐到林清浅身边的地毯上,手臂自然地搭上她的肩膀。

“清浅。”

韩乐乐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种姐姐般的关切,少了平日的跳脱:

“这两天看你,好像......还是没真正放下?心里那根刺,还扎着呢?”

林清浅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像被戳破了强装的平静,肩膀微微垮了下来。

她没有看韩乐乐,只是低头盯着自己绞在一起的、细白的手指,声音闷闷的:

“乐乐姐......我......”

“我知道,我知道。”

韩乐乐用力捏了捏她的肩:

“换谁摊上这事儿都得懵圈,被那么个畜......咳,手段高超的骗子耍得团团转,搁谁身上都得难受死,关键是,你自个儿在这儿翻来覆去地琢磨,把自己熬得跟个小可怜似的,人家呢?在魔都该吃吃该喝喝,说不定早把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这公平吗?这口气你能咽得下去?”

林清浅的心被韩乐乐的话狠狠刺了一下,一股酸涩委屈瞬间涌上眼眶。

是啊!

凭什么只有她在痛苦煎熬?

林清浅委屈的想要哭。

‘他是不是真的......早就把我忘了?’

‘像扔掉一件不再感兴趣的小玩意儿?’

‘那些心动、那些甜蜜、那些他眼中曾有的光芒......都是假的吗?’

‘一丝一毫......都没有残留吗?’

林清浅心思复杂,觉得上次,想要去问他,结果没问出心里最想要知道的,或者说,得到的答案,让她茫然。

最后一天没控制住,又去见他,结果还是疯狂

林清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像是生病了一样

现在呢,她又想要去见他。

好好问问他,看着他的眼睛,让他说出答案,到底有没有爱啊?

韩乐乐观察着她的神色,知道说到了点子上。

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点蛊惑和怂恿的意味:

“姐妹,姐跟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

“你这么憋着,把自己关在波士顿胡思乱想,不是办法。”

“只会越想越钻牛角尖,越想越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被他随手丢弃的垃圾。”

“这对你不公平!”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要不......咱干票大的?”

林清浅茫然地抬起头:“大的?”

“对!”

韩乐乐一拍大腿,川渝口音都出来了:

“跟我去魔都!就在八天后,他那宝贝儿子的满月宴!到时候他肯定在,跑不了!我带你混进去!”

“魔都?”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林清浅耳边炸响。

她的心脏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几乎无法呼吸!

那个城市......那个有他的城市!

那个承载了她最初憧憬、如今只剩下痛苦回忆的地方!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猛地摇头,身体下意识地向后缩,声音都带着颤:

“不......不行!”

“乐乐姐,我......我不敢!”

“我怕......我怕再见到他......”

光是想到要再次面对那张曾让她神魂颠倒、如今却让她痛彻心扉的脸,她就已经手脚冰凉,浑身僵硬。

那深入骨髓的恨意和......那无法磨灭的爱意交织在一起,会让她当场崩溃的!

林清浅此刻的脸蛋,都已涨红。

‘不行!绝对不行!’

‘看到他......我会死的!我会控制不住自己!’

‘是扑上去咬他?还是......还是在他面前再次丢脸地痛哭流涕?’

‘无论是哪种,都太可怕了!’

‘而且......那张脸......光是想象他可能出现的冷漠眼神,我就......’

然而,在恐惧的浪潮之下,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执拗的渴望,如同黑暗中的星火,顽强地闪烁起来。

‘可是......可是我真的好想知道......他对我......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点真心?’

‘哪怕只有一丝丝的爱意?如果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我这一辈子......可能都无法真正走出来。’

‘也许......也许当面看到他,问一句,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不管是好是坏,都能彻底斩断这无休止的折磨?’

这渴望伴随着巨大的风险,让她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怕什么?”

韩乐乐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用力握住她冰凉的手:

“有姐在呢!天塌下来姐给你顶着!你就当去......验货!验验这个‘程默’背后的张杭,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是纯粹的人渣,就是玩玩你,还是......他那个混蛋脑子里,也曾经对你动过那么一丝念头?问清楚,死也死个明白!断了念想,也好过你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

韩乐乐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剖开了林清浅混沌的心绪。

是啊,死也死个明白......这念头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诱惑力。

其实韩乐乐不知道,林清浅之前就找过张杭两次了,也是类似的想法。

只不过,这一次林清浅想要问问,有没有爱过

想要张杭认认真真的回答!

“而且。”

韩乐乐压低声音,眼神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这事儿就咱俩知道!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回去一趟!参加完宴会,问完话,立马飞回来!神速!就当......就当去魔都散散心,顺便解决个历史遗留问题!”

“偷偷回去?”

林清浅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瞒着家里?

瞒着美玉姐?

这简直是......太疯狂了!

要是被发现了......她简直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父亲失望的眼神,母亲担忧的泪水,美玉姐严厉的责备......家里的天恐怕真的要塌了!

‘天啊!这太冒险了!’

‘万一被发现......我......我承担不起!’

‘可是......可是......’

那死个明白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缠绕着她的心。

对答案的渴望,对终结痛苦的迫切,甚至夹杂着一丝想要报复性出现在他面前、看看他反应的隐秘冲动,开始猛烈地冲击着恐惧和顾虑的堤坝。

‘偷偷回去......只要小心一点......也许......也许真的可以?’

‘就这一次!’

‘就为了一个答案!’

‘一个能让我彻底解脱或者彻底死心的答案!’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紧了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内心激烈的天人交战,让她额头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一边是安稳却如同牢笼般禁锢着她痛苦思绪的现实,一边是充满未知风险却可能通向解脱,哪怕是残酷的解脱的魔都之行。

时间仿佛凝固了。

韩乐乐也不催她,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持和压力。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林清浅深深地、极其缓慢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吸进肺里,再狠狠吐出来。

她抬起眼,看向韩乐乐,那双总是带着水汽的漂亮眸子里,此刻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

恐惧、决绝、渴望、破釜沉舟......最终,这些情绪沉淀为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沉静。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退路的坚定:

“好......乐乐姐,我去。”

韩乐乐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带着鼓励和不容置疑:

“就当去散散心,看看热闹,看清楚那个男人,看清楚那个圈子,看清楚你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总比他舒舒服服,你在这里难受要命强!”

林清浅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犹豫都压下去。

她抬起头,迎上韩乐乐的目光,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这个决定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连日来的阴霾。

虽然依旧紧张,但一种莫名的期待感,如同初春的嫩芽,悄然从心底的冻土中钻了出来。

那个在商业战场上翻云覆雨、在感情游戏中游刃有余的男人......她要去他的地盘,亲眼看看他!

接下来的两天,林清浅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早餐桌上,她不再只是对着精致的食物发呆,而是拿起叉子,小口但认真地吃了起来。

苏珊惊喜地看着她,连忙又添了一份她喜欢的牛角包。

上午,她和韩乐乐一起去布朗大学上课。

霍夫曼教授依旧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中世纪手抄本的艺术价值。

这一次,那些繁复华丽的纹饰和色彩,仿佛穿透了林清浅之前混沌的脑海,在她眼前清晰地展现开来。

她甚至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下了教授提到的一个关于边缘装饰象征意义的观点。

当韩乐乐用手肘轻轻碰她,递过来一个写着甲方爸爸万岁的小纸条时,她竟然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傍晚回到自己那空旷冰冷的顶层公寓,那种令人窒息的孤寂感似乎也淡了许多。

她甚至打开了音响,放了一首轻柔的古典乐。

洗完澡躺在床上,虽然思绪依旧会不受控制地飘向张杭,飘向即将到来的魔都之行,但不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焦虑,而是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索的意味。

身体的疲惫和逐渐平稳的心绪终于战胜了失眠的恶魔,她竟沉沉地睡了过去,一夜无梦。

第三天上午,林清浅再次敲响了隔壁的门。

心情依旧复杂,但步履不再沉重。

“来啦!”

韩乐乐开门,依旧是那副活力满满的样子,仿佛前两天那个陪她崩溃、听她倾诉的人不是她一样:

“快进来,时间正好!”

林清浅有些疑惑:

“什么时间正好?”

“视频时间啊!”

韩乐乐狡黠地眨眨眼,把她拉进客厅,按坐在沙发上那个正对着她工作区巨大平板支架的位置旁边。

韩乐乐自己则盘腿坐在旁边,拿起手机,点开了视频通话的按钮,屏幕上赫然显示着渣男。

林清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身体下意识地绷紧,几乎想立刻逃开。

“别动!”

韩乐乐眼疾手快地按住她的胳膊,低声说:

“坐好!就当看戏!他看不到你!”

她指了指平板支架的角度,林清浅的位置正好在平板侧后方,处于摄像头的死角。

视频很快被接通。

“喂?乐乐?”

那个低沉磁性、带着独特慵懒尾音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清浅记忆的闸门。

无数画面在她脑海中翻腾,书店的偶遇、画廊的交谈、拥抱、还有那张带着掌控一切笑容的脸

屏幕上,张杭英俊的面孔出现了。